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作品:《声声如叙[先婚后爱]》 最后,她还是冒着雨,回了一趟疗养院。
从出租车上下来,雨丝已经密到遮盖视线,窗明几净的疗养院深藏在雾气缭绕的雨幕里,像一个未解的谜。
前台护士看到她,很是惊讶:“怎么今天过来?哦,是黎先生又给你打电话了?”
黎叙闻点头:“多久了?”
护士平静道:“一个多小时了吧,再有一小时怎么也该安静了。”
黎叙闻嗯了一声,走进病区幽深的走廊。
她走到病房门口,见房门大开着,里面乱得如同刚刚经历过洗劫:地上全是散落的空白纸张,床头柜堆满平展的文件夹,被单一半铺在床上,另一半布满皱褶,躺在地上被他过来过去的脚步践踏,全是黑黑的脚印。
黎策双手抓着头发,在房间里四处转圈翻找,所到之处无一例外地一通嚯嚯,一边翻嘴里一边嘟囔:“哪儿去了……刚刚明明还在的……哪儿去了呢……”
黎叙闻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丢了。”
黎策茫然地抬头看她:“你是谁?”
黎叙闻很有经验地沉默,等着他给自己安一个角色,然后顺着他的剧本继续往下演。
“哦,对了,你是来拿情报的!”黎策一拍脑袋:“你终于来了!你等等,马上就找到了,今天你一定要把情报发出去……”
黎叙闻冷着一张脸:“资料已经弄丢了。”
“我没有啊,”黎策抹了一把脸,就像抹去多年前他战栗的汗水:“没丢,肯定没丢,你等等。”
黎叙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阵不耐。
她大步冲进去,一把扳过黎策的肩膀,双手抓紧他的手臂:“你丢了!四百人的性命在你手上,可是你没把情报送出来!你把它们弄丢了!”
黎策瞪大眼睛望着她,却不知透过她愤怒失望的眼睛,到底看到了谁。
或许他又回到了那个满地废墟的破败城市吧,因为黎叙闻的呼吸间,似乎也闻到了一种窒闷腐败的硝烟气味。
她在这样的气息中,蓦然卸了力。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垂下双手,第无数次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时候你做了什么,闹得总台不得不开除你?”
黎策呆愣地看了她一阵,猛地推开她:“你胡说!我没丢、没丢!”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回身翻找,像土拨鼠一样把土地再犁一遍:“你不是来拿情报的,你走吧,你滚!”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中气十足,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这是他生病之后难得有力量的时候,不像他年轻时,高大,沉稳,无论说什么都掷地有声,总能解答黎叙闻一切突发奇想的疑问。
他也曾经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指着远方跟她说,闻闻你看,那边有个国家正在打仗。爸爸就要去那里工作,好让那里的小朋友也跟你一样,早点过上幸福的生活。
现在他的身影,已经没法与那时候的父亲重合了。
黎叙闻闭了闭眼,冷声问:“闹够了么。”
他却忽然回过自己干瘪的背影,浑浊的瞳仁盯着她,说:“你也不信我吗?”
黎叙闻一愣,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瞬间,不可置信地站直了身体。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清醒到能跟她说一说当年,说一说那个让他停职、最后闹得妻离子散的错误了?
但紧接着,他又转身,絮絮叨叨地:“对,对,我不能泄密,那是个大秘密!”
黎叙闻肩膀陡然垮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声。
果然,一切都还是妄想。
他的记忆或许还完整地沉睡在大脑中的某个角落,但通向那记忆的路径,早就跟着那份情报,一起丢失了。
黎叙闻垂下眼睛:“爸爸。”
她声音很轻:“我好想你。”
黎策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他背对着她席地而坐,肩头向里勾着,似乎在苦思冥想,又似乎在痛苦。
一旦他陷入这种状态,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每一次发病都是一次闪回,他会完全被拉回到那个时空。那里没有女儿,没有疗养院,只有他必须要完成、也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舌根发苦,最后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动作迟缓的黎策,便转身离去。
她从疗养院出来时,外面还在下大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这场雨下得路面冒烟,她就撑着伞,隔着雨雾回头望了一眼。
黎策已经平静下来,正趴在被淋湿的窗台,两只小臂搭在外面,见她回头,立刻高兴地冲她挥舞起来。
这让黎叙闻想起从前念书的时候,爸爸在外采访,经常不在家,偶尔赶上休假,他就会在爬着翠绿爬山虎的窗户上这样看自己去上学的背影。
那时她叛逆,哎哟一声,挥着手让他赶紧回去,肉麻死了。
再后来,爸爸眼睛里渐渐再也倒映不出她的身影,那里面搁浅的、埋葬的,永远都是千里之外血肉横飞的沙场。
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那么优秀,也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软弱。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年少时的爬山虎化成根根铰链,从异乡到现在,一步一步拖着她走到今天。
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去,会亲自做出自己的解答。
黎叙闻扭头迈进雨里,才想起来,她走得太急,根本没叫车。她苦笑一声,索性直接往外走,想着走到哪算哪,冷静冷静也好。
可她才踏出两步,再一抬头,竟看到了马颂今开着他那辆破烂帕萨特,在疗养院门口,正撑着伞往里望。
见她走来,远远地就招手叫她:“闻闻,吃饭了吗?”
