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瑜很久没有站上这个舞台，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万众瞩目的“梁知瑜”，还是变成“闻知瑜”的丑小鸭。


    台下的三位评委老师，都是大学部音乐系的教授，其中一位，还是王国古典音乐协会会长。


    闻知瑜虽然弹了很多年钢琴，实际上并不是艺术生，和这位协会会长，也仅有一面之缘。


    乔伊妍能够请得动这三位教授做评委，可真是下了血本。


    闻知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台下微微鞠躬，“各位老师好，我是闻知瑜，我今天要演奏的曲目是《月光》。”


    会场的角落里，一直没有反应的梁羽听见这句话，陡然抬起头，朝台上那个身穿校服的身影看过去，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闻知瑜不知道梁羽在台下，但这首曲目，却是昨天晚上才定下来的，她确确实实是想拉给梁羽听的。


    闻知瑜架起小提琴，闭上眼睛，弓搭上弦，轻柔和缓的乐声在弓弦的配合之中如微风，缓缓拂过众人的耳廓。


    朦胧的月光倒映在深潭上，夜风轻抚，如同情人耳畔低语，而后云层覆盖住月色，水波荡漾，仿佛是时移世易情深缘浅的悲戚和无奈，婉转轻柔，如怨如诉，慢慢地，月色沉寂，夜即将过去，悬挂在湖面上的月明净柔美，余音袅袅，动人心魄。


    闻知瑜全身心地投入这首曲子，仿佛自己都融入了这片月色当中，月华如练，俯瞰芸芸众生，竟无意识地展露出些许圣洁的悲悯，直到曲毕，才缓缓睁开眼睛。


    整个会场一片阒寂，连呼吸都放缓了。


    闻知瑜收起小提琴，朝台下鞠躬，台下像是霎时间反应过来，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片刻过后，坐在最中间的古典音乐协会会长忽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掌声慢慢地落了下去。


    “闻知瑜，是吧？”音协会长问道。


    闻知瑜像是在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提问的学生，脊背一直，手指不由得紧紧握住小提琴，喉咙发紧地答：“是。”


    音协会长目光锐利，评价也十分不留情面：“闻知瑜，你的演奏技巧实在称不上精妙，琴弦拉得太紧，而且你非常紧张，手指没有放松，和这把琴并没有融为一体，甚至可以说，你的演奏并不能配得上这把好琴。”


    商会长此言一出，整个会场都能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闻知瑜闻言下意识咬紧了嘴唇，一股失落漫上心头。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小提琴水准是比不上乔伊妍的，也想过输掉比赛的后果，给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可是这个时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但她没有哭，甚至于脸上也没有露出失落的神情，只是微低下头，轻声说：“谢谢老师，我......”


    “商会长，我有个问题想问！”观众席里突然冒出一搓金灿灿的头发，双手插兜，轻巧地走到舞台前，单手一撑，整个人就跳上舞台，旁若无人地走到闻知瑜身边，朝她灿然一笑。


    闻知瑜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伸出手指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问：“竺聿，你干什么？”


    竺聿反手捏住她的手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看向音协会长商长虹。


    “商会长，我觉得闻知瑜拉的小提琴非常好，刚才大家的掌声不正说明了一切吗？”


    商长虹淡淡回应：“我只是实话实说，从专业的角度来说，闻知瑜在小提琴一道上，确实还差得远，掌声只能说明她获得了观众的认可，并不能说明在专业上登堂入室。”


    “那商会长的意思是，在场的观众，都是傻子了？”竺聿毫不示弱地反问。


    商长虹说：“我并没有这样说过，这是你自己主观的臆测。”


    竺聿没有被商长虹绕进去，换了个角度：“刚才乔伊妍表演结束，商会长一言不发，现在对小瑜却咄咄逼人，难不成，商会长是受乔伊妍所托，来给她撑场子吗？”


    这话差点就没指着商长虹的鼻子骂她假公济私了，闻知瑜登时眼皮一跳，差点给竺聿吓得心脏停止跳动。


    但商长虹却很淡定，扶着桌子坐下，说：“既然这样，那就请乔同学也出来吧，我们宣布结果。”


    竺聿以为商长虹默认了他的指认，差点就想冲下台把商长虹拽起来打一顿，好在闻知瑜连忙拽住他的手腕。


    “小瑜？”


    闻知瑜摇摇头，说：“竺聿，这是我的比赛，无论比赛结果是怎样的，我都能接受。”


