26. 水底青山

作品:《余暖檀槽

    南屏殿在掖庭以西,地段并非最佳,却风景秀美。一路柳絮绿杨,不远处水色连天。


    窦淑仪的紫车方打开帘子,便看见崔修华缓缓下阶。


    崔宝映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并无太多的纹路,发饰上簪着一朵同色宫花,清新淡雅。


    崔宝映唇瓣轻扬起,曼声道:“窦姐姐来了。”


    甫一入殿,只见南屏殿中只有几道素色的幔帐,幔帐中亦无花纹柳绘,梨木家具漆了一层浅色的清漆。


    阳光从高窗斜落,阴影之下是一个巨大的梨木书柜,柜中整整齐齐码着书卷,亦有一个巴掌大的香炉搁在书前。


    书柜旁是一个宽大的漆木屏风,屏风前有一方红木矮漆案,案头搁这笔墨纸砚。


    屏风前是一个半人高的冰纹宝瓶,宝瓶中插着紫粉色的绣球花。


    崔宝映从玉坛中取出一片风干的白莲,而后放入紫砂茶炉之中,竹筒之中是今日昙花上方才取下的露水。


    清色的水渐渐翻出一层淡黄色,崔宝映用长柄竹勺舀过,注入玉杯之中,而后双手呈给窦悦。


    窦悦抿过一口,只觉得满唇芬芳。


    “姐姐有心事。”崔宝映放下手中的杯子,恬淡开口。


    窦悦嗯了一声,而后像往常一样枕在崔宝映的□□,崔宝映身上兰草的幽芳渐入她的鼻间。


    如一段似有似无的夏梦,安宁平和又了无痕迹。


    崔宝映取来袖中的三尺木梳,力道轻巧的自她脊背脖颈出开始刮到她的太阳穴。


    那木梳背圆滑,刮过之处一股起先酸胀而后是一股快意的酣畅,窦悦紧绷的肩背渐渐松弛下来,喉间溢出一声轻喟,像是午后被晒得舒坦的猫儿。


    “妹妹的手法,总叫人舒服得紧。”窦悦半眯着眼,声音含混。


    崔宝映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翠绿的竹林上,夏日的阳光纵然灼热,然而到了此处也都沉静下来。云池带来的水风一过,殿中生凉。


    她触到崔宝映脑后的,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许,语气平淡:“姐姐这里堵得厉害,若不多寻些法子宽心,这心脉怕是要郁结出病来。”


    窦悦闻言,方才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她翻了个身,仰面躺着,视线直直望进崔宝映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眸子总是清清淡淡的,仿佛天下万事都难以在其中留下痕迹。


    窦悦素来骄纵,不肯轻易示弱,可在她面前总能卸下心防。


    “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又宠上卢氏了呢。卢氏的性子和陈知微完全不一样,是个锱铢必较的个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甘和恐惧。


    崔宝映并未放下木梳,她伸出手按在窦悦的太阳穴上,窦悦索性乖乖躺好,睁着眼睛看着崔宝映。


    “陛下的心,本就难测。”崔宝映缓缓开口,声音泠泠,如同一张上好的古琴被轻轻拨动,“陈昭仪去了,他心中突然想起旧事,这也是人之常情。修仪与陛下有旧恩,如今得宠,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其实姐姐心中担心的不是卢修仪得宠,担心的是长秋的位置吧。”


    窦悦猛地坐起身,发髻都有些散乱,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胸口剧烈起伏,方才的安宁荡然无存。


    崔宝映静静地看着她,而后将她搂在怀中,轻声细语道:“人说田忌赛马,是以自己之长攻别人之短。姐姐何必以自己之短去攻别人之长呢。”


    窦悦嘶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崔宝映道:“姐姐家世极好,只需放平心态便是,切莫陷入别人的节韵之中。”


    窦悦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迷茫道:“真的吗,你真觉得我能当上皇后吗。”


    崔宝映轻声道:“是啊,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皇后姐姐。姐姐若是还担心,不若多看看外朝。如今窦家在朝多是要职,姐姐的优势也在这里,这才是家世的好处,卢修仪也好,别人也罢,如何能与姐姐比。姐姐与其担心这个,不如——”


    她声调清浅,如池中的一圈浅浅的涟漪,“还不如多想想何时能替陛下诞下皇子,那才是真正的安身之道。”


    窦悦的内心激荡不已,她心中有什么开关被骤然开启,她道:“你说的不错,外朝才是我的优势。可是孩子——阿宁,你也知道,宫中素来子贵母死,我不敢生。”


    崔宝映的手一顿,笑道:“方才不是才说姐姐的优势在外朝吗。姐姐为何不让朝中探探陛下对于这条祖制的口风,说不定陛下也想废除它。”


    窦悦双眼一瞪,“你说陛下会废除它?”