黎叙闻眼眶一热,快步走到车前,还在吸鼻子:“没有,马叔,我饿。”
马颂今笑着说:“那想吃什么?”
“……火锅。”
马颂今“哎”了一声,给她开门:“走,吃火锅。”
帕萨特像一叶黑色的小船,破开雨幕,载着她从潮热的雨林到淋漓的都市,最后停在了一家港式边炉门口。
稀薄雪白的水米在锅里翻滚着,渐渐变得粘稠,她的心情放心去滚了一遭,也慢慢浸透了温暖的米香。
她在蒸腾的雾气中眨眨眼,往锅里下了虾滑:“你怎么知道我在疗养院?”
马颂今其实不知道,他只是去探望黎策的,门口护士说黎小姐也在,他就识趣地没有上去。
他涮了一把菜:“他状态怎么样?”
“不怎么样,又在找。”
马颂今手底下调着酱汁,没做声。
黎叙闻眼看着他往碗里加了第三把小米辣,终于还是没忍住:“马叔,那天……”
“我真的不知道。”
马颂今知道她要问什么,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问了无数次了。
黎叙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空气一时静默起来,跟着远处食客的谈天声起起伏伏的,只有从锅底腾起,又在米粒之间碎裂的气泡咕嘟声。
“我也一直都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好好地出去送情报,怎么就晕倒在糖果店里了,东西也被人抢了。”马颂今眼睛也没抬,顾自道:“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真的知道,你觉得我会瞒着你不跟你讲吗?”
黎叙闻隔着白雾看他这两年日益退行的发际线,咽了咽,没再往下问。
她见过马叔去看她爸爸,那时候他哽咽着问,如果那时候他争气些,扛着疟疾硬撑着去送情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她还记得年轻的马叔红着眼睛跟她妈妈道歉,说嫂子对不起,黎哥这是替了我。以后你跟闻闻遇到什么问题,都尽管来找我。
愧疚是最经不起细问的,它很容易就会变成无限膨大的肿瘤,最后变成不能细看的恨意。
黎叙闻给他捞了一颗虾滑,丢进辣椒中间,自己也捞出一颗咬了一口,忽然说:“其实我跟我妈早就知道,他变成这样,大概是迟早的事,只是我们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马颂今笑了一声,却没接这一句,反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主编停了你的职,委屈了没有?”
黎叙闻吞了虾滑,笑道:“委屈什么,又不是小孩子。”
马颂今眉头稍展:“你们主编业务能力不错的,你在她手底下能学到点东西。虽然这次你越级发报道确实不对,里面有些伦理界限,把握得也不够好。”
他顺势把碗里的虾滑又夹给黎叙闻:“但总体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黎叙闻:……
她还以为能骗着小老头吃掉碗里那三把小米辣,结果人家心里门儿清,又捞给她了!
黎叙闻气笑了,直接把虾滑丢进锅里:“你就不能吃一次亏!”
马颂今大笑,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开。
黎叙闻笑了一阵,又咬着筷子,道:“就是我的报道,不知道她要给我怎么删。”她叹了一声:“那个小姑娘……”
“你没看到吗?”
黎叙闻懵懂着问:“什么?”
马颂今摇摇头,把手机递给她:“自己的报道自己不关注舆情,谁教你的?”
黎叙闻狐疑地接过手机,首先去翻自己的报道,发现别说删减重要内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少。
她又去看评论区,果不其然,转发和评论的画风已经逐渐倾斜,矛头开始对准调查记者本人,质问黎叙闻在事件里有没有推波助澜,琳琳一个孱弱的女孩,为什么能下那么大决心刺伤父亲,这里面记者的挑拨肯定功不可没。
但再往上翻,新的评论方向又渐渐趋于正常,恢复到了之前对代孕的抵制和制度的讨论上。
她讶异地退出来,发现商报社会观察版的移动端界面,多了一条置顶消息。
她不明所以地点开,一阵带着萧瑟的轰然热意,顿时在她眼底生长出来。
那是一则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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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的声明:
商报全力支持社内记者在代孕追踪调查中的成果。此项报道由编辑团队严格审核,并由全体决策成员共同决定发布。商报将承担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并始终坚定支持黎叙闻记者的理想与决心。
我们强烈谴责任何对记者本人的恶意揣测与人身攻击。商报将采取一切法律手段,追究相关责任人,维护记者的合法权益。
感谢社会各界的关注与监督。
落款是“商报编辑部全体”
黎叙闻恍然地抬头,顾不上遮掩眼底的水汽,问:“这是……谁写的?”
