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戒指在蜷缩在地毯上浑浑噩噩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手机提示音不断，全是恭喜他的贺语。连谢清晏的特助陈铭，都给他发了消息。


    【谢总不在，那就由我替谢总恭喜周总大获全胜吧。】


    他点开其中一个视频，是银亿的新闻发布会。


    周默闭了闭眼，一切都太迟了。


    视频里发言人那个位置，原先该站着意气风发的谢清晏。


    黑犬在他身边趴下，有气无力地用脑袋拱他的胳膊。


    周默摸了摸黑犬的脑袋，声音嘶哑难听，“你爸爸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他后悔了，他宁愿谢清晏一直骗他，就算是假的也好。


    他的心口像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替他围上围巾，朝他笑了。


    他偷偷去了医院，由于曾曼没同意他见，他只能在医院外徘徊，期待能遇到出来散步的谢清晏。


    几天之后的傍晚，真的让他等到了。


    他看到许宸推着谢清晏出来，看到谢清晏跟许宸停在树下说话，他贪婪地盯着谢清晏的脸，一寸寸地看过去。


    瘦了，身形也单薄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笑了，跟以前一样好看。


    他听不到他们说话，只能远远地看着，没一会儿两人又回去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没再看到两人出来，只能先回宾馆，想着明天再去守着。然而走到一半，电话就就响了。


    等看清来电是谁后，他差点没拿稳手机，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


    “曾姨。”


    曾曼没有注意他话音里的急切，她看了眼安静输液的谢清晏，叹了口气，“你还想过来看看清晏吗？”


    “可，可以吗？”周默心跳加速，他甚至想曾姨是不是看到他在医院外面了，才会打电话给他。


    “你愿意的话，就尽快过来吧。”


    “好，我马上来！”


    曾曼以为周默的马上至少是明天，却没想到不过两分钟，周默就气喘吁吁站在了她的面前。


    曾曼看着一脸憔悴，胡茬都长出来的周默，叹了口气，要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


    她再次叹了口气，“他现在在睡觉，你去收拾一下，把胡子刮一刮再去见他。”


    “好，好。”周默难掩激动，他没想到曾曼会让他见谢清晏。


    清晏喜欢长的好看的，他得收拾干净整齐了。


    周默洗了头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将自己收拾妥帖了，才站到谢清晏的病房外。


    “你自己进去吧。”曾曼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周默满心欢喜，根本没精力注意到其他，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一会儿该怎么道歉忏悔，才能得到谢清晏的原谅。


    病房门打开，谢清晏在病床上坐着看书，余光瞄到有人进来便抬了下眸。他以为是他妈妈回来了，却没想到看到的是周默。


    周默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谢清晏会骂他吗，会打他吗，这次他绝对不会躲。


    然而什么都没有。


    谢清晏在短暂愣神后，冲着周默笑了一下，语气平缓，“你怎么来了？是我妈让你来的？”


    周默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眼。清晏居然还会对他笑，这是他来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清晏，我……”他刚唤了声，就哑住了，站在几步之外，想靠近又不敢。


    谢清晏再次笑道：“你这个样子，搞得我像是能吃人。”


    短短一个月，他瘦得快脱了形，整张脸上只剩那对桃花眼依旧明亮耀眼。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周默立即想起那晚他两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向前几步走到谢清晏的床边，试探性地碰了了下谢清晏的手指，见他没有拒绝才大胆地握住，然后单膝跪在床边，低下头，脸蹭了下谢清晏的手背，低声请求。


    “清晏，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两清。”


    “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


    谢清晏抬手，摸了下周默的头发，“你把手机拿出来。”


    周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手机放到了谢清晏的手边。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打字吧，我听不到。”


    周默错愕地看着谢清晏，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什么时候的事？”说完才想起来谢清晏听不到，于是又将字打在手机上。


    “有些天了。”


    【是因为我吗？】


    谢清晏歪头想了下，“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谢清晏知道自己有病，也知道自己发病了，他觉得这是他身体的原因，跟周默无关。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真心，你，能原谅我吗？】


    周默打完这行字，却不敢给谢清晏看，他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这样的道歉太单薄了。


    谢清晏不可能原谅他。


    然而谢清晏看到了那行字，却平静地对他说：“可以。”


    见周默惊讶抬头，谢清晏以为自己说的不清楚，又说道：“我原谅你了。”


    周默心中狂喜，他已经做好了谢清晏会恨他一辈子的准备，却没想到谢清晏居然能原谅他。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谢清晏太平静了，平静到周默以为他们那天根本没发生任何冲突。谢清晏他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自己？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震惊地看着谢清晏，颤着手打下一行字。


    【你不恨我吗？】


    谢清晏摇头，依旧平静，“不恨。”


    谢清晏给人的感觉太正常了，正常到除了过分消瘦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周默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山雪地里，寒意侵到了骨头缝里，一丝一缕疼得他牙齿打颤。


    他控制不住手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打下一行字。


    【为什么不恨我？】


    谢清晏歪着脑袋，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最近很喜欢思考，觉得越思考脑子越发清醒了起来。


    “从事情的起因来说，是因为我先欺骗了你，才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如果你失忆的时候，我没说谎，那后面所有的事都不会出现，归根结底，这是我的问题。


    你所有的反应，都是基于我的欺骗产生的，所以与你无关，我不应该恨你。”


    得到谅解的周默，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谢清晏的回答太理智了。


    由于恐惧，周默的手指开始不听使唤，几个字摁错了很多次，好一会儿才将字完整写出来。


    【那你还爱我吗？】


    他颤着手将手机屏幕朝向谢清晏，紧张得忘了呼吸，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谢清晏，期盼谢清晏能给他最想要的答案。