    崔宝映摇摇头,“陛下的心意谁知道。只是自陛下御极以来,废了不少旧制,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听说,南国的儒生以前时长嘲笑咱们这条规矩,陛下如今合纵南北,也拔擢了不少南朝的学究。”


    窦悦垂下眸,心中却思绪不断,她忽然站起身,朝着崔宝映颔首道:“多谢妹妹,我有些思路了。漱玉宫还有些事,我先告辞了。”


    崔宝映了然点头,温声道:“姐姐不必太过忧虑,姐姐命格极贵,顺其自然才是。”


    窦悦风一阵地回去,留下满室的安静。


    崔宝映坐在榻上不知想着什么,她将手边的残茶缓缓饮下。前来收拾的贴身侍女紫苏见了,连忙道:“都冷了,娘子何必再喝下去。”


    崔宝映指腹划过嘴角,拭去残汁,笑道:“残羹冷茶也有残羹冷茶的风味。”


    她缓缓起身,披上一件半旧的鹅黄绣衫,走向另一头的屋子,那是一间织室。


    榉木的织机端庄地矗在室内,崔宝映取来木梭闲闲织着。


    紫苏拿来一封信,立在门外。


    崔宝映没有看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问:“怎么了。”


    紫苏道:“家中来信了。”


    崔宝映手中一个用力,将纬线推进木梳压实,“怎么说。”


    “家里采纳了您的建议,协助有司将庄子里的匿民编户。”


    崔宝映面色并无太多的表情,她淡淡回了个知道了,便结束了话语。


    紫苏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连忙将门合上,她快步走到崔宝映面前,悄声道:“如您所料。卢氏当真送了不少礼给温秉阳。”


    崔宝映并不意外,“她朝中无人,若有所求,自然只能找近亲的。”


    卢思绥的族弟曾借住在温秉阳的宅子中,并不是什么秘密。监视卢思绥难度有些大,但留意温秉阳就不是什么难事。


    紫苏挠挠头,“其实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防备卢氏。您似乎并不如窦淑仪他们那样在乎仆臣等级。”


    织布机咣当咣当,丝线也徐徐延展成布匹。


    崔宝映停下手中的梭子,抚摸着布,道:“正是如此,平等地审视她,才要更加防备,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紫苏道:“可怕的……对手?”


    “她跟在陛下身边,这十多年的情谊与信任是我们所难以企及的。她没有家世,对陛下来说,用着放心。”


    紫苏道:“您的意思是,她只是陛下的一颗棋子。”


    “只是?”崔宝映觑了她一眼,“能给陛下做棋子,已是极大的恩宠了。何况,陛下身边的重臣多少她也相识。你说,可不可怕。”


    紫苏不解道:“可他们未必会帮她。”


    崔宝映道:“那是自然。但独独认识,就是很了不起的事。重臣认识窦家但未必认识窦悦,认识崔家也未必认识我,不认识卢家但却认识她。这就是她的先机。”


    “那娘子要除掉她吗。”


    崔宝映笑道:“除掉。怎么除?直接杀了她吗,我若有这样的本事,倒是好了。如今还不清楚她的野心,只防着便是。”


    崔宝映取来剪子,在布匹上比划几下,忽然抬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陛下前时抬举南人,于北人之上多有压制。但北人到底是陛下的根本,河东更是根本之中的根本。他不信陛下会全然放弃。


    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陛下行事从来都是恩威并用。既是前些日子压制北人,那自然也会安抚北人。


    而安抚的,必然是愿意投诚的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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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窦家既不愿意珍惜这个机会,那就别怪她崔家来摘桃了。


