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耍赖

作品:《高岭之花上将被拉下神坛啦

    夕阳的余晖像打翻的橘子酱,泼洒在窗台上。季栀刚结束一场耗尽体力的格斗训练,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每一寸肌肉都在诉说着酸软。她拖着脚步晃进书房,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坐在椅子上,正端着一杯清茶,眉头微蹙看着窗外的高大身影。


    “岳沉——”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黏糊劲儿。


    在季栀出现之前,联邦军团总部办公室是禁区,军队内人人绕道而走,毕竟,被请到办公室“喝茶”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在某人默许下,这里变成她的领地——至少某人任期内是。


    岳沉侧过头,用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褐色眼眸瞥了她一眼。


    “训练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抚平了季栀内心某种躁动的因子。


    季栀像只灵活却疲惫的猴子,绕到他身前,然后——整个人面对面地,结结实实地趴在了他身上。她的脸颊贴着他硬挺的制服外套,制服下是坚实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季栀伸出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固定在这个“人肉垫子”上。


    岳沉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怀里女孩全身的重量,感受到她训练后急促的呼吸正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他的皮肤,还有那头总是乱糟糟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痒。


    “起来,季栀。”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要……累死了……让我趴一会儿,就一会儿……”季栀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倦意,像融化了的麦芽糖。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埋得更深,仿佛要钻进他的骨血里寻求安全感。


    岳沉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突然赋予了生命的雕塑。放下茶杯不行,他不想让任何动作惊扰此刻的平衡,或者说,他害怕自己一旦动作,就会失控,但推开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了一寸,又缓缓放下。


    手还残留茶杯的滚烫,岳沉顿了顿,抬起的手落在她后背,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感随着心跳传来,少女的身体纤细,却又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六年前,那个脏兮兮的、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小丫头像颗炮弹一样撞进他的生活开始,这种“突发奇想”的肢体接触就层出不穷。


    六年前是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三年前是踮着脚非要擦掉他脸上不存在的灰尘,两年前是困极了不管不顾地靠着他肩膀打瞌睡。


    那时,他只当是小孩子的依赖和不懂事。他是军人,是联邦军队的上将,手上沾满鲜血,不该是这种温暖而柔软存在的依靠。他一次次地拎开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命令她“保持距离”。


    可她从来不听。


    她像一阵无法预测方向的风,一团燃烧着不规则火焰的麦秸,在他条理有序的世界里横冲直撞,留下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然后,就像她这些年做的那样,站在一旁揣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他难得一见的、除了嫌恶和冰冷之外的表情。


    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趴在他身上睡觉”的行为,变得频繁且具有了不同的意味。岳沉认真思索,是在某次野外调查,他浑身浴血犹如从地狱归来,她不顾一切冲过来,第一次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他之后?还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喝多了劣质酒,红着脸颊,用那双迷蒙又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傻笑着说“岳沉最好了”之后?


    岳沉说不清。


    他只知道,曾经可以轻易拎开她的手,变得越来越沉重。曾经只是觉得麻烦的心情,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取代——无奈、担忧。一种深埋于尘埃之下,几乎不敢见光的、名为“眷恋”的柔软。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好像真的就这么睡着了。训练后的疲惫在她身上具象为汗水,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阴影,那张平日里总是喋喋不休或者发出各种奇怪笑声的嘴,此刻安静地抿着,嘴角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弧度。


    岳沉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调整了一下重心,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的手臂轻轻地、虚虚地环住了她的后背,以防她滑下去。这个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窃贼,在偷取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喂,你们看到了吗?季栀那家伙,又跑到上将办公室了!”训练场上,江野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林恒,压低声音,脸上是混合着敬畏和八卦的表情。


    林恒正低头擦拭着枪支,闻言抬起头,目光掠过远处房间里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不是第一次了。”


    “整个联邦军队,大概也只有季栀敢这么做了。”“小古板”抽了抽鼻子,似乎想从空气里分辨出点什么特别的气味,“真是稀奇,上将居然……没把她扔出去?”


    “哎哎别造谣,”秦渊大大咧咧把扫帚一撑,“说不定人家只是工作呢?”


    “这可是绝佳的研究样本!”江野兴奋地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长期、稳定、高频率的近距离接触,对岳沉那个沉闷人际交往障碍患者的影响!这一定是某种特殊的羁绊形式!说不定能写进论文里!”


