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两三个小时的工夫，应宴得出结论：恶人的负面情绪，确实能够增强近在咫尺的钢琴声，但正向情绪却不能。


    除此之外，飘到耳边的每一个音符，都隐隐对上了本人下一步的举动。


    这么看来，之前雨夜刚来时遇到的男人，找不到人就支起耳朵，仿佛在聆听什么，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试图通过音乐确定自己的位置。


    但可能是雨太大，或者声音太模糊，这种方法并没有奏效。


    试验完毕，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丁莫还活着，眼底藏着愤恨，嘴上却不断哀求。


    有好几次的机会，他能跑却没跑，而是刻意展示自己无害的表象。


    人肯定不会放过对自己具有威胁性的敌手，却可能出于怜悯施舍放过滑稽的小丑。


    应宴终于注意到他，干脆利落给了丁莫一个痛快。


    从对方的言行举止和娴熟的欺诈手段，能看出这家伙以前大概率是搞诈骗的。


    骗人钱财，如钝刀子割肉，罪行不亚于杀人放火。


    差不多摸索出规律，两人埋完尸后，满载而归，回到剧院中。


    应盛打算去洗澡睡觉。她刚朝着后台走出一步，手臂就被人拉住。


    映入眼帘的，是妹妹的冷淡严肃，眉眼处还染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应宴低声道：“姐，我们聊聊？”


    *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晨露未歇的清晨。


    应宴正在耐心指导新队友，但铁栏杆处响起的脚步声，令她的心神瞬间飘远，不能集中注意力做手头的事情。


    每个人走路的步态存在差异，踏出的脚步声自然不同。但这细微的差别，很难被大脑识别出来。


    可来的人是她的姐姐，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无法割舍的部分。


    察觉到应盛来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扔下任务，向□□请假，去找姐姐。


    待在亲人身侧，就算聊着重复过许多次的话题，都是有趣惬意的。


    但黑色运动鞋迈出的前一刻，一张布满泪痕的稚嫩面庞浮现在眼前。


    那是上次任务牺牲队员的家属。


    在“木兰（辞，划去）之死”中，那位队员被怪谈里的诡物分而食之，连尸首都没留下。


    她的家属来了，只能得到她的遗物和一个空空的骨灰盒。


    不满十岁的小男孩抱着骨灰盒失声痛哭，第二天就毅然决然来到这里，想要替姐报仇。


    每一条鲜活生命的离去，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痛苦。


    死者可以两眼一闭，与世长辞。而他们的家属，却长久处在痛苦之中。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痛不欲生。


    当时的应宴能力有限，并不能确保百分百的存活率。


    事实上那也不可能。


    凡是进入怪谈，必定会有牺牲。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


    于应宴而言，家人是盔甲，也是逆鳞。


    只要一想到姐姐会因为自己的死亡难过憔悴，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归于沉寂。


    她悄悄下定决心，打算逐渐疏远姐姐。


    于是，应宴动都没动，认真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她弯了弯唇，笑容微带苦涩，只是被明亮的阳光消融，只剩下美好的部分。


    只有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砰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响。里面精心准备的礼物摔成好几段。那清晰的脆响，应该是漂亮的玉镯。


    铁栏杆处的脚步声失去了过往的节奏，变得混乱、迷茫，并逐渐远离。


    应宴的双脚像生了根。她一反常态，既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想办法哄好人。


    只是讲解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队友慌乱去拿纸巾：“队长，你怎么哭了？”


    ……


    往事不可追。但应宴每次回忆后，过往模糊的记忆便清晰起来。


    她想起来，姐姐总是往自己的衣柜放上各季美丽昂贵的衣服，试图让她的日常生活多姿多彩。


    而现在，意识到应盛想要帮助她的强烈念头，对家人旺盛的保护欲占据上风。


    应宴注视着姐姐的眼睛，严肃道：“已经够了，不要再继续下去，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听完前半句话，应盛本能想要竖起浑身的刺，哪怕刺伤的是自己和妹妹。


    但后半句话，却令她态度强硬不起来。


    狡猾的妹妹总是能轻易拿捏她。


    黑裙女子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发旋，放柔语气，无可奈何道：


    “不会受伤的，我彻底觉醒了天赋，有自保的能力。”


    应宴愣住，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们那个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怪谈降临第二年出生的新生儿，才能获得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也就是“天赋”。


    本来超龄的姐姐，能获得“天赋”，就是个奇迹。


    彻底觉醒，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应盛眼尾一扫，就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她将埋葬在岁月长河的秘密娓娓道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常识是对的。但背后的原因，有点复杂。”


