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品讲话声音不大，但周围竟慢慢安静下来，无数人停止交谈，将目光从看台转投向二人，眼里是满满的窥探欲。


    ——毕竟这场景太不多见了。


    一个看起来像基因造物的家伙，竟然在为难他的金主。


    而这位“金主”，居然没有反制、教训对方，甚至看起来有点……


    乐在其中？？


    无数道视线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兴奋和各种大胆的猜测。


    细碎的交头接耳声飘在空气里：“这造物是定制款吧？金属身份圈怎么是这个颜色？”


    “……应该是，外形也没在各研究所的宣发上见过，帽子底下好像还是个白毛，不过说实话，我不咋喜欢这发色，感觉带在身边太显眼了。”


    “没品！白毛才是yyds好吧？再说这个性格，明显也是定制出来的，傲娇那种懂吗？……格老子的，人怎么能在有钱的同时还那么有品味？！服了。”


    众人凌乱的言语和灼热的目光像个紧密的包围圈，狠狠挤压着处于中心的姜拾。


    他此刻心中激荡情绪渐退，有点尴尬地松开钳制林一品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


    ——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质问一直在帮助自己的人，方式还那么不礼貌。


    ……好多人在盯着他们看。猜测的、审视的、看笑话的。


    姜拾脸上升起一丝热意，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去，嘴唇轻抿。


    ——会从他人的眼光里感受自己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林一品刚刚真没说错他。


    不料下一秒，他头顶覆上一双温暖大手，带着坚定的安慰意味，轻轻揉了揉。


    林一品的声音随即传来：


    “没事的，你只是在尝试表达自己，这没什么不好，至于心态上需要调整的地方，之后可以慢慢来。”


    闻言，姜拾紧绷的心稍微松了一松，虽然仍对这个处境感到不自在，但也觉得周围的眼光没有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


    他抬起头，真诚地收下了对方的好意：


    “谢谢。”


    林一品笑着对他眨眨眼：“好点了？”


    姜拾低头避开他眼光，承认：“嗯。”


    男人略一点头：“那走吧，回家。”


    周围仍有人在朝他们行注目礼，但姜拾的状态相比刚才松弛许多，他径直迈步跟上林一品，刻意无视掉诸多意味复杂的目光。


    临出大门前，姜拾脚步一顿，最后回头看了展台一眼。


    ——“展品”们还是刚刚的样子，表情温顺、安静，看起来刚才的插曲未能给他们造成丝毫波动。


    姜拾默默收回目光，视线无意间扫过展台下方的全息悬浮标——那是两个规整的银灰色立体字，每个笔画弧度都流淌着流线般的金属质感。


    看清字体内容的瞬间，姜拾动作一僵，瞳孔本能收缩了下。


    缺失的记忆中，似乎有驳杂画面极速闪回而至，快到难以抓住。


    他扶住脑袋，心率略微加速，再去刻意回想时，大脑已恢复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


    林一品察觉到姜拾没有跟紧，回头看了眼，没有催促，只放慢脚步等他。


    对于姜拾，那一瞬间的感受已然消失，仿若幻觉。他摸摸鼻子，并未多想，迈步继续跟上对方。


    在众人的目送中，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电子城。


    而身后的看台上 ，那代表着出品方的悬浮标在水晶柜的映衬下静默旋转，暗芒闪烁——


    【曙光】。


    ……


    出了电子城，林一品随手在哒哒APP上打了辆车，不一会儿，一辆半悬浮氢能源车稳稳停在眼前。


    后座车门朝上打开，前排司机带着墨镜，看见本单终点定位后，眉头一抬，表情明显严肃了些。


    他偷偷瞥向后排落座的二人，视线在气场更强的林一品身上停顿，谨慎开口道：


    “欢迎乘车，请二位系好安全扣！友情提示：本人刚拿到低空驾驶执照不久，车速肯定不如老司机，赶时间要换乘请扣一勿举报，不赶的话我们就出发您多担待。”


    这接应语说得像顺口溜一样，还给了俩选择，林一品侧身拉过邻座安全扣，耐心帮姜拾系好后，才随口回道：


    “走吧，不急。”


    “好嘞！”


    语毕，车子平稳驶上半空，离地三米左右平稳滑行。


    周遭偶尔有同款悬浮车，也差不多都在这个高度行驶，既能错开地面大部分车辆，又不会超出低空驾驶五米限高导致扣分。


    司机平时是个话唠，但这回他刚想开口，就看见后视镜里俩人一个在压低帽檐装死，另一个在闭目养神，遂闭嘴，转而敲了敲车载小助手，低声命令：


    “调低音量，播放舒缓音乐。”


    长得像云朵的全息小助手对他敬了个礼，也压低声音：“收到。”


    “～”


    几世纪前的古典乐随后在轿厢中丝滑流淌，很有放松、助眠的功效。


    司机则带上专属耳机，放起最爱的摇滚乐。


    他没注意到后排的少年在听到古典乐后，反而抬起了帽檐，眼神古怪。


    ——好熟悉的曲调，似乎在哪里听过。


    姜拾努力分辨、回忆了一会儿，大脑却不争气地一无所获。


    他捏紧帽檐，皱起眉头，对这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无力感并不习惯。


    不过耳边悠扬婉转的乐声，稍微抚平了一点负面情绪，他实在喜欢这首曲子，忍不住开口问司机：


    “这是什么歌？您能告诉我吗？”


    司机在前排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姜拾竖起耳朵等了两秒，却没等来回应。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尴尬之际，身旁闭目养神的人开口给了他答案：


    “肖邦夜曲，作品九之二。”


    “肖邦……”


    姜拾愣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皱起，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


    见他神色不对，林一品追问道：“你记得他？”


