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路简迅速闭上眼，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神仙大人！我发誓我刚才绝对没偷看您！心里也绝对没敢有任何冒犯的念头！求您保佑我发大财、走大运——”


    他迅速念叨了一串愿望，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忙补充：“哦对，神仙大人，您问我为什么在这儿，这就说来话长——是珠小姐让我来见一位美、呃，omega。说那人遭人强取豪夺，急需一份能立身的工作，让我带人去实验室接手项目。”


    他一拍大腿，义愤填膺状：“结果我刚来就被人打晕，那群混蛋还拿了我的丝巾——八成是珠议员的竞争对手干的！您说说，他们议会里搞派系斗争，牵扯我一个商人做什么？！”


    “神仙，”他不小心瞥到裴清初的脸，连忙回头，嘴里却不停，“不瞒您说，这项目只要能成，珠议员就有机会反扑，在议会竞选里多争几个席位！她给我八个点呢，我绝对是诚心诚意地希望事情能顺顺利利……”


    裴清初看穿了他的装模作样，淡淡道：“我不是珠议员的人。”


    “您这话说的，您喜欢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凯路简被拆台，一点儿也不懊恼，仰着圆脸谄媚道，“我看您也不像复古派！您这样杰出的omega，肯定是人中龙凤、以一当十，不可能屈居人下的。”


    裴清初不置可否，手上用力：“陈析潢去哪了？”


    “疼疼疼……”凯路简大呼小叫，还想躲过话题，被他膝盖一顶，跪在地上：“我说、我说！”


    他缩成一团：“但人家真不知道嘛……我也只是给他找个工作，介绍他认识奕孔博士……”


    一个从未出现的新名字，裴清初盯着他。


    “那位出手阔绰，”看他没继续动手，凯路简赶紧道，“每次都是用加密货币结账，您肯定明白，我根本追踪不到的！”


    凯路简在甩锅，裴清初想，他以为自己要找陈析潢麻烦，所以供出了这个叫“奕孔博士”的人——


    陈析潢，除了本职工作、在“钧台”维修厂干外包，还有别的副业？


    “你介绍他去做什么？”


    凯路简眼珠一转：“这……能有什么，就是研发一下芯片嘛，毕竟他是S级alpha，道上都觉得他靠谱。”


    “哦？”


    裴清初扳起他的下巴，跟那双浅灰色的眼珠对视，眸光闪烁。


    被他过于靠近的容貌冲击，凯路简愣了一下，随即低头，规矩道：“神、神仙，奕孔博士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我真不敢得罪他，我就是个出来倒卖消息，混口饭吃的小喽啰……”


    “反正、反正我听说，是跟什么基因研究有关，就是……用人做实验的那种……”


    凯路简缩着脖子，不敢造次，不是因为眼前的人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本能地从对方冷冰冰的脸上，察觉到了一丝骇人的血腥气。


    ——这个人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在黑市混迹多年，凯路简最擅长的就是识人，他自认绝不会看错。


    这人只有一张脸像神仙，眼里连丝毫情绪也无，是最冷漠无情的那类杀神。


    裴清初松开了他。


    凯路简连滚带爬地站起，快速拉开距离，刚冲到门边摸到把手，就听见清冷声音在身后响起：“……凯路简，你真的以为，自己能从我手下溜走？”


    在声音落下的同时，一把剪刀从眼前飞过，“噔”一声扎在门上！


    凯路简瞬间炸毛，僵着脖子缓慢回头。


    裴清初微微歪头，冲他一笑。


    周围开刃的东西只有剪刀，以他目前的指力腕力，其他餐具都做不出这种效果。


    不过把人唬住足够了，裴清初看他的神色，心中了然。


    他缓缓踱步靠近，伸手捧住对方的脸，缓缓逼近：“你方才说，陈析潢研究人体芯片……那些受试者从何而来？”


    凯路简腿一抖，又连忙夹住：“这、这我真不知道，都是奕孔博士提供的，他们两个在网上交流，实验平台也不是我介绍的……”


    他眼睛乱瞟，嘴里不知道有几句真话。


    裴清初忽然抬手，干脆地卸掉他的下巴，往他口中丢了什么，凯路简呜呜挣扎，被裴清初捏着骨头一抬一阖，生生把那东西吞了下去。


    “带路。”


    裴清初把他的下颌装回去，在他肩头擦了擦手，淡淡道，“想办法带我去十九层拍卖会包厢，我会把解药给你。”


    凯路简眼睛瞪大，敢怒不敢言，他抠了半天自己的嗓子眼，又呸呸几声，终于双目无神地接受了现实，哭丧着脸：“……好。”


    严朝海恐怕在找他，裴清初藏了把餐刀在身上，眸光看着前方的凯路简。


    他当然没有毒药，喂给凯路简的，是杂物堆里随手拿的，餐前餐后清理口腔的泡沫糖。


    ……应该对人体无害？


    裴小小不喜欢杀戮，裴清初想，当年他抱着襁褓中的裴小小逃窜，染血的手去碰婴儿柔嫩的脸颊时，女儿紧抿嘴巴，死活不肯张口。


    于是他也很少再把自己弄得一身脏污。


    更何况，如今他不是前线军人，没有杀人的权限……裴清初叹了口气，否则，很多事会方便得多。


    他要带着小小融入社会，不能惹祸上身。不过，在黑市这种地方，吓唬吓唬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影响，裴清初总结着。