    “简单的说，怪谈降临后，许多古籍都被污染。有些经典文学中的主人公，恶的一面被彻底激发出来，成了散播污染的源头，如殉情的刘兰芝焦仲卿等等。”


    “有的则凭借顽强意志，抵御住污染，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从而走向另一条道路，例如苏轼、木兰和司马迁等角色。”


    “他们从古籍苏醒过来，为了保住人类文明最后的薪火，游走在梦境缝隙，帮助选择的人觉醒抵御怪谈和污染的天赋。”


    提到“苏轼”，应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光风霁月的形象。


    人是复杂多变的，但“赤壁赋”定格住苏轼洒脱豁达的灵魂，塑造出独一无二的引导者。


    她觉醒的天赋“溯流光”源自《前赤壁赋》的“击空明兮溯流光”。


    引导者正是苏子。


    他耐心教她天赋运用和为人处世，是生命中重要的老师。


    不过，应宴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选那些新生儿？成年人不是更好吗？”


    应盛说道：“天赋有个隐形作用，能令宿体性格中的某样特质被强化，容易钻牛角尖，走上极端的道路。”


    “成年人接受的信息太多太杂，远没有新生儿纯粹。我当时被选中，是苏子拍案决定的。具体的，不太清楚。”


    黑裙女子拉开后背的裙子拉链，指着蝴蝶骨上的鲜红玫瑰，说道：“自从时光回溯到三岁，原本时灵时不灵的天赋，就彻底觉醒了。”


    “除了鸡肋的不受任何诡异力量影响，我还能通过相关联的物品，读取到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堪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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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G级别找线索利器。”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应宴理了下思路，严肃问道：“‘旁观者’绝对没有跨越时空的能力。坦白交代，你到底和蝴蝶先生达成了什么交易？”


    锐利的目光如芒在背，应盛意识到，这次混不过去了！


    *


    恶人一个个被缉捕归案，局面朝好的方向发展。


    庄霁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缜密的思维有个地方塌陷缺失，却在心脏如荆棘突出。


    令人无法忽视。


    他坐在干净的椅子上，周围是线条潦草的废稿，思绪有些混乱。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庄霁将这个域发生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总算找出一个疑点：他很多余。


    更准确点说，警署里的“桥”都挺多余的。


    诡问APP既没有发布什么任务，“桥”的专业素养也比不上警署的原班人马。


    就算这段时间忙起来，但那个高中生带进来的试卷都快刷完了。


    庄霁试着带入诡问APP的思路，认真思索，如果他是那鬼东西，派手下前来，肯定是带着某种目的。


    那会是什么呢？


    清理外面的恶人？没那么好心。


    搜刮警署的资源？没什么油水。


    帮助进来的人？更不可能了。


    ……


    将所有的可能性都陈列出来，庄霁突然想到，“桥”身上，或多或少会携带诡问APP赠送的道具。


    这些物品平时毫不起眼，提供的便利也有限，但若是诡问APP能通过它们实施定位和监控呢？


    大脑中冒出这个想法时，他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日常用品不可能用来定位和监控！


    但青年拿出用完的湿巾袋，认真观察，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然后，他在不起眼的褶皱底下，发现了一只漆黑的眼睛。不仔细看，会误认为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庄霁盯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将湿巾袋抛进垃圾桶里。


    都猜测到这个地步，他不妨再大胆些：


    从常理看，诡问APP基本不可能对监视一群咸鱼的颓丧生活有兴趣。


    那被监视的对象，肯定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并不难猜。


    迄今为止，在他的印象中，诡问APP忌惮厌恶的对象，也就两位，应宴和蝴蝶先生。


    前者是他喜欢的人，后者和他有仇。


    他听应宴说过菜刀柄的幽蓝蝴蝶，知道蝴蝶先生正隐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等待时机。


    可这里面再掺杂上诡问APP的手笔，就更混乱复杂了。


    庄霁再次代入思考。


    如果他是诡问APP，要保证厌恶的两方势力争斗起来，打得都死无活，需要做什么？


    引发争斗的无非那几样，资源和利益。


    会是黑白钢琴和鸡肋愿望吗？


    想到这里，庄霁大脑中蹦出个半新不熟的词汇——钢琴杯。


    当时白袍的薇薇安娜雅只说赢得钢琴杯，成为解决恶人最多的那个，却始终不肯说出具体规则。


    他按了按眉头，看来又得跑一趟。


    在此之前，还需要想个办法搞定对方。


    或许，可以冒险探探“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