    姜拾摇摇头：


    “记不起来，但总觉得熟悉……他的名字也是，这首曲子也是。”


    林一品闻言指尖微动，略微坐直了一些，问他：


    “没有记忆的话，印象还在吗？这首曲子，你听起来是什么感觉？”


    姜拾放松身体向后靠坐，意图仔细感受一下再回答，却忽然感觉脑袋发胀，还有点晕晕的。


    他努力忽视这种感觉，认真回答道：


    “很浪漫，很宁静，像夜晚的美丽梦境。”


    林一品盯住他，点点头：


    “曲子的基调确实朦胧且梦幻，但你形容的更有意思。”


    姜拾揉了揉太阳穴，知道面对夸奖应该有所回应，却在逐渐加重的头晕脑胀下不想回话。


    为了缓解这种不知来源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勉强道：


    “谢谢……另外，还有多久才到你家？”


    林一品瞥了眼前方中控屏的导航地图，估计道：


    “二十分钟。”


    姜拾点点头，手动将帽子扣在脸上，呼吸相较于刚才有些急促。


    见他想要休息的样子，林一品没再搭话。


    十几分钟后，司机终于从摇滚乐中拔身出来，摘掉耳机回头问了一句：


    “您俩这小区我这边应该开不进去，到时给停门口可以吗？”


    林一品道：“可以。”


    他正好也想在小区旁的商超挑选一些日用品，比如牙刷、牙杯，毛巾，码数合适的贴身衣物……这些他没办法分享给姜拾的私人用品。


    顺便再给自己买份晚餐。


    毕竟之前因为捡到意料之外的小朋友，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直到现在，一同回家的事尘埃落定，他一整天未进食的身体才发出明显的饥饿信号。


    林一品抱臂望向身旁：被他捡到的那位左手搭着帽檐，右手抱着手机，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般。


    帽檐下的阴影勾勒出他半张侧脸：鼻梁线条秀挺，鼻头却偏圆润，下颌线瘦出一道清晰且恰到好处的弧，是十分少年气、又带点可爱的长相。


    男人视线缓慢游移，察觉到少年嘴唇不知何时有了点血色，透肤的粉盖过了那种缺血的淡色，显得整个人鲜明了许多。


    比之前好看了，林一品得出结论。


    他喂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决定待会儿再去买个充电宝，这样即使在没有充电口的环境，“小僵尸”也能多吃一点了。


    ——虽然他未来几天不打算让对方出门。


    这几天出去随便乱逛，对姜拾来说有点危险。


    起码在自己查出这位小实验体的来源、确定其研究级别和外放原因之前，暂时待在家中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而且根据姜拾目前的认知水平来看，他需要教的东西可不少，足够填满他们未来几天相处的时间，保证俩人都不会无聊。


    林一品抱臂靠在后座，指尖轻缓而有韵律地点在臂膊上，是一个饶有兴致的、放松的姿态。


    另一边，姜拾表面上坐得稳当，实际上已经有点摇摇欲坠了。


    ——头越来越晕，身体越来越难受，胃里隐约翻江倒海，连怀里的手机都不香了。


    ……什么情况？


    好像吃进去的电下一秒就要化作彩虹被吐出来了。


    姜拾强忍不适分析了下，觉得这事大概率跟坐车有关，于是伸手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


    林一品低头，就看见姜拾抬起帽檐，露出一张皱着的小脸，眼里隐约流露出痛苦之色。


    “……快到了吗？”


    询问声透着一股难掩的虚弱。


    见他这样，林一品眉心一跳，反手握住少年手腕：


    “怎么回事？你现在什么感觉。”


    “……头晕，想吐。想下车吹风。”


    “……”


    问过详细感受后，林一品排除了一开始的负面猜测，但对方的晕车仍在他意料之外。


    他有点无语，思考过后拉过姜拾右手，隔着袖子摸索了下，找到腕上内关穴的位置，用力按住。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缓解晕车的好办法，或许对姜拾也有效。


    与此同时，他看向前方导航地图，见绿色路线所剩无几，侧头轻声安抚道：


    “马上到了，两分钟。真坚持不住跟我说，带你下车。”


    姜拾感受到手腕处传来对方的力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体感上确实好一点，没那么想吐了。


    ……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真吐的话能吐出什么。


    但是感觉坚持一下也行。


    直到车辆缓缓停在小区门口，林一品才松开手。


    二人下车后，姜拾蹲在绿化良好的树荫下，头晕晕地拉开袖子，看见腕上留下一道深红色印子。


    “……你力气有点大，”姜拾实话实说，顺便感慨，“但是这样做很有用。”


    “没使太大劲，”林一品陪他一起蹲在路边，笑道，“印子看着严重，但以你的体质，消得会很快。”


    “好。”


    少年点点头。


    虽然到达了住宅区，但城南别墅周遭人并不多，偶尔路过的人员也很有素质，不会过分打量蹲在路边的二人。


    林一品看了眼时间：傍晚七点零六分。


    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夜晚即将到来。


    他现在确实有些饿了。记得上顿饭还是昨晚六点，下雨之前。


    但是姜拾目前还很难受，整个人蔫蔫的蹲在那，走路估计都费劲。


    他知道对方自愈能力强，但不清楚作用在神经上的症状是否同样如此。


    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为此，林一品不介意耐着性子多等一会儿。


    哪怕他平时效率至上，很讨厌等人。


    至于饥饿……反正他这方面也不是没前科，当初为了个S级项目一头扎进去两天没吃饭，直到难题攻克后才觉出饿来。


    更何况，现在这个项目更有意思。


    林一品换了个蹲姿，不动声色地将旁边的小实验品纳入余光。


    ——等会儿而已，等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