    闻知瑜唇角上扬，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得竺聿心里一阵难受。


    乔伊妍已经从后台出来了，闻知瑜推了竺聿一把，示意他赶紧下台。


    竺聿不甘心，但他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反驳闻知瑜，只好瞪了商长虹一眼，长腿一迈直接跳下舞台，连楼梯都不肯走，也不离开舞台旁边，就站在那里等着结果宣判。


    闻知瑜感觉他的眼神，有一种如果商长虹敢宣布她输了，竺聿就敢上去把她暴打一顿的感觉。


    闻知瑜眉眼弯了弯，忽然感觉，就算是输了比赛，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评委席上三位教授互相商量，最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我们已经评出胜负了。”商长虹说。


    乔伊妍在后台也听见了商长虹对闻知瑜的评价，自以为胜券在握，如同开屏的孔雀似的高高昂起头，还不忘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闻知瑜说：“你等着吧，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


    闻知瑜心里忐忑着，没听清楚乔伊妍在说什么，只是紧张地等待着商长虹的宣判。


    “不会吧，闻知瑜要输了？”


    “看来还是乔伊妍略胜一筹吧，商会长都那么说了。”


    “不对啊，闻知瑜明明演奏得更好啊。”


    “胡说八道，明明是乔伊妍更好，不过没关系，我喜欢闻知瑜的就行，输了就输了。”


    “竺聿这个死小子，这个时候给闻知瑜出头，明摆着就是心机深沉，想要赢得她的感情！”


    “可恶啊，竟然给这下子占得先机了！”


    后台里，乔伊妍刚从闻知瑜的曲调里回过神，伸手一抹，竟然发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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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角有浅浅的泪痕。


    坐在看台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的谢含微心高高提了起来，手掌紧紧握住扶手，身体前倾，连呼吸都屏住了，紧急地等待着商长虹最后的结果。


    二楼看台，坐在邻座的两位vip眼也不眨地盯着楼下的舞台。


    桓亦州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坐到一楼去，白白便宜了竺聿那小子，可心里头也为闻知瑜的结果心悬。


    “这个商长虹，简直是装模作样。”


    他瞥了一眼稳如泰山的梁晋辞，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气不打一处来：“梁晋辞，你来这儿装什么深沉呢？小瑜都要输了，你还这么淡定，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你妹妹？”


    梁晋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桓亦州，只是用他那千年不化的寒冰似的声音，十分笃定地说：“她不会输。”


    桓亦州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们几个里面只有裴清怀懂琴，其他人只是略知皮毛，为什么梁晋辞能说出这么笃定的话来？


    桓亦州的眼神投向舞台。


    商长虹拿起话筒：“现在我宣布，胜者是——”


    闻知瑜紧张地闭上眼睛，嘴唇轻轻颤抖。


    “胜者是——闻知瑜。”


    闻知瑜霎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商长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整个会场沉寂片刻，顿时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我靠，闻知瑜赢了啊！”


    “她竟然真的赢了乔伊妍，钢琴公主名不虚传啊！”


    “刚才商长虹说得那么差，害得我还怀疑了一下！”


    乔伊妍也震惊了，她明明技巧运用得那么好，完全压过闻知瑜的，凭什么？！


    乔伊妍大声喊道：“我不服，商会长，为什么我会输给她？”


    闻知瑜飘飘然恍在梦中，被乔伊妍这一说，才仿佛梦醒，看向商长虹。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商长虹刚才批评得那么重，最后，竟然把胜利者的名额给了她。


    商长虹神情不变，说：“乔伊妍，你的演奏技巧确实很高超，但是，你的音乐里没有情绪。”


    乔伊妍愣住，“什么？”


    商长虹继续说：“音乐并不是死板，呆滞的，它是流动的，跳跃的，闻知瑜的音乐里，我听到了情绪。”


    下一句话，商长虹是对闻知瑜说的：“月光，整体的情绪是一种静静的哀伤，很多人会将它解读为恋人的分隔，或者爱情的终结，但你的音乐则不同，我从里面听到了，对世事无常阴晴圆缺的感叹，但是却并没有哀伤，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它。”


    “而且，我觉得，你好像不止步于感慨和接受，但我没有听出来，最后的情绪是什么，或许，这是连你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绪自然流露。”


    乔伊妍怔怔地看向闻知瑜。


    “......我输了。”乔伊妍轻声呢喃。


    商长虹放下话筒，整个会场顿时沸腾起来。


    闻知瑜还没感知到胜利，就被冲上来的竺聿抱了个满怀。


    “小瑜，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