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作品:《吟枭钰蕴

    南司枭顶层公寓主卧。


    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漏进一线灰白的天光,室内依旧昏暗,浸染着空调低温制造的冷意与挥之不去的药膏微涩气息。


    南司枭在一种骨骼深处蔓延开来的、熟悉的沉钝痛楚中醒来。


    他皱着眉,睁开发涩的眼睑,赤红的眼底布满血丝,昨夜因疼痛和心绪翻涌而导致的浅眠让那份惯有的暴躁在晨起时分变得格外锋利。


    几乎是本能地,他侧过头,视线如同带着倒钩,投向床铺左侧。


    半臂之遥的位置,东方卿吟背对着他侧卧。


    那人睡姿极其规整,连被角都压在身下掖得一丝不苟。


    他身上穿着南司枭衣柜里找出的、明显宽大了几分的深灰色丝质睡衣,布料在肩胛骨处绷出冷硬的线条,整个人像一块投入冰水却拒绝融化的寒铁。


    南司枭喉头发紧,一股混杂着不甘和渴求的邪火猛地窜起。


    他受伤的右臂沉重地搭在身侧,无法借力,只能用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朝东方卿吟的腰间探去!


    他想把那块冰冷的石头掰过来,想看到他的脸,想确认昨晚书房里那落在眉心、沉重如山的安抚不是一场幻觉!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东方卿吟腰间睡衣的前一瞬——


    背对着他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仿佛背后长眼般的精准和不带丝毫犹豫的沉稳,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并非格挡,而是径直向后探出,精准地攥住了南司枭那只带着侵略意图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禁锢感。


    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牢牢锁住南司枭滚烫的手腕脉搏处。


    南司枭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


    像被施了定身咒!


    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只攥住自己的、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神经!


    东方卿吟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从背对着南司枭的方向传来,带着刚醒的低哑,却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别乱动。你的手臂需要固定。”


    冰冷、理性、毫无温情可言。


    南司枭胸腔里那股邪火“轰”地一声被点燃得更旺!


    他猛地抽手,一股巨大的、被看穿意图的羞耻和被冰冷拒绝的愤怒席卷了他!


    然而,东方卿吟攥得极稳,他那一下猛抽竟未能挣脱!


    “松手!”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凶狠。


    东方卿吟沉默了一秒。


    那只攥着南司枭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手指微微收紧,如同测量脉搏般,指腹清晰地按压在他激烈跳动的腕动脉上。


    几秒钟后,他才如同确认了什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完成程序般的冷静,松开了手指。


    南司枭猛地抽回手,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被禁锢的力道让他呼吸粗重。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狠狠瞪视着东方卿吟冷漠的后脑勺,那嶙峋的肩胛骨线条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那双赤红的瞳孔深处,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细节——


    东方卿吟那只刚刚攥过他手腕、此刻正缓缓收回被中的手,在光线昏暗的缝隙里,指尖不易察觉地、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微小的震颤。


    如同一块坚冰被投入滚水前,那最细微的裂纹。


    南司枭沸腾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了一瞬,紧接着是更汹涌的狂潮。


    他死死盯着那重新归于平静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紧咬着牙关,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吼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憋屈、揣测和一丝隐秘确认的复杂情绪,沉沉地压在了心头。


    季家别墅二楼阳光房。


    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将雨后初晴的明亮天光毫无保留地引入,空气中浮动着花草的清新香气和温暖的湿意。


    柔软宽大的米白色布艺沙发里,季蕴姿态放松地倚靠着,修长的手指正翻阅着一份财经周刊。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


    白钰侧身蜷在他腿边,像一只找到最舒适窝点的猫。


    他穿着同色系的棉质家居服,柔软乌黑的发丝蹭在季蕴的腿侧。


    他没有看书,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抱枕,目光清澈而专注地落在季蕴翻动书页的手指上。