马颂今哼笑:“谁写的,你说是谁写的?当然是你的好主编,季筝。”
他笑着不住摇头:“还‘商报编辑部全体’,她不发我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个声明。”
他一根指头戳了下黎叙闻的脑袋:“就说你越级发布是跟谁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她以前不是……”黎叙闻快速眨了眨眼睛,觑着马颂今的脸色,一副刻意的欲言又止。
马颂今撩她一眼:“鬼迷日眼的,问。”
黎叙闻放下筷子,神神秘秘道:“季主编,她……”
“你想问她之前究竟收没收钱?”
“嗯。”
“……嘁,小崽子,想什么呢?”
然后,黎叙闻就听到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故事。
当年季筝确实收了钱,终止了调查,几个月的暗访,最后连报道也没发,但原因跟黎叙闻想象的一点都不同。
那个假药案查到最后,所涉及的已经不是季筝一个小小的记者可以触及的了,再深入,她不但拿不到真相,连商报都可能被波及。
正当她两难之时,受害人家属突然联系她:受害人突发后遗症,人已经进了ICU,病势凶险,费用续不上,人百分之百会没。
但她就是个记者,即便掏空积蓄也是杯水车薪,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
她去找了她能接触到的药企的最高负责人,提出私了。
有她的聪明在背后替受害者谋划周旋,结果自然皆大欢喜——病人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恢复良好;药企那边花钱买了安心,虽然在季筝的阻挠下最后没扭转为正面报道,但也算躲过一劫。
方方面面都完美,除了季筝锁进抽屉里的那份稿件,和垫在稿件下面、被她一同锁起来的,身为记者的尊严。
那次之后,她主动向马颂今请辞,马颂今驳回了她的辞呈,并力排众议,把她扶成了主编,让她依然在新闻事业中奋斗,也不算浪费了她的才华。
直到锅里的粥底发出淡淡的糊味,黎叙闻都没有想起要拿起勺子搅一搅。
她怔愣地盯着锅里上下翻滚的粥米,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这个真相。
哑然了半晌,她才问:“季主编……她为什么不说呢?”
马颂今垂着眼,用勺子轻轻舀动白粥:“有些事她自己都面对不了,那解释也就没意义了。”
黎叙闻恍惚着,再次陷入沉默。
她想起自己在调查中所面对的两难——她也曾想过要放弃,只是她比季筝幸运,痛苦的妥协,最终没有落到她的头上。
马颂今看着她恍惚的表情看了很久,觉得终于是时候,教给她最后一课了。
“闻闻,真相是有代价的。做记者做到最后,报道的是事,可凭的是良心,看清的是人。”
马颂今说得很慢,像是在把什么很重的东西,慢慢交到她手上。
“新闻干到最后,拼的就是自己——是你能放弃多少东西,能克服多少心魔,能付出多少代价。这个代价可能是你,可能是你的当事人,也有可能是你亲近的人。”
他轻轻搅动锅底,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她碗里:“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牌桌上,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在黎明前倒下。”
“保护好自己,”马颂今看着这个跟黎策有着同样倔强表情的女孩:“然后去冲锋陷阵。”
黎叙闻低下头,也不管烫,把那块牛肉囫囵咽了,猛眨了几下眼睛,才重新抬头,笑着说:“知道了,马爹。”
她侧身躲过马颂今来敲她脑袋的手,安静地吃了一阵,拿出手机,在那篇报道的评论区,发了一条置顶评论: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昔日不甘的妥协不再重演。”
几公里之外的商报办公室,季筝正吃着外卖,手机叮咚一声,她立刻扔下筷子,去看新的评论。
白底黑字的一行,挤挤挨挨地跳入她的眼帘。
那语气,简直就是黎叙闻本人,瞪着眼睛紧绷着小脸,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又严肃,又幼稚。
像极了多年以前,某个同样热血、同样愚蠢的记者。
季筝盯着这条置顶评论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熄了屏,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两片菜叶下肚,她停下咀嚼,忽而无声地笑了。
“小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