    “江野,适可而止。”林恒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加入联邦军队的人,都有一段过去,那片被污秽和失去浸透的黑暗大家都有,只是性状不同。季栀的出现,像一道蛮横却明亮的光,不由分说地刺穿了岳沉用冷漠筑起的高墙,就像莉安对林恒做的一样。林恒的目光变得深远。他乐于见到这种变化,或者说,乐意让他的战友在残酷的使命之外,找到一丝喘息的理由。


    然而,林恒也有一丝隐忧。


    季栀的“疯”,是纯粹且不受控的,不像莉安,吓唬一下或认真规劝可以收回去。季栀的依恋如此直白、热烈,林恒隐隐感觉到,那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温暖岳沉,也可能在某一天,因为某种不可预测的“突发奇想”,带来更深的伤害。而岳沉,一个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冰山下的男人,一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此刻,被众人议论的焦点,这件办公室的两人对外界评论丝毫不知,他们陷入一种外人难以想象的僵局,或者说,岳沉的僵局。


    季栀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小猫一样的呼吸声。岳沉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在执行一项最高难度的潜伏任务。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伴随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重重敲打在他的感官上。


    他的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训练后的汗味,并不好闻,至少不符合士兵卫生标准。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恶。这种鲜活的生命气息,与他日常接触的血腥、铁锈和死亡的味道截然不同,像荒漠中突然出现的一小片绿洲,让他贪婪地、隐秘地汲取着。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曲线,与他坚硬的肌肉线条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认知让他喉头发紧,某种陌生的燥热感从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他试图在脑海中复习格斗术要点,或者思考下一次野外调查的路线,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现在,飘回这个趴在他身上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身上。


    季栀没睡。


    训练的确辛苦,但在岳沉怀里她心跳如鼓。最初,她的确很疲惫,在岳沉怀里也很安心,她的意识渐渐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但是越是放松,她越能清晰地感觉到岳沉身体的僵硬,越能听到他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心跳,越能感受到他那只最初垂着,后来却小心翼翼环住她的手。


    这让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却又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得意。


    她就是故意的。


    从意识到自己对岳沉的感情,不再仅仅是依赖和崇拜,而是掺杂了更多让她脸红心跳的东西开始,她就迷恋上了这种“试探”。喜欢就要靠近,就要触碰,才不管什么规矩、距离或者他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突发奇想”的肢体接触,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冒险。她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紧张地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他避开视线的瞬间,以及,那偶尔、极其偶尔流露出一丝无奈,甚至纵容的眼神。


    就像现在。


    他明明那么不舒服,她感觉得到他的僵硬,却始终没有推开她。这无声的纵容,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


    她偷偷地将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咪,寻找着更温暖的位置。她能感觉到他环在她后背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呼吸也似乎停滞了一瞬。


    季栀在心里偷笑,胆子更大了些。她闭着眼睛,用梦呓般模糊的声音轻轻嘟囔:“岳沉……好暖和……”


    这句话在岳沉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低下头,季栀泛红的耳尖和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落在眼里。那声嘟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防线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想低头亲吻她那头乱糟糟却异常柔软的发丝,想确认这份温暖和依赖……


    但他不能。


    他身处这个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世界。他背负着太多的生命和期望。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牵绊,尤其不能是季栀这样,如同流星般璀璨却可能瞬息即逝的存在。他给不了她安稳,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存在,将她带入更危险的境地。


    这种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褐色的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回归到平日里的深邃与冷寂。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江野兴奋的喊声:“岳沉!新的样本数据分析出来了!你快来看……”


    江野的声音在踏入办公室的瞬间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仿佛完全没有预料到椅子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嘴巴张成了O型。


    岳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季栀。但在他动作之前,季栀却像被惊扰了美梦,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反而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完全埋进他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岳沉的动作僵住了。


    江野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兴奋到极点的光芒,他立刻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用口型无声地对岳沉说:“抱——歉——打——扰——了——!”说完,他以一种近乎滑稽的轻快步伐,迅速倒退着消失在门口,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撞破的尴尬,以及一种更加暧昧不明的寂静。


    岳沉看着怀里依旧“睡得香甜”的季栀,额角隐隐抽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丫头是醒着的。


    “季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沙哑,“人已经走了。”


    季栀不动,继续装死。


    “……”岳沉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到底想怎样?”


    季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感觉到他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虚虚的环绕,而是带着一点真实的力度。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勇气倍增。


    她终于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刻意营造的睡意,眼睛却亮晶晶的,直视着岳沉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她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埋靠和他的体温而泛着红晕,看起来像熟透的苹果。


    “我不想怎样啊,”她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无辜,却带着明显挑衅的语气说,“就是这里睡觉最舒服。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专用枕头了,岳沉。”


    岳沉凝视着她。女孩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残阳,也映着他的倒影。那里面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炽热,有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深深被吸引的疯狂。他想斥责她,想告诉她这不合规矩,想让她认清现实的危险。


    但最终,他只是抬起那只空闲的手,那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宠溺的无奈。


    季栀捂着被弹的额头,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她知道,她赌对了。至少,她在他的世界里,又刻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印记。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书房内光线昏暗下来。尘埃在最后的光束中飞舞,如同细碎的星光。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个继续“赖”着,一个默许着“被赖”,在无声的僵持与涌动的情愫中,仿佛这样就可以直到世界尽头。


    于此同时,不远处的走廊角落里传来江野尽力压低的声音,混杂着零碎脚步声:“秦渊!我就说他们是真的!给钱给钱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