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蜂蜜吐司与真相预兆

作品:《星星的引力

    沈翊选的咖啡馆在一条僻静的老街上,门面不大,木制招牌上写着“晨光角落”。推开门,咖啡香和烤面包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程星懿到达时已经九点十分,比约定晚了四十分钟。她抱歉地看向坐在窗边的沈翊,却发现他正专注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对不起,我迟到了。”她走到桌边。


    沈翊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来了!刚好,蜂蜜吐司刚出炉,我点了双份。”


    他合上速写本,但程星懿已经瞥见了上面的内容——又是她的侧影,这次是低头看手表的样子,眉头微蹙,带着匆忙的焦虑。


    “你随时随地都在画我吗?”她在对面坐下,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好奇。


    “艺术家总是忍不住记录美的瞬间。”沈翊笑着将蜂蜜吐司推到她面前,“尝尝,这家店的老板是我大学同学,面包是他每天凌晨三点起来现烤的。”


    程星懿咬了一口。吐司外脆内软,蜂蜜的甜味恰到好处,配上微苦的咖啡,确实能抚慰疲惫的神经。


    “画展场地我看过了,”她切入正题,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是一个旧厂房改造的艺术空间,层高六米,空间感很好,但采光有问题——只有北侧有高窗,自然光严重不足。”


    沈翊凑过来看场地照片,两人的头几乎碰在一起。程星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柑橘调香水混合的味道,不讨厌,但过于亲近。


    “这正是我选这个场地的原因,”沈翊说,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空间结构,“我想挑战在有限光线条件下创造无限光影可能。如果只是找个采光好的画廊,那太简单了。”


    程星懿挑眉:“你确定?《光的记忆》这个主题,如果没有足够的光线支撑...”


    “那就创造光。”沈翊打断她,眼神炽热,“就像你在咖啡馆做的那样——用人工光源模拟自然光的变化。我想让你设计一套灯光系统,让整个展厅的光线随着时间流动,像真正的日出日落。”


    这个想法大胆而昂贵。程星懿快速估算成本:“需要至少三十组可编程智能灯具,加上控制系统,预算会增加一倍。”


    “钱不是问题,”沈翊洒脱地挥手,“我已经拉到额外的赞助。重要的是效果——我要让每个走进展厅的人,都能感受到光在时间中留下的痕迹。”


    程星懿被他的热情感染了。她调出昨晚构思的初步方案:“我设想的是三层次的光影系统。第一层是基础照明,模拟自然天光的变化。第二层是聚焦光,专门照亮你的画作。第三层是互动光——当观众靠近某些画作时,隐藏的光源会亮起,在墙上投下与画作内容相关的影子。”


    她展示了几张概念图:一个参观者走近《晨光中的陌生人》,墙上会浮现窗格的影子;靠近《未完成的光》,则会有点点星光在周围亮起。


    沈翊盯着屏幕,久久没有说话。当他抬起头时,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程星懿,你知道吗?你完全理解我想表达的东西。甚至...理解得比我本人更深。”


    “我只是在解读你的画作,”程星懿谦虚地说,“每幅画都在诉说着什么,我只是帮它把故事讲得更完整。”


    沈翊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画家特有的薄茧:“不,不只是解读。你是在与我对话,用光和空间的语言。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程星懿轻轻抽回手,感到一丝不自在。沈翊的热情像一团火,温暖但容易灼伤。


    “我们是在合作,”她强调,“专业的合作。”


    沈翊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洞察一切的狡黠:“当然,专业的合作。但艺术从来不只是专业,不是吗?它关乎灵魂的共鸣。而我觉得,我们的灵魂在某处是相通的。”


    程星懿没有接话。她低头喝咖啡,避开沈翊灼灼的目光。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咖啡馆里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时间仿佛在这个角落放缓了脚步。


    “对了,”沈翊似乎察觉到她的回避,换了个话题,“我父亲...你听说过他吗?”


    程星懿想起林远川昨天的提醒:“沈清远先生,我父亲早期的学生。”


    “也是最早与他决裂的学生。”沈翊的语气变得复杂,“他们吵得很凶,为了一个设计理念——我父亲认为建筑应该顺应自然,完全被动;你父亲则认为建筑应该主动引导自然,创造新的环境。最后不欢而散。”


    程星懿想起父亲手稿上的话:“建筑不是自然的模仿者,而是与自然对话的伙伴。”原来这场辩论如此深刻,深刻到足以让师徒决裂。


    “你父亲现在还在做设计吗?”她问。


    “退休了,在老家种花养草。”沈翊的笑容有些苦涩,“但他从未停止思考建筑。我之所以选择艺术而不是建筑,某种程度上是为了逃离他的阴影。但我发现,无论我怎么逃,最终还是回到了光与空间的课题上——只是换了一种媒介。”