    然而他看到谢清晏轻轻皱了下眉，然后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


    他突然意识到谢清晏的笑，跟原来不一样了，以前的谢清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而现在更像是一种习惯。


    他没有开心没有快乐，只是简单而礼貌地微笑，不带任何情绪，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意识到这一点，他猛地将手机收了回来，慌乱道：“我不问了，你别回答。”


    然而他这句话，谢清晏根本听不到。


    “周默，我刚刚问了自己，”谢清晏的表情看着有些苦恼，“我好像也不爱你了。”


    “我甚至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为另一个人欢喜。”


    “可是我清楚地记得，我之前是爱你的，想起你会不由自主地开心，会想见你，想牵你的手，吻你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说到这里，谢清晏停了一下，抬起周默的下巴，在周默绝望的眼神里，低头亲了一下周默颤抖的唇。


    在周默反应过来前，他已经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连接着身体的心电图。“你看，我现在吻你，心率没有一点变化。”


    “周默，机器是不会骗人的，我真的不爱你了。”


    周默痛苦地伏在谢清晏的胳膊上，眼泪浸湿了病号服。可谢清晏连痛觉都消失了，哪里还感受到凉意。


    “你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


    可是谢清晏根本听不到。


    “周默，我很抱歉骗你那么久，让你喜欢上一个讨厌的人，肯定很难受吧。不过你也得到了补偿，你坑我一把，我不追究，这事，算我们两清了。”


    “我不要！我不要两清！我也没有讨厌你。”周默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一片，“就算是死，我也要缠着你，你别想把我甩了。”


    他不要分手，死也不要分手。


    然而在谢清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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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往的最初就是个骗局，所以到最后连分手都不用提，“两清”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周默是被他硬生生掰弯的，现在只是回到正轨而已。


    “你看你原先是喜欢女生的，还交过六个女朋友。现在想想，我是挺不对周叔叔他们的，受他们照拂三年，最后却非要掰弯他们唯一的儿子。”


    “没有，都是假的。那时候有很多女生喜欢你，我只是在跟你较劲，我没有跟他们交往过。”周默解释完才猛然发现，自己以前那么多行为背后代表的什么。


    他在意，他早就在意谢清晏了。


    谢清晏来找他，他不高兴。谢清晏不来找他，他更不高兴。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用奇怪的行为，引起谢清晏的注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讨厌谢清晏的，然而到最后，才发现只是他胆怯，他不敢承认而已。


    然而谢清晏听不到他的解释。


    “周默，你以后会遇到心爱的女生，结婚生子，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我真心祝福你。”


    “我不要！”


    周默这会儿哪还想起来用手机打字，他将谢清晏的手拢在两只手心里，细细吻着冰凉的指尖，一遍遍说着：“不要别人，只要你。”


    然而他的告白，谢清晏听不见一句。


    谢清晏看着周默的脸，表情认真。“我以后应该也会遇到一个爱人，他可能是男生，也可能是女生，然后我们会像我父母那样，恩爱一辈子。”


    周默光是听谢清晏的描述，就已经嫉妒得快要疯掉了。他不敢想以后谢清晏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他。


    原先属于他的这个人，从今往后会对另一个人笑，会对另一个人好，会跟另一个人共度一生。


    “不要，你别不要我，清晏，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然而谢清晏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到周默绝望，他又开始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就要抛弃我？”他捧着谢清晏的手，眼神越来越偏执，“你只能爱我一个，你不准去找别人。”


    谢清晏的手被抬起，袖子滑落，露出层层缠绕的纱布。


    刚刚还怨憎的周默脑子空白了一下，“你胳膊怎么了？”


    周默的眼神太直接，即便谢清晏听不到，也能猜到他在问什么，他垂下手，用袖子重新将胳膊盖住。


    “没什么。”


    护士过来敲了敲门，示意谢清晏该休息了，让周默尽快离开。


    门口还站着曾曼和许宸。


    周默只好拉住谢清晏的手，嘱咐他好好休息，他明天再来，说完又想起谢清晏听不见，只好用手机又打了一遍字。


    周默走了两步回头，看到谢清晏已经闭上眼睛躺下了，双手交叠在腹部，睡姿前所未有的端正。


    门刚轻轻关上，曾曼就迫不及待问他：“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周默直到这会儿才明白曾姨为什么会同意他来看谢清晏。


    “我不知道，”他看向许宸，“宸姐，清晏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许宸叹气，“不太好。他的知觉在慢慢消失，他胳膊上的纱布你也看到了，是今天刚用餐刀割的。”


    周默的心一点一点下沉。怎么会这样？


    “按照常规治疗，你是他的病因，理当远离你，但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的潜意识不仅在远离让他痛苦的东西，还将所有的情绪一一剥离，简单来说，他在否定自我的时候，也在封闭自我。”


    “但他又还有点求生的意识，他想通过一些刺激恢复知觉，让自己有活着的感觉。”


    “我能做什么？”


    “尽你所能帮他恢复知觉，看看症状有没有好转，如果不行，得换最后一套治疗方案。”


    “什么方案，成功率多少？”


    许宸抿唇，这个方案她跟曾姨说过，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是我老师提出的方案，目前临床实践中还没有成功案例。”


    周默的心像是掉入了深渊，“很，危险吗？”


    “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


    “手术失败的话，他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也可能会下不了手术台。”许宸刚说完，曾曼已经泣不成声。


    “成功的话，他将彻底忘了你这个人。”


    周默怔住原地，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