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黎盛野离开之后，明绮就一直在夜明星忙碌。


    打开市场之后，夜明星的订单量激增，明绮一边盯着生产线一边看着自己的最新研究报告。


    屏幕上的信息迅速划过，但是有多少信息进入了明绮的脑海里，只有明绮知道。


    楚之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食物。


    他把一份放在明绮手边。


    “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明绮的目光没离开屏幕：“不饿。”


    “不饿也得吃。”


    楚之南直接拉开椅子坐下。


    “我昨天问了一下，黎盛野那边手术下午两点开始，你现在坐在这里魂不守舍也没用。”


    明绮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我没有魂不守舍。”


    “对，你没有。”楚之南拆开自己的汉堡咬了一口，“你就是把同一组数据核对了三遍，还把上上个周的生产报告翻出来重看。纯粹是工作热情高涨。”


    明绮终于转过头看他。


    楚之南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了几秒。


    明绮率先移开目光，拿起旁边的食盒，打开一份鲜肉粥尝了一口，机械地咀嚼。


    明绮在楚之南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开口问：


    “手术要多久？”


    “三到四个小时。”楚之南说，“清除标记是个精细活，要在不损伤腺体功能的前提下剥离信息素残留。黎家请的是帝国最好的专家团队，应该没问题。”


    明绮“嗯”了一声。


    他继续吃着饭，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墙上的时钟。


    一点三十五分。


    楚之南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说：“去医院，在黎盛野进手术室之前把人拦下来。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夜明星需要黎家的投资，你不能让投资人出事。”


    明绮没说话，盯着自己手下的食物发呆。


    “或者更直接点。你就跟他说，你改变主意了，黎盛野肯定立刻从床上蹦起来跟你走。”


    “然后呢？”明绮戳了戳粥，“谈什么？怎么谈？”


    楚之南被问住了：“呃……”


    明绮放下没用几次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手。


    “楚之南，我问你个问题。”


    “如果你明知道一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知道继续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你会怎么做？”


    楚之南想了想：“那得看有多错，有多痛苦。”


    明绮说：“痛苦到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怀疑。”


    楚之南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开始？”


    明绮沉默了。


    为什么还要开始？因为那场醉酒？


    因为那个意外的标记？因为黎盛野死缠烂打的追求？


    还是因为……他其实也贪恋过那一点点温度？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人是会寂寞的。”


    明绮无法否认的是，和黎盛野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明绮感到了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但，靠所谓的生理标记欺骗得到的东西。


    明绮从不认为那会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有自己紧紧握在手中能够控制的，才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楚之南看着他，眼神复杂：“我觉得你这样活着很累。”


    明绮：“我觉得这样的我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楚之南说不过明绮，只能低头吃自己的汉堡。


    实验室里只剩下食物咀嚼的声音。


    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五十分。


    明绮看了一眼，低头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转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出去一趟。”


    咬着汉堡店楚之南眼睛一亮：“去医院？”


    “不。”明绮拉开门，“去见莱维特，之前他说，要和我们合作。”


    语毕，明绮转身离去。


    楚之南望着关上的门，半晌，摇了摇头，拿起自己那份冷掉的汉堡。


    “得，我还是老老实实盯我的生产线吧。”


    +


    明绮到的时候，莱维特正坐在轮椅里看一份文件。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腿上盖着同色的毯子，整个人看起来比晚宴那天柔和一些——如果忽略那道伤疤的话。


    “很意外你会主动来见我。”


    莱维特放下文件，示意明绮坐。


    “我原以为你需要一周时间考虑。”


    明绮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背挺得很直，手指在膝盖上交握，看起来骄傲而且自信。


    “我想提前知道答案，如果我接受您的投资，您需要我做什么？”


    莱维特笑了，那笑容很淡，看不清楚他真实的情绪。


    “直接切入正题，我喜欢。”


    莱维特操控轮椅转到书桌侧面，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更厚的文件递给明绮。


    “深空计划，听说过吗？”


    明绮接过来翻看。


    只看了几页，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军方秘密项目？”


    “曾经是。”莱维特说，“七年前因为预算和技术问题搁置了。现在凯恩家族打算重启它，作为民用太空探索项目推进。”


