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幽庭鬼乡

作品:《余暖檀槽

    几匹快马踏破禁中的天街,白江寺的信使将陈情书交付至中黄门手中,中黄门刚想将书信呈给惊鸿殿,却忽然被高宁截住。


    “大监。”中黄门惴惴不安地唤道。


    高宁眯了眯眼睛,然后问道:“可是白江寺递来的书信?”


    中黄门谄媚道:“还是大监料事如神,是今早刚到的。”


    高宁将陈情书揣进袖袋中。


    中黄门一头雾水,他提醒道:“这是给惊鸿殿的,大监您怎么给拿走了。”


    高宁觑了他一眼道:“你在教我做事?”


    中黄门连忙垂下脑袋道不敢。


    高宁满意点了点头,又道:“此事不要声张。还有,以后白江寺中的一切信物,都先呈给我。”


    中黄门迟疑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白江寺那位娘子和陛下——


    他是不是应该嘱咐掖庭令多加关照才是。


    高宁看中黄门那副样子,叮嘱道:“白江寺那头若要什么,你们不许卡着,也不准拜高踩低,明白吗?”


    中黄门赶忙道:“小的明白,多谢大监提点。”


    天光破晓,雾气将散未散。式乾殿众人都有序地列在殿外。


    高宁缓缓踏入殿中,殷弘刚刚起身梳洗完,他盘膝坐在膳案前,他问向御细:“今日可是团子。”


    侍奉的御细赶忙将三足白瓷翁的盖子打开,软糯的白团子圆圆胖胖躺在其中。


    殷弘若有所思地盯着着白团子,不知在想什么。


    高宁小心翼翼走进,殷弘眄他一眼,高宁连忙将袖袋中的陈情书递了上来,道:“白江寺来的书信。”


    殷弘冷笑一声:“走前没有半句话,如今受了苦倒想起来给朕写了。”


    这喜怒变得快,高宁垂下头不敢说话。


    殷弘抖开陈情书,匆匆扫过,眉头却越皱越深,目光略过最后一行字,竟无半分言及于他。


    他恶狠狠将陈情书拍在案面上。


    而后盯着那碗浇了褐褚色蜜的白团子,朝着御细道:“把这碗给朕撤下去。”


    御细显然不敢耽搁,连忙挽起袖子,慌乱将白瓷翁撤下。


    御细心中盘算着陛下这些天日日都要用这南朝的团子,如今不知怎么了突然要撤下去,想来后面几日也都不必上了。


    殷弘又看头垂得极低的高宁,他问:“只有这一封?没有其他口信。”


    高宁不敢说没有,只得婉转道:“许是臣遗漏了,或是天冷路难行,臣再去打探打探。”


    殷弘恩了一声。


    外头有小黄门传道绣衣使霍言到了。


    霍言步入殿中,他行了礼道:“陛下,温中书这几日都在署衙中,没有去过白江寺。”


    殷弘嗯了一声,心情舒朗了些,可转念又想到什么似的,颇有些不悦:“无情无义,他也不过如此。”


    霍言看了眼高宁,高宁微微叹了口气,示意他不必多言。


    霍言与高宁同出式乾殿,霍言有些不解地问高宁:“温秉阳素来勤恳,又是一路追随陛下的旧人。难道陛下有疑他结党营私,是朝中有了什么风声吗。”


    高宁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道:“陛下不是寡恩之人,不是鸟尽弓藏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温中书负责度田编户,更在搜索隐户推新政,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恐怕是陛下担心温中书的安危,这才劳你费心。”


    霍言八字眉皱得深,他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


    天朗日清,惠风和畅,思绥行走在北邙之上,广阔的天地使她连日来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畅。


    目光所及之处平原莽莽,一层浅浅的草从地底窜出苗头,好似大地的绒毛。


    山峦起起伏伏,因它够远,所以淡如水墨勾勒。


    若是思绥没有记错,当年殷弘便是在此处吹响笛子的。那时他替殷澈立衣冠冢,残阳似血,荒草如烟,一曲笛声悲如易水。


    可他悼念的又是什么。


    是他的母亲,是他的父亲,还是即将被他逼死的殷澈,亦或者是他自己。


    思绥看不懂也猜不透。


    殷弘给殷澈定下的陵墓叫做庄陵。


    思绥心中一动,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去庄陵的墓园。若青若柔见状,连忙劝阻道:“娘子,那里地荒人稀,并不安全。何况如今还是倒春寒,墓园阴冷,您莫沾上染了风寒。不如咱们早些回白江寺吧。”


    思绥不理她们,独自上了匹快马,她一路疾驰,来到殷澈的墓园。


    殷澈的庄陵本就是匆匆建起,加之他死的不光彩,故而显得有些寒酸。


    山陵使如今不在,思绥也不愿轻易暴露身份,只将令牌给交付与管事,并不多言。


    管事不知她身份,却认识令牌,知她是宫中出来的,却摸不准何事。


    他踟躇片刻道:“贵人既是宫中出来的,不若小人请守陵的几位贵人出来。”


    思绥惊讶道:“守陵的几位贵人?”