    式乾殿,东柏堂。


    横梁高阔,堂中四面通透,夏日的清风徐来,爽赖宜人。


    殷弘坐在塌上看着朝中上覆的奏疏,刘宇并几位重臣坐在下首。


    殷弘摩挲着左伯纸上干涸的墨迹,嗤笑一声。


    “京口竟有三万流民藏匿散落在各家坞堡中,而朕的大军打到长江,各家依旧是自扫门前雪,不肯献出部曲。反倒是如今便宜了我们。”


    特使道:“东南的民口人册给的痛快,臣共收入录入府库之中。只是——”


    他迟疑片刻还是继续道:“真正难的是河东。使者持节走访百余日,各家响应寥寥。唯有崔、陈两家,愿意呈现名册,甚至邀臣等入园清点监督。”


    刘宇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河东各家,不会是窦家吧。”


    特使一顿,不再敢言。


    刘宇又道:“陛下曾下旨意,若有违抗者可动河东营防,你们惧怕惹火上身,便草草收尾。是不是?”


    不愧是阎罗酷吏刘宇,几句话就将他们说的冷汗直冒。特使的脸皱成苦瓜,那窦家既是功臣又是外戚,动辄扬言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实在是惹不起。


    殷弘扫过他们几人的表情,止住刘宇的质问。


    殷弘理了理袍服袖口,如花中探萼般闲适道:“朕的舅舅是不是和卿说让卿圆滑些。剩下的事,他来处理。”


    特使大惊,他与窦家的密谈,陛下如何得知。难道是绣衣使跟踪禀告。


    特使背后一阵冰凉,幸好他宁愿得罪窦家,也不肯收下他们的献金。


    殷弘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淡淡道:“去把河东的民籍编好,退下吧。”


    待到特使退下,刘宇才再开口道:“陛下,不若让臣去一趟河东。”


    殷弘不置可否,他摊开绣衣使上呈的密奏,上头密密麻麻记载了张特使与窦家的话语。


    过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不急。先把能收上来的收上来的家族筹计好,而后再议。”


    刘宇只得听命。


    待到众人退散,高宁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一切,殷弘的脑袋后仿佛有一双眼睛,他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高宁道:“臣总觉得陛下不是顾忌窦家的人。臣总觉得除了名声以外,陛下还有另一层的东西。”


    他拿过白玉盘中的甘橘,修长的手指轻轻剥开金黄色的橘皮,露出里面饱满莹润的橘瓣。


    殷弘慢条斯理地撕去橘瓣上白色的筋络,动作优雅,闲闲道:“清理一个窦家,很简单。一道旨意,河东营大军不过一日,便能然他们身死族灭。只是朕的名声恐怕不好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会弄得人心惶惶。”


    “朕是开世之祖,朕的所作所为会决定一个朝代的传统,成为朕的子孙后代所谓的“祖制”。南北相隔数百余年,家族倾覆,朝局激烈,往往是斗得是你死我活。这样的传统,当在朕的手中结束。只是——”


    他眉峰一动,眼中精光凌冽,“朕给他们留一条生路,若他们不肯给百姓也留一条生路,那也怪不得朕了。”


    殷弘将手中的橘子塞入口中,一处咬的用力,汁水飞溅出滴落在纸面上,晕湿了一个崔字。


    崔家?殷弘将奏疏再一次捡起来,仔细看了几遍,似叹非叹:“有意思。”


    高宁摸不着头脑,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听殷弘又道:“朕记得宫中有一位崔氏吧。”


    高宁连忙回道:“是。崔修华住在南屏殿。”


    殷弘并未抬头,而是道:“风评如何。”


    高宁忙说:“以谨慎简朴诸称。昭仪病笃之时,多有侍疾。”


    殷弘皱眉道:“既常出入惊鸿殿中,朕为何未曾见过。”


    高宁道:“崔修华素爱避嫌。陈昭仪好像曾想引荐,但修华避过,说是自己是诚心侍奉,并无他意。”


    殷弘没有支声,过了会儿他放下奏疏,瞧了眼铜漏道:“让他们备着,朕去那儿用膳。”


    说罢他又叫高宁回来,“朕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