    文件里详细描述了计划内容：研发新一代深空探索机甲，目标是在不依赖空间跳跃的情况下实现星系内长距离航行。


    技术难点很多，但一旦成功，将彻底改变人类对宇宙的探索方式。


    莱维特敲敲桌面：“我需要一个首席工程师。”


    明绮谨慎地抬起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夜明星证明了一件事。你敢于挑战现有规则，敢于用被淘汰的材料做出超越时代的东西。深空计划需要的正是这种勇气。”


    莱维特稍作停顿，语气沉了些：“此外，这个项目能为你提供一层保护。参与过有一定军方背景研发的人员，即使是军备部某些人想动你，也得先掂量掂量后果。”


    明绮皱眉：“军备部？”


    莱维特眨眨眼：“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要么被收编，要么被消失。”


    “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某些人可一直在蠢蠢欲动。”


    明绮自然知道这些潜规则。


    他低头沉默地翻看着文件，纸张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需要时间研究这些技术细节。”


    “当然。”莱维特点头，“你可以把文件带回去，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不过……”


    他看向明绮，深灰色的眼眸里仿佛有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此刻来这里，恐怕不止为了谈合作吧？”


    明绮合上文件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看来您手眼通天，我确实是有一些私事。”


    “关于黎家那位小公子今天下午的手术？”莱维特问得随意。


    明绮的手指收紧了，文件夹边缘被他捏得微微下陷：“对。”


    “这个圈子没有秘密。”莱维特说，“尤其是黎盛野预约了帝国最好的标记清除专家——这种事，有心人想知道，总能知道。”


    明绮沉默了两秒：“他怎么说也是夜明星的重要投资人。投资人万一出点什么医疗事故，对公司没好处。”


    明绮的话有些慌不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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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了。


    无论是现在的莱维特，还是过去的L，总有一眼看穿明绮内心的能力。


    面对莱维特，他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掌控全局的能力。


    明绮现在不确定莱维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早已否认了他和L的关系，现在又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关心明绮的感情问题。


    莱维特的话里满是对明绮的宽容和理解：“你很擅长用理性包装情绪，这是优点，在某些时候也是弱点。”


    明绮没接话。


    他看着莱维特，看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个记忆里温柔笑着的哥哥，会不会在某个瞬间从这双眼睛里透出来？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或许试图从莱维特这里寻求帮助，转移黎盛野对自己的影响这件事是错误的。


    莱维特早已不是过去的L。


    而他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在边远废星被L拯救的孩子。


    莱维特仍旧在和明绮谈论着黎盛野：“你知道吗？标记清除手术如果成功了，黎盛野会变回黎家三少爷，他可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和你合作，甚至可能会因为这段经历而怨恨你。”


    明绮淡淡点头。他早有准备。


    “我知道。”


    “那你做好准备，面对一个不再需要你的黎盛野了吗？”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钟表的嘀嗒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我从来不需要他需要我。”


    明绮目光清澈，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仅此而已。”


    明绮抱起桌上的文件夹，站起身。


    走到书房门口时，他握着黄铜门把的手停了停。


    “凯恩先生，”他没有回头，“您当年……是怎么做出选择的？”


    莱维特沉默了。


    那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明绮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选择了活下去。”


    “哪怕代价是面目全非，哪怕要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种人。”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纠正错误，才有可能护住想护住的东西。”


    明绮的手在门把上收紧，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谢谢。”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很长，铺着厚重的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没有声音。


    明绮抱着手稿和文件，一步一步往前走，背脊挺得笔直。


    凯恩不会给他任何帮助。


    但是，哥哥L的选择与蜕变，是明绮能够获得的唯一借鉴。


    成长需要血泪。


    而明绮恰好不会为此吝啬。


    走到庄园大门时，管家递给他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里面是手稿的电子备份，还有深空计划一部分内部研究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希望您在看过这些信息之后会给家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绮接过：“谢谢。”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据医院那边刚传来消息。手术很顺利，黎家少爷已经醒了，生命体征稳定。”


    明绮的动作顿了一瞬，不知道是轻松还是什么其他难以描述的情绪瞬间笼罩了明绮的内心。


    但很快明绮便将这一切情绪抹去。


    “知道了。”


    明绮的声音听起来狠平静。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明绮眯了眯眼，走下台阶。


    脚步声落在地面上，平稳而缓慢。


    明绮坐上悬浮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轻轻拂过怀中那个黑色文件袋冰凉的表面。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明绮的一声轻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