    管事道:“是,是怀帝的几位嫔妃。怀帝无子,崩殂的突然也没有恩旨,索性都遣来此处守陵。还请贵人等着,小人去传唤便是。”


    思绥沉默片刻,突然拦住他道:“既然是先帝的旧人,该是我去拜见。”


    思绥提起裙摆行在有些泥泞的土路上。鸟雀被思绥细碎的步声惊起,扑腾腾飞窜出,向着云空逃去。


    一路行过墓道,两侧石雕相对,面容肃穆却又诡异,松柏一格一格栽种着,笔直挺立,这片深绿色却也是陵园中唯一的生机。松柏之后,则是无垠的蔓草,绵延一片,好似没有尽头。


    此处的寂静与禁中刻意营造的庄严不同,空旷之中是死一般的默然,一花一叶仿佛都滞止了时光。


    思绥的背后渗出冷汗,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国朝旧俗的陵园,凡祭祀之事要下到墓道,在紧闭的隧门之外。


    山石堆砌的隧门狭窄,黑黢黢的窟口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口。


    白帛随着阴风无序地飘摇起,如同魑魅魍魉一般。


    鬼乡。这两字忽然刻在思绥的心口。


    思绥犹豫着踏入隧门,阴冷的湿气顷刻间席卷全身。


    管事手中昏黄的灯笼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窄又长,又被阶梯与凹凸的石壁切割成扭曲的团块,状若鬼魅,不成人形。


    思绥不由自助包住双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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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


    前头骤然出声,吓得思绥一声大叫。


    见到是管事朝自己说话,思绥这才松下心来,她顺着管事指的路看去,只见是一群头戴白色粗布帽的素衣女子。


    索修仪是陵园中位份最高的,正带着嫔妃宫娥摆布着祭品。


    思绥缓缓走了进来,众人对此并无太多表情,只是木木然望着思绥。


    管事引荐道:“这位是索修仪。修仪,这位是宫中来的贵人。”


    思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量只到她肩膀的索氏,索氏约莫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可神情漠然,皮包骨肉,本该青春明媚的眸子里是死一般的枯寂。


    思绥见到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活死人。


    她僵硬地行了个平礼,道:“见过索修仪。”


    索修仪老练地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根本不问思绥是谁,只伸手将祭品摆上,而后嘴中吟诵起来。身后的几位嫔妃也纷纷随着她毫无波澜的语调吟诵起。


    寒鸦三两声叫起,窟中看不见日月,唯有灯笼打起,散着惨黄的光。


    低声的吟诵如同冥间的暗语,百鬼夜行,似潮水般将思绥包裹住。


    一束烛光打在她们枯白的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如同泥胎如同石刻,只有她们蜡黄的双唇不断翕动着。


    思绥望久只觉得眼花,她们的面庞竟随着上下开阖的双唇渐渐浮现出骷髅的样子。


    思绥被这一切吓住,她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压住,渐渐喘不过气来。


    她连忙背过身,快步走出隧道。


    一出石窟,冷戾的山风便割在她面上,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她越走越疾,最后奔跑起来。山风在她耳侧呼啸,她全然不顾;云鬓散落,她也浑然不知。


    跑的天幕暗沉,跑的四野漆黑,又跑的旭日东升,跑的斜阳迟迟。


    跑的精疲力尽。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膀子,淡薄的衣衫挡不住这样的寒毒,她缓缓蹲下蜷缩起身子,想要自己暖和一些。


    她见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她自以为心中不会有太多的波澜,却不想还是被方才的场景吓住——那是一群被世间抛弃的活死人。


    心中压抑多日的泪水停止不住的流淌着,或许是索氏也是修仪叫她多层感同身受,她只觉得自己也被抛弃了——被陈知微,被殷弘。


    她也要像庄陵里的活死人一样,度过漫长无趣的余生。


    她悲哀的发觉,自己是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俗人,她既要活下去,也想要活得好。


    可现在她被抛弃了。她视之如家人的陈姐姐,她慕之如爱人的殷弘,都不要她了,将她抛弃在白江寺,半点音讯也没有。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她都没有了。


    兜兜转转,她又成十四岁时那样,孤家寡人,前途惨淡。


    或许她就要像庄陵中的陵园妾一般,萧条地困死在白江寺中。


    泪水一滴滴砸落,奔涌而出,她的指尖逐渐冰冷。


    “……”


    有人在喊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不可置信抬起了头,只见男人与一匹快马,在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