    那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季蕴翻过一页。


    白钰的目光追随着那移动的手指。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晶亮的光芒。


    他悄悄伸出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好奇和满满的亲昵,轻轻地、模仿着季蕴翻书的动作,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触了触季蕴正按在书页边缘的食指指尖。


    温热的、带着细微电流般的触碰。


    季蕴翻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浑然未觉。


    然而,他那原本沉稳放置在膝上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带着无限的宠溺和纵容,无比精准地覆盖在了白钰那只正在他指尖“作乱”的小手上。


    掌心温热,将那只调皮的手完全包裹。


    白钰的指尖瞬间不动了,像被温柔捕获的蝶翼。


    他仰起脸,下巴搁在季蕴的腿上,清澈的眼底映着季蕴垂落的温柔目光,满满的全是纯粹的欢喜和被回应的满足。


    阳光穿过玻璃,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暖融融的。


    季蕴低头看他,漂亮的桃花眼底漾开一片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笑意。


    他覆在白钰手背上的手并未挪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极其自然地垂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清晨阳光的暖意和无限怜惜,轻轻印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额心传来的柔软温热,如同最甘甜的蜜糖融化。


    白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被顺毛摸到最舒服处的猫咪,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细小鼻音。


    他不再满足于指尖的触碰,将脸颊更紧地、毫无保留地贴靠在季蕴温热的腿上,感受着那隔着布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和心跳。


    阳光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花草静默生长的气息。


    季蕴看着白钰依恋的姿态,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回应。


    这份无需试探、无需挣扎的温存与亲密,如同呼吸般自然,浸润着每一缕阳光和空气。


    南司枭顶层公寓客厅。


    空调持续散发着冷气,将窗外炽烈的阳光隔绝。


    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如同沉默的岛屿。


    南司枭靠坐在沙发中央,受伤的右臂搁在扶手上的特制支架里,脸上阴沉得几乎滴出水。


    东方卿吟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精装外文书。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密集的铅字上,指尖偶尔翻动书页,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


    两人之间隔着至少两米的距离,沉默厚重得能拧出水。


    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的“沙沙”声,如同小刀般刮擦着南司枭紧绷的神经。


    南司枭的视线死死钉在东方卿吟身上。


    从对方一丝不苟的坐姿,到镜片后毫无波澜的眼神,再到那双稳定翻动书页的、该死的手!


    昨夜书房里那沉重的一按,清晨床上那冰冷的一攥和指尖细微的蜷缩……无数混乱的碎片在他脑海中冲撞!


    他需要确认!


    需要一个突破口撕碎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焦躁如同藤蔓勒紧心脏,他猛地伸出左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狠狠扫向放在他面前矮几上的玻璃水杯!


    “哐当——!”


    一声刺耳尖锐的碎裂声响彻死寂的客厅!


    冰凉的水瞬间泼洒开来,浸湿了昂贵的羊毛地毯,玻璃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南司枭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恶意和挑衅,赤红的眼如同燃烧的炭,死死盯着对面的东方卿吟,等待着他的反应——愤怒?指责?还是那该死的、冰冷的无视?


    东方卿吟翻动书页的手指,在碎裂声响起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仅仅一下。


    随即,他极其平稳地合上了膝上的书,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看完了一个段落。


    他站起身,绕过矮几,没有看南司枭那张写满挑衅和某种隐秘期待的脸,也没有看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脚步沉稳地走向开放式厨房。


    片刻后,他拿着清理工具走了回来。


    拖把、吸水毛巾、簸箕、手套……装备齐全,如同处理一项精密实验的善后工作。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极其专注、极其有条理地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动作精准、高效,避开每一处水渍和可能残留的微小玻璃渣。


    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镜片后的眼神,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南司枭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南司枭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巨大的憋闷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东方卿吟沉默专注清理的背影,看着他那仿佛在处理垃圾般的冷静态度,那份被忽视的屈辱和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咆哮,想质问,喉咙却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扼住!


    就在东方卿吟将最后一块玻璃碎片扫入簸箕,准备起身去处理脏污的毛巾时——


    南司枭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蛮力,猛地探出,死死抓住了东方卿吟准备去拿拖把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如同烙铁,瞬间箍紧了对方微凉的皮肤!