    程星懿理解这种感受。她也曾试图逃离父亲的领域,选择室内设计而不是建筑。但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将她带回了原点。


    “也许有些东西是血脉里的,”她轻声说,“逃不掉。”


    “或者不必逃。”沈翊看着她,“也许我们应该拥抱它,然后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就像你正在做的那样——用你父亲的光影理论,但加入你自己的理解和创新。”


    他的话触动了程星懿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程远的女儿”这个身份中挣扎,却从未想过,她可以既是传承者,也是革新者。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提醒我,我不必在追随父亲和成为自己之间二选一。”


    沈翊的笑容变得温柔:“你本来就不需要。真正的艺术家——或设计师——都是站在前人肩膀上,但看向自己的远方。”


    程星懿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她上午还需要去滨江项目基地测试光线。


    “我得走了,”她站起身,“画展的灯光方案我三天后给你完整版。”


    “等等,”沈翊也从座位上站起,“周六晚上,我的几个艺术家朋友有个小型沙龙,讨论‘光在当代艺术中的表达’。你有兴趣来吗?我想他们会很喜欢你的想法。”


    程星懿犹豫了。她周六原本计划完善滨江项目的节点图,但沈翊说的沙龙确实吸引她——与其他艺术家交流,也许会碰撞出新的灵感。


    “我考虑一下。”


    “地址和时间我发你。”沈翊没有强求,“来不来都行,但如果你来,我会很高兴。”


    离开咖啡馆时,雨已经完全停了。阳光彻底冲破云层,将湿润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程星懿站在路边等车,突然注意到对面建筑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彩虹——雨后的阳光被水珠折射,在玻璃上画出短暂的七彩光带。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照,想要记录下这转瞬即逝的美。然后她想到,这也许可以成为画展的一个灵感——如何用人工光源模拟这种偶然的、自然的光学现象?


    车来了。程星懿坐进后座,给司机报了滨江项目基地的地址。车子驶入车流,她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同时思考着两个项目的细节。


    手机震动,是林远川的消息:“基地测试需要我陪同吗?有些历史数据可能需要现场解释。”


    程星懿回复:“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几乎是立刻,林远川回答:“二十分钟后到。”


    她又收到沈翊发来的沙龙邀请,时间地点详细,末尾还加了一句:“期待见到不一样的你,在专业领域之外。”


    然后是母亲护工的消息:“阿姨今天精神很好,念叨着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我把您公寓地址给她了,她说想寄些旧东西过去。”


    最后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程星懿女士您好,我是仁和医院心理科的陆辰医生。关于您母亲的心理评估,有些情况需要与您沟通。请问何时方便见面?”


    程星懿皱眉。母亲的心理评估?她从未申请过这项服务。是林远川安排的?还是医院的标准流程?


    她回复:“陆医生您好,请问心理评估是什么情况?我并未申请此项服务。”


    几秒后,回复来了:“是林远川先生为您母亲申请的全面健康管理的一部分。他认为长期照顾病人的家属也需要心理支持。如果冒犯,我表示歉意。”


    程星懿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林远川的周到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期,但这种被安排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他人规划,即使出于好意。


    她回复:“我明白了。本周五下午三点可以吗?地点您定。”


    “好的。仁和医院心理科三楼,305诊室。期待与您见面。”


    车子驶出市区,朝着滨江项目基地的方向开去。程星懿望向窗外,江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对岸正在建设中的滨江艺术中心工地已经清晰可见。


    她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曾带她和姐姐来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滩,父亲指着江水说:“如果有一天,能在这里建一栋与江对话的建筑,让每个来的人都能感受到水的流动和光的变迁,那该多好。”


    当时姐姐笑着说:“那爸爸来设计,我来做结构工程师!”


    父亲摸摸她们的头:“好,那我们说定了。星雨负责让建筑站稳,星懿负责让光流动。”


    那时的承诺,随着那场车祸化为泡影。姐姐没能成为结构工程师,她也没能立刻追随父亲的脚步。


    但现在,十年后,她站在了这片土地上,准备实现父亲的梦想。而姐姐...姐姐已经永远缺席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程星懿迅速擦掉,深吸一口气。


    车子在工地门口停下。她推开车门,看见林远川已经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份文件,正与工地负责人交谈。


    阳光从侧面照来,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当他转头看见她时,那个瞬间,程星懿仿佛看见了时间的重量——十年的思念,十年的执着,十年的孤独,都写在这个男人的眼神里。


    她走过去,脚步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挑战,无论过去有多少伤痛,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因为光已经找到了它的路径。


    而她,终于准备好了,追随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