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首都星的夜景璀璨。


    但黎盛野的目光始终落在明绮身上。


    他握着明绮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手背。


    那双手很瘦，骨节分明，指尖有长期工作留下的薄茧。


    黎盛野记得这双手调试机甲时精准的弧度，也记得这双手在地下黑暗中抓住自己衣领时细微的颤抖。


    他既想紧紧攥住这双手，又怕用力过猛将它捏碎。


    明绮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看着窗外隐约的宴会灯火。


    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明暗交错，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看不出情绪。


    但黎盛野知道，明绮在生气。


    不是那种外露的愤怒，而是烦躁。


    他能感觉到明绮身体的紧绷和微不可察的抗拒。


    虽然明绮没有抽回手，但黎盛野知道，他只是暂时容忍了这个接触。


    就像容忍一个不得不容忍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黎盛野的眉毛皱起。


    他想起刚才在楼梯间，明绮面对大哥时的反击。


    那样的明绮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但也……遥远得让人害怕。


    那是黎盛野从未见过的明绮。


    不是那个在实验室里专注工作的Omega，也不是那个偶尔会露出脆弱神情的人，而是一个可以条理清晰地质疑整个军事体系的强者。


    黎盛野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明绮。


    他了解的，只是明绮愿意展现给他的那一面。


    而更深的，那些尖锐、冰冷、足以刺伤任何靠近者的部分，黎盛野一直被隔在外面，无法触及。


    “明绮。”


    黎盛野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明绮转过头看他，黑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黎盛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刚才……你和我大哥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哪些话？”


    “你说你的技术是为了让Beta和Omega也能驾驶机甲。”黎盛野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你研发机甲的真正目的吗？”


    明绮沉默了几秒，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是目的之一。但不是全部。”


    黎盛野问：“那全部是什么？”


    明绮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也格外冷硬。


    “为了证明我活着有价值。”


    黎盛野一愣。


    “你当然有价值！”


    他急急证明，声音大得响彻车厢。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需要。”


    明绮打断他，目光直视黎盛野，“黎盛野，你生来就是黎家的少爷，S级Alpha，所有人都捧着你，顺着你。你不需要证明什么，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


    明绮的嘴角弯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但我不一样。我自幼生在偏僻废星，后来被扔进福利院，我在那里待了五年，每天都要证明自己有用——要帮忙干活，要学习好，要乖，要不惹麻烦。否则，就没有饭吃，没有床睡，甚至可能活不下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所以我拼了命考进莫斯图，努力拿到全A+、绞尽脑汁研发机甲、创立夜明星。我要向所有人证明——就算我基因缺陷，就算我信息素异常，就算我是个孤儿……我依然有价值，而且是你们无法忽视的价值。”


    黎盛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大哥对明绮的评价，当时他只觉得愤怒，觉得大哥在羞辱明绮。


    但现在他才明白，那些话不只是羞辱，而且是对明绮的伤害。


    明绮一直有在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他也一直在努力，将他自身的那些缺陷和异常变成不会被指摘的劣势。


    而今天大哥的话，将明绮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线撕裂了。


    他的人格与为之努力的一切，都被黎盛宸踩在脚底。


    正因为这样，明绮才会那么强硬地与黎盛宸针锋相对。


    “那你……”黎盛野的喉咙有些干涩，“你对我的态度呢？也是……证明的一部分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艰难，但黎盛野必须问。


    因为在今晚看到属于明绮的另一面之后，黎盛野忽然不确定了。


    不确定明绮对他的容忍和偶尔回应，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


    还是因为他黎盛野的身份，对明绮来说，也是一种可以证明他价值的存在？


    明绮看着他，那双黑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闪躲。


    “你希望我说什么？”他反问，“说我喜欢你？说我在乎你？”


    黎盛野的心沉了下去。


    “说实话。”


    明绮沉默了很久。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声。


    “黎盛野。”


    明绮开口，像松了一口气：“你觉得，一个从小就要为生存挣扎的人，会有多余的精力去谈感情吗？”