    只是要避开严朝海……或许，也可以不避。


    严朝海虽然未必能打过全盛时期的他，但打现在的他没什么问题，裴清初客观评估着两人的战力，严朝海应该不会害怕他……吗？


    想起对方单膝跪在他身前的样子，裴清初突然纠结起来。


    如果严朝海被他吓到了怎么办？吓得大喊大叫、痛哭流涕、拳打脚踢，在所有人面前，用恶狠狠地目光盯着他，说“这人是个冷血的怪物”——


    “papa！”


    脑海中猛然响起裴小小的声音，裴清初从想象中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了餐刀柄上。


    冷静，深呼吸，他按照过往兰昭蘅的教导，调整呼吸。


    首先，那只是童年孤儿院场景的放大，他的童年已经过去；其次，现在他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最后——


    凯路简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神仙，到、到了！十九层！”


    他拍拍胸脯，“信息塔这块儿我比自己家还熟，您放心，这一路过来也是避开监控的，绝对安全！”


    他忐忑地看着裴清初，搓了搓手：“您看解药的事情……”


    裴清初回神，随手从口袋里摸了块糖扔给他。


    ——最后，他忽然有些想见严朝海。


    凯路简打开门，扭头就想跑，裴清初条件反射地将人擒拿按倒在地，抬头，一片极其奢靡华丽的厚重地毯映入眼中。


    一个身材壮硕、眼上缠着绷带的黑皮汉子看着他，再向后，是一台银白色的轮椅。


    刚进黑市时，他曾惊鸿一瞥的狐狸男坐在上面。


    “又见面了，亲爱的。”


    狐狸男敲了敲轮椅扶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黑皮壮汉像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把将他掀开，把地上的凯路简拽起来。


    这力气……裴清初猝不及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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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掀翻，受身落地，一时愕然。


    S级？不，比起人类，黑皮男的力道更接近于……机甲。


    “干得不错，好孩子。”


    狐狸男扔给凯路简什么东西，懒散道：“这是把他带到我面前的报酬。”


    凯路简接过，喜不自胜地离开了。


    “怎么了，亲爱的？母星有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笑着看向裴清初，“学弟没听过吗？”


    “那就让我重新再自我介绍一下，”狐狸男指挥黑皮壮汉拎起他，将他放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我现在的名字，是美驿通。”


    美驿通！


    裴清初当然听过这个名字，第一军校里，有一门课程，介绍联邦与帝国间的灰色势力。美驿通是最有名的星际商人之一，手下掌管着无数商舰，是黑市物流的无冕之王，他甚至有两艘军团级战舰——


    “真是冷酷无情啊，亲爱的学弟。”美驿通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轮椅上，另一人倒了杯茶水给他。


    裴清初才发觉，角落阴影里居然还有一个瘦高的黑色人影，眼上同样蒙着绷带。


    ……他居然一直没发觉对方的存在。


    “当年你逃到B星，还是我给了你一个能在联邦活下去的身份，忘记了？”


    美驿通抿了口茶水，笑容不变：“三个愿望。”


    裴清初终于恍然。


    当年他在流放途中逃跑，误打误撞掉进一个流浪小行星群，被无国界商队所救，商队供着一尊紫色晶石狐狸——众人说，把最重要的东西供奉上去，能实现三个愿望。


    裴清初向来进殿不趋、入庙不拜，对这种鬼神之说没兴趣，但也许是当时伤势太重，鬼使神差地，他将身上一直带着的军校铭牌放了上去。


    “我希望银雀的人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他很快说出了心头挂念的第一件事，像是喃喃，“……我希望能彻底摆脱联邦的追捕。”


    两句话说完，他对着紫狐狸，陷入沉默。


    还有什么？他一时想不出。


    后来他意外在航行中救下兰昭蘅，两人成为好友，他也渐渐忘记了这回事。


    直到联邦派阎越砾追捕，他跟对方一同迫降地星，度过一段荒诞时光。裴清初独自驾驶修复好的机甲离开后，发现自己有了小小。


    小小降生的那天，他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无法溯源的信件，指引他如何假死脱身。裴清初核对了所有信息，终于确认，信上所说的一切，切实可行。


    他铤而走险，按照对方的信息谋划了爆炸，在临时落脚的偏僻星球上，救了一个同名的落水者，用所有积蓄买下了对方的身份。


    至此，裴清初彻底摆脱了联邦追捕。不久后，又在新闻上看到银雀解散、昔日战友们调岗的消息。


    两个愿望，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完成了。


    “亲爱的，这是我为你设计的‘命运’。”


    美驿通的狐狸眼眯起来，欣赏着自己的手，语气玩味：“很完美吧？我本来打算到时间就向你收取代价的，学弟。”


    “但是，好巧不巧，你许下了第三个愿望。”


    那种用特殊紫色晶石雕刻的狐狸并不多见，裴清初后来也搜查过，星网上完全没有相关信息。


    直到某天，兰昭蘅热情邀请他跟小小一起去漫展，在某个角色的怀里，裴清初意外看见了同款紫晶狐狸雕像。


    这次，他悄悄对着狐狸许愿：


    “希望我的女儿裴瓴，一生平安快乐。”


    昔日无爱无惧、无知无痛的心脏，终于开始为另一颗小小的心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