    “看着我!”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近乎绝望的凶光。


    “东方卿吟,你看着我!”


    东方卿吟的身体骤然僵硬!


    被攥住的手腕传来巨大的力道和惊人的热度,仿佛要将他骨头捏碎。


    他终于抬起了头。


    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南司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直白的逼视下,完全暴露!


    那里面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而是清晰的、剧烈的震荡!


    如同平静冰面下汹涌的暗流终于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愠怒、隐忍、被强行拖入漩涡的无奈,还有一种沉重得如同铅块的、让南司枭心脏骤然紧缩的情绪——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却无法真正弃之不顾的……包袱?责任?或者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两人在满地潮湿狼藉的碎片旁,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无声对峙。


    粗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错碰撞。


    南司枭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眼中那片汹涌的复杂情绪,那只攥着对方手腕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


    而季家别墅餐厅这一边。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将天际染成瑰丽的橘红,晚霞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色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张姨精心烹制的菜肴摆满了餐桌,色泽诱人,热气腾腾。


    季蕴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白钰像条小尾巴,立刻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那是早已固定的、离他最近的点位。


    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季蕴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烧得软糯入味的红烧肉,仔细剔除掉可能存在的肥腻边角,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了白钰面前的骨瓷小碗里


    “尝尝今天的红烧肉,张姨炖了很久。”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家常的暖意。


    白钰清澈的眼底瞬间亮起满足的光,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没有立刻去吃碗里的肉,而是习惯性地、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身体自然而然地朝着季蕴的方向倾斜。


    他将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温顺地贴靠在季蕴结实的手臂外侧,传递着温热的体温和全然的信赖。


    然后,他才拿起筷子,小口地品尝那块精心处理过的肉,眉眼弯弯,像尝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季蕴早已习惯了他的依偎,甚至无比自然地调整了坐姿,好让白钰靠得更安稳舒服。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这才放到白钰手边:“慢点吃,汤烫。”


    白钰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汁熨帖着肠胃,带来巨大的幸福感。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季蕴专注为他剔下一块清蒸鱼刺的侧脸上。


    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着他完美的下颌线,那份细致和专注,让白钰的心房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爱意填满。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肩膀的贴靠。


    在季蕴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的瞬间,白钰凑了过去,将自己柔软的、带着饭菜暖香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般,带着满满的亲昵和欢喜,极其自然地、在季蕴近在咫尺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温软的轻吻。


    “啵。”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在温暖的餐厅里格外分明。


    季蕴剔鱼刺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倏然转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清晰地倒映出白钰近在咫尺的、带着纯粹爱意和一点点羞赧笑意的清澈眼眸。


    脸颊上那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被全然爱慕的悸动,如同最热烈的暖流,轰然冲垮了他心底所有的堤防!


    一抹极其罕见的、真实的红晕,迅速染上了季蕴向来从容优雅的耳根!


    白钰看着季蕴眼中不加掩饰的震动和那份让他心跳加速的晕红,清澈的眼底笑意更深,如同盛满了璀璨的星河。


    他喜欢看季蕴哥哥为他动容的样子,这让他感觉自己独一无二。


    他不再害羞,反而带着一种小兽般坦然的满足,重新将脸颊贴回季蕴的手臂,继续小口喝汤,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吻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表达。


    季蕴看着白钰重新变得乖巧温顺的侧影,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耳根的红晕尚未褪去,深邃的眼底却已漾开一片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宠溺的漩涡。


    他抬起手,带着无法言喻的爱怜,极其轻柔地拂过白钰柔软的发顶,指尖流连忘返。晚霞、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脸颊上那稍纵即逝却烙印般的温软,构成了一幅名为“沉溺”的完美图景。


