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宸并不知道让谢清晏对自我产生怀疑的人是谁，谢清晏用的从来都是“他”来替代，许哲就更不知道了。


    他们一齐看向曾曼。


    曾曼抓着谢清晏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被清晏当做女生的男生，是小默。我一直以为这种事说开就好了，没想到……”


    曾曼一开始并不知道谢清晏以为周默是女生。


    那时候她有个画展在国内，就将谢清晏一起带了回来。由于工作忙，她就将谢清晏放在了周家，想着有个同龄人可以一起玩。


    那一个星期，谢清晏确实很开心，说交到了好朋友。


    之后几年，两人都还有邮件往来，曾曼从不干涉儿子的交友自由。


    谢清晏14岁的时候，非闹着要回国读书，她工作忙，说再等两月陪他一起回去，没想到谢清晏自己跑了，说要赶回去给周默过十五岁生日。


    【妈咪，默默长这么大，都没有办过生日派对，我要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曾曼想到曾经的事，心痛得闭上了眼。


    “他一直很独立，我想着他爷爷在，有人可以照应他，就跟欣桐也说了下，让她抽空帮忙照看一下清晏。”


    欣桐，便是周默的母亲。


    “隔了两天，清晏给我打电话，情绪很低落，嘟哝着默默怎么会是男生。我那时候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跟他解释，有人男生女相，小时候看着像女生很正常。我实在没想到……”


    曾曼泣不成声，她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


    清晏从没跟她说过。


    许宸叹了口气，“清晏那时候的病情不算严重。他一直有在吃药控制，除了失眠比较严重外，其他症状控制得很好，但这次我这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恶化。”


    说着，她看向愣愣的许哲。


    “我，”许哲低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昨天是周默生日，清晏说要给他过生日，还精心准备了求婚的事宜，连戒指都准备好了。”


    许宸眉头紧皱，“按你说的他们俩是情侣，就算求婚失败，清晏也不会这样，况且……”


    许宸看向谢清晏，宽大的病号服虽然遮住了身上的痕迹，但脖颈和手腕上的痕迹却清晰可见。


    他们俩昨晚还发生了亲密行为。


    许宸不是要打探谢清晏的隐私，只是他的病完全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他就算认真配合做检查，但对自己其他的情况只字不提，她这个医生也束手无策。


    许哲头埋得更低了。


    “其实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直到上次周默出车祸……”


    许哲把两人的事全说了，就连他鼓励谢清晏跟周默在一起的事都说了。


    许宸简直想把自己亲弟弟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清晏因为周默有这样的病，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的……”


    许哲痛苦地揪头发，他要是知道是这个后果，肯定不给周默当说客。


    谢清晏看着房间里的三个人，看他们皱眉、流泪，像是看一场默片。


    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尤其是许哲也被叫来了之后，按照宸姐的性格，他跟周默那点事，估计都能从许哲那里挖出来。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看着许宸，由于听不见，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音量，若不是病房里安静，怕是别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宸姐，你说让人产生愤怒、恐惧、憎恨、焦虑等负面情绪的，才是病因，我现在没有对周默有这些情绪，所以我的病跟周默没有关系。”


    许宸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纸板上写了一行字。


    【想吃点什么？】


    谢清晏侧头想了想，“都可以。”他本来就对吃的无所谓。


    【好，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跟阿姨说说话。】


    许宸走之前，将笔和纸留给了曾曼。


    许哲看了眼谢清晏，跟在许宸后面也出了病房。


    “姐，清晏这会儿挺平静的、不吵不闹，是不是情况还比较乐观？”他听说这里的病人，很多都会控制不住情绪发狂，需要注射镇静剂才能冷静下来。


    许宸没心情骂许哲，“今天我去他公司接他，他特助说周氏的那个项目黄了，他名下所有产业都要赔出去，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了。”


    许哲一惊，“周默干的？”


    许宸点头。


    “艹，周默他是不是有病？！他不答应求婚就不答应呗，把人搞破产是不是太过分了！”许哲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掐死周默。


    许宸定定地看着许哲，“你看，你一个外人都气得不行，但清晏呢？”


    许哲瞬间愣住，回头看了眼病房的门，后知后觉道：“他不生气？”


    “气愤、怨恨、伤心、痛苦，这些该出现的情绪，他一个都没有。你现在想吃什么？”


    许哲一愣，“我哪有心情吃东西。”


    “如果非要选一个呢？”


    “那就吃碗面吧。”