    黎盛野的指尖冰凉。


    “我对你的态度……”


    明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基于现实的考量。你是黎家的三少爷，你的身份可以为我提供庇护，可以让我少很多麻烦。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


    明确说得很直接，没有任何掩饰。


    将这些隐藏在虚假关系下的真实说出来，明绮忽然间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


    看吧，他明绮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


    所以黎盛野最好离他远点。


    “所以……”黎盛野的声音在颤抖，“你在利用我？”


    “可以这么说。”明绮像是故意的一样，扯开嘴角露出来一个鄙夷的笑，“但我也给了你回报不是吗？”


    “我允许你的靠近和触碰，甚至默许了你那些越界的行为。这是一场交易，黎盛野。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需要的。”


    “明绮——”


    黎盛野忽然觉得可笑。


    他想起自己的患得患失，想起自己的小心翼翼，想起在医院里他自认为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狂喜……


    原来这一切，在明绮眼里，只是一场交易。


    一场可以用情感来衡量的交易。


    黎盛野愤怒，却又不敢愤怒。


    “是不是凯恩跟你说了什么？”


    黎盛野仿佛终于找到了借口，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不会这么对我，你之前还好好的，一定是凯恩那个家伙在挑拨离间——”


    明绮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黎盛野，你清醒一点。”


    “凯恩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黎盛野越说越觉得自己说服了自己，一定是凯恩那个家伙把明绮从自己身边抢走了。


    黎盛野气急败坏：“凯恩能给你什么？他一个残疾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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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比我更能满足你吗？！”


    “黎盛野！”


    明绮看着已经失控的黎盛野，冷声呵斥。


    “你为什么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的哥哥高高在上，用我的出身和缺陷来羞辱我，而你现在又在用莫须有的揣测，来臆想我和凯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黎盛野，你和你哥哥是一丘之貉。”


    明绮直勾勾盯着黎盛野：“我讨厌你，讨厌你哥哥，讨厌你们所有人。”


    愤怒的情绪影响下，明绮的信息素逸散出来，车厢里飘散着海盐味的信息素。


    信息素里携带的情绪不会撒谎。


    黎盛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明绮对他的抵触和厌恶。


    黎盛野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伸手捂着脸，像是啜泣的声音从手掌间传来：“你不能这样对我……”


    明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因为标记的生理影响而情绪化的Alpha，等着他冷静下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


    车厢里只能听到明绮浅淡的呼吸声。


    “那如果……”黎盛野的声音闷闷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黎家的三少爷，如果我给不了你庇护，给不了你资源……你还会允许我靠近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傻，黎盛野能得到的只是更加过分的答案。


    可他还是问了，似乎想要从明绮这里得到一丝怜悯。


    希望明绮能够骗骗他。


    明绮叹了口气，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不会。”


    “因为那时，你对我就没有价值了。”


    车内陷入死寂。


    黎盛野看着他，看着那双黑沉的眼睛，看着那张苍白平静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过去，抓住明绮的肩膀，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但他没有。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了。”


    “我送你回去。”


    悬浮车启动行驶，穿过璀璨的夜色，朝着夜明星的方向飞去。


    两人没有再说话。


    黎盛野的手放在膝盖上，握成了拳，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而明绮，依旧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明绮自己知道，在说出那个回答事，内心传来了几乎察觉不到的刺痛。


    但他忽略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忽略所有会干扰他前进的情绪一样。


    感情是奢侈品。


    而他明绮，负担不起。


    +


    在他们身后，凯恩庄园的书房里，莱维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悬浮车消失在夜色中。


    莱维特的手里，握着那枚明绮刻意留下士兵身份牌。


    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着的字样，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怀恋什么。


    “要在这个斗兽场里活下去。”


    “你得用你自己的方式。”


    “亲爱的小明绮。”


    莱维特操控轮椅，回到书桌前，拿起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莱维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计划可以开始了。记住，要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通讯器那头传来恭敬的回应：“是，家主。”


    莱维特挂断通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没有任何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