    另一边。


    南司枭顶层公寓书房。


    柔和的阅读灯在南司枭的书桌上方投下一片温暖的孤岛,周遭是沉入墨色的黑暗。


    手臂深处连绵不绝的闷痛和白天那场失败的对峙带来的巨大挫败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南司枭牢牢钉在宽大的皮椅里。


    他仰着头,闭着眼,浓密的眉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一缕湿发粘在紧蹙的眉间,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脆弱和烦躁。


    书房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东方卿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医生开的止痛片。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隔着几米的距离,目光落在灯光下南司枭那张写满痛苦和强忍的脸,以及那缕粘在眉心的湿发上。


    那缕碍眼的湿发,仿佛也粘在了东方卿吟的心头。


    昨夜书房里那沉重的一按,清晨床上那冰冷的一攥和指尖细微的蜷缩,白天客厅里那无声的处理和对峙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碰撞、沉淀。


    一种沉重的、陌生的、仿佛背负着千钧之石的冲动,如同深海的暗涌,无声却不容抗拒地推动着他。


    他端着水杯,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先递水和药片。


    而是绕过宽大的书桌,径直走到了南司枭的皮椅旁。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南司枭倏然睁开、带着惊愕与更深沉探究的赤红眼眸。


    他的目光落在南司枭紧蹙的眉心,落在那缕湿粘的头发上。


    东方卿吟沉默地放下水杯和药片。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南司枭全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的动作!


    他朝着南司枭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俯下了身!


    南司枭的呼吸骤然停滞!赤红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他以为对方要……


    然而,东方卿吟并未触碰他的脸。


    他只是俯身,拉开了书桌下方一个他平时用来存放一些应急工具的小抽屉。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指尖没有丝毫颤抖,从中拿出了一把小巧锋利的银色剪刀——那是南司枭偶尔用来剪雪茄封口或文件绳的小工具。


    东方卿吟拿着剪刀,重新直起身。


    他没有看南司枭眼中翻涌的巨大惊涛骇浪,目光再次落回那缕粘在眉心的湿发上。


    他微微抬起手。


    那只惯于握笔执刀、精准稳定、此刻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凝滞感的手,越过了书桌与皮椅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冰冷的剪刀尖端,带着细微的寒芒,缓缓靠近南司枭的额角。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剪刀尖!


    一种荒谬的、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被冰锥刺入心脏的尖锐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想暴起,想挥开这该死的剪刀,想咆哮质问!


    然而,东方卿吟的动作更快。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稳定,极其轻柔地、用剪刀尖挑起了那缕粘在湿润眉心的头发。


    然后,“咔嚓”。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摩擦声。


    一缕黑色的断发飘落下来,无声地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剪掉那缕碍眼的湿发后,东方卿吟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的手指——那只并未握剪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生涩却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代替了冰冷的剪刀,轻轻地、用指腹拂开了南司枭额前剩余的、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将那紧蹙眉间的湿腻拂开,让紧锁的眉头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


    整个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东方卿吟特有的、实验室般的利落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拂开碎发后,他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地,在那饱受疼痛折磨的眉心之上,再次落下了一个微凉的、沉重的轻按。


    一下。


    如同一个无声的句点,一个笨拙的封印。


    随即,他收回了手,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和药片,递到南司枭因过度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边。


    “吃药。”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深潭。


    只有那递出水杯的手指,在柔和的灯光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方才那破茧般举动所带来的余震。


    南司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硬地靠在椅背里。


    额角被剪断的发根传来微凉的触感,眉心残留着那沉重一按的烙印。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杯和药片,看着东方卿吟镜片后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深潭。


    冰山下那汹涌的暗流,终于以一种最笨拙、最沉重、也最直接的方式,冲破了坚硬的壳,触碰到了他滚烫而疼痛的核心。


    他张开嘴,就着东方卿吟的手,沉默地吞下了药片,喝光了杯中的温水。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缓缓淹没了他。


    灯光柔和,那只刚刚拂过他眉心的手,此刻稳稳地握着空杯,成为了这片失衡黑暗里,唯一真实而沉重的支点。


    ——『命运的第三十个齿轮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