    说完，许哲再次愣住，刚刚清晏回答了什么？都可以？


    谢清晏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人，他会告诉你，我们去哪里好不好，去吃什么行不行，而你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也会明确告诉你，可以吃什么或者不吃什么。


    他从来不会回答“都行”“都可以”这样的词。


    “他在无意识地对所有东西无所谓。”


    许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她看着病历叹气，“小哲，清晏好像在剥离让他感觉痛苦的情绪。”


    许哲浑身一震，“那，有什么后果？”


    “不清楚，但是不太乐观。”


    不乐观的情况很快出现。


    第二天早上，谢清晏慢吞吞将粥喝完，就在曾曼一脸欣慰他能好好吃饭时，谢清晏擦了下嘴，轻声道：


    “不太好吃，肉粥都不放盐。”


    曾曼脸色一僵，随即赶紧笑着应道：“那我得给个差评。”


    谢清晏想了下，“差评就不用了，下次不买他家的就行。”


    “好。”曾曼将东西收拾好，然而一出病房，脚步就乱了，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到许宸办公室的。


    “宸宸，清晏的味觉好像也出了问题。”曾曼急得不行，将装粥的保温桶递到许宸面前。


    “这粥我也喝了的，觉得好喝才给他买的，他刚刚说一点味道没有。”


    曾曼失了往日的优雅，此刻只是一个为孩子心焦的母亲。


    谢清晏被安排了一系列检查，中午的时候，他的饭菜里多加了一点盐。


    他没再提味淡的问题，曾曼便以为他只是失去了一点味觉，只要口重一点就没事。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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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清晏不傻，他看得出来妈妈的焦虑，也能看到许哲的焦躁，除了许宸，每一个人的表现都说明他的情况不太好。


    除了听不见、没有味觉外，他开始变得没有食欲，任何食物只要吃两口就觉得饱了。急剧减少的食量，让他很快消瘦下去。


    谢清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知觉，好像也在消失。


    今天妈妈为他安排的是西餐。


    他已经很久没吃西餐了。


    他拿起刀叉，并没有什么食欲。他抬了下头，妈妈估计又出去哭了，许哲应该是躲在楼梯间抽烟。


    他看着手里的刀叉，慢慢将餐刀放在了胳膊上。


    许哲从外面回来，狠狠抹了一把脸，调整了一下表情，然而推开门，看到谢清晏低着头一刀一刀像是锯树一样划拉自己的胳膊，吓得魂都掉了。


    他冲过去，一把将餐刀甩在了地上。


    谢清晏的胳膊血肉模糊，但看向许哲的一双眼依旧明亮，看不到一丝痛楚和恐惧。


    许哲吓疯了，大吼着让医生护士快来。


    谢清晏静静地看着乱作一团的人群，曾曼被吓得腿软，被许哲扶着，许宸带着医生护士将他送去处理伤口。


    他路过曾曼的时候，拉住了一下曾曼的衣角，“妈，我没事，我没想自杀。”


    他将胳膊伸出去，“你看我没有割脉，我只是……”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因为是钝刀割开的，伤口处血肉模糊。


    当在看到医生要给他打麻醉时，谢清晏睁着眼睛，认真道：“我觉得没有必要打麻醉，真的。”


    医生看了眼许宸，许宸点了下头。


    消毒，不疼。


    清创，不疼。


    缝针，更不疼。


    谢清晏静静地看着医生将伤口缝好，还有心情夸一句“缝线技术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谢清晏又做了一轮检查，连药也换了一轮。


    他很听话，配合许宸所有的治疗方案，但任何药物对他恢复感知都没有帮助。


    傍晚，由许宸推他出去散步。


    不到一个月，他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


    谢清晏虽然听不到，但他很喜欢说，因为这是他与世界所剩不多的联系。


    他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突然说道：“宸姐，我今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虽然没有回应，但是谢清晏知道许宸在听。


    “如果我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尝不到味道，连疼痛都感知不到。那时候，我还活着吗？”


    许宸心口一颤。


    谢清晏回头看着许宸，笑了一下，“只有死人，才会那样吧？”


    许宸手指发颤，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递到谢清晏面前。


    “别胡说，我会治好你的。”


    谢清晏轻笑，“我相信宸姐。”


    许宸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阳光明媚的谢清晏，但她心口止不住下沉，谢清晏在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所有人都看得见，但谁也没办法拉他一把。


    回去后，许宸就找到了曾曼。


    “阿姨，喊周默过来吧。”


    曾曼迟疑，她怕周默再刺激到谢清晏。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曾曼脸色瞬间苍白。是啊，清晏今天都对自己动刀子了，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