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可以再便宜一点吗？”


    姜拾怀里抱着桃果最新款手机和超大平板电脑，站在旗舰店内的柜台前，正认真跟导购讨价还价，示意道，


    “我们都要两个了！还是这么大的！”


    面对橙瞳少年期待的目光，导购挂着完美微笑的唇角不动声色地抽了一下。


    毕竟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旗舰店不像菜市场那样可以讲价，都是品牌已经定死的价格。


    他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少年脖颈上的金属圈，再结合对方优越的外貌和天真的发言，心下了然：


    这位基因造物应该刚出研究所，要么就是被身旁这位一直养在家里，没怎么见过世面。


    出于身为资深导购的素养，他面色未改，仍然笑得礼貌，但基于经验和判断，他并未回复姜拾，而是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林一品，抬高音量问道：


    “这位先生，请问怎么支付？终端还是刷码？”


    林一品这会儿正坐在柜台前，指示另一位服务员将专属联络芯片从旧手机中取下，换进选好的新手机中，听见导购提高音量问话，这才抬头扫了对方一眼。


    他并未第一时间作答，而是转头看向姜拾，果不其然在少年低垂的眼眸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失落和不解，跟刚才在服装店时如出一辙。


    显然是不开心，却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两次了。


    林一品嘴角的弧度淡了些。


    ——封闭自我，不愿寻求情感上的帮助，对他不够信任，嗯……很需要引导。


    他收回目光，右手拇指食指轻轻摩挲了两下，随手接过服务员装配完毕的新手机，调出个人付款三维码，示意导购完成服务。


    导购急忙点头应承，十分热情，但林一品没理。


    他施施然从转椅上起身，站到姜拾身边，开口道：


    “你刚刚讲价的气势不错。”


    “……”


    姜拾从情绪里抽身出来看他一眼，眸光浅淡，看起来并没有被安慰到，但仍礼貌回复：


    “谢谢……可是一分信用点也没能帮你省到。”


    然后又低头补了一句：“抱歉。”


    他自认并不贪心，本来就只想要一个手机而已。三分钟前，当最新款的桃果拿在手里时，即使展示机的电量没有充满，也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能量徐徐渗透进身体里。


    ——桃子味的，好吃。


    他心里顿时有了数：就算只守着这一个手机，应该也饿不死了！于是非常满意地抱在怀里不愿撒手。


    当时，路过的顾客看他这个样子，好像还偷笑来着，目光说不出地揶揄。


    但他不介意！有饭吃的感觉实在太太太幸福了！！


    然而要去结账时，他正好路过某大屏平板电脑，那逸散出的暖融融能量让他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秒。


    他发誓只有一秒！他本来没想要的！谁知就是这一秒，林一品便喊来导购员，拿上那款平板准备去一起结账了。


    ……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之前“不限数量，不限款式”的承诺，并非空头支票。


    姜拾临走时偷偷数了数标价的位数：比手机还多一位。


    他知道这是额外的馈赠，对方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做。所以刚刚才会尝试跟导购讲价，即使自己不擅长，也想帮林一品少花一些信用点。


    却没想到被彻底无视了。


    姜拾抱着手机的胳膊收紧了几分，挫败感卷土重来。


    林一品见状，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开解道：


    “道什么歉呢？别人自愿送你的东西，又不需要你来负责。”


    又道：“你之前在山洞里的气势哪里去了？不是说一个手机换一条命，我捡大便宜吗？”


    林一品笑着凑近了一点，揶揄他：“怎么，加上个平板，就比我命都贵了？”


    闻言，姜拾眼睛睁大了些，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


    “那倒也不是！”


    虽是否认，但眼中多了些神采。


    林一品见终于哄好了一点，嘴角不由跟着上扬两分。


    只是他也清楚，真正影响对方情绪的并非表面上的金钱，遂抓住重点继续道：


    “还有，姜拾，不讲价是店的问题，不是客人的问题；不理人是导购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这些你需要弄明白。”


    他每多说一个字，少年的眼睛就亮一分，最后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开口道：


    “你把我撇的好干净哦。”


    又道：“真厉害。”


    “……”


    林一品沉默了一瞬。


    他想，纯粹的家伙夸人的时候，都这么认真吗？眼里一点杂质都没有，就那么直勾勾盯过来。


    看得他都有些心虚了。


    林一品轻叹一声，掩饰般收回目光，从导购手中接回手机，转身示意姜拾：


    “走吧，回家。”


    ……


    姜拾抱着手机平板，跟在林一品身后走出店门时，太阳已悬在西方，正勾勒出第一缕晚霞。


    只一眼，绚烂的橘光便差点灼得他落下泪来。


    少年不动声色地压低帽檐，把注意力转回怀中，感受能量匀速而缓慢地渗透进皮肤，填补胃里由来已久的空虚。


    ——很舒服，就是慢了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吃饱。


    姜拾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吃饭也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


    不过，相比于一直挨饿，已经很好了！


    他美滋滋地倒腾着步子，走在到处都香喷喷的电子城里，某个瞬间觉得，住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但是不行。刚刚林一品告诉过他，这地方晚一点就会关门，电器也全会被锁起来，到时候又黑又静，跟山里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姜拾心里恍然生出一丝抗拒。


    很快，他又对这丝抗拒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怎么回事？


    姜拾皱起眉头：这才半天，他竟然对“回到山里”这件事有了抗拒！还是在已知有饭吃的情况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脑子里开始冒出问号，他记得上午出山之前，自己心心念念的还是完成交易就回去。


    并且对林一品做出了承诺，不会过多麻烦和打扰，以作为最后的报答。


    况且，他刚刚还在不同的人类那里伤心了两次，按理说，应该对城里这个除了电多一无是处的地方，更加抗拒才对！


    难道……是因为讨厌又黑又静的地方吗？


    姜拾瞳孔微扩，后知后觉。


    只因在山上的两个月里，他对那种环境并不抗拒，甚至感到有点安心。


    毕竟又黑又静代表着没有人来，他不用担心自己有伤害别人的可能，不用担心在谁的惊恐和尖叫里，把尖牙刺进对方皮肤，感受铁锈味的滚烫液体流进食道的感觉。


    再加上挨饿的感受太过鲜明，完全淡化了他对环境的感知，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怕黑的。


    外加独自藏了那么久，更不会怕什么孤独。


    可是现在……


    姜拾抬头看向林一品带路的背影，对方一路上的贴心举动闪回至脑海，竟然如此清晰。


    心绪忽然有点乱，他急忙摇摇头，迅速把这些画面甩出脑海。


    ……不对，一定是先前山中的生活太单调，才衬得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存在感那么强。


    姜拾眼神坚定了些——


    一定是这种临时变化带来的过量刺激，令自己产生了怕这怕那的错觉！


    只要回山里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况且，他在城里也没有立足之处，唯一认识的林一品，更没有在交易完成后还一直被自己打扰的道理！再者说……对方出于他的充电需求决定多收留自己一晚，已经仁至义尽了。


    所以，等过了今晚就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如何在山里充电的问题……他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想到这里，姜拾心下稍定。


    再往前走，便是电子城的出入口。此处人流量很大，但这会儿格外拥挤。


    姜拾侧身避开擦肩的路人，转头发现临近的展台亮着灯，上面比进来时多了点儿什么，下方围着一圈人，正是造成拥堵的罪魁祸首。


    大家目光聚焦在一处，交头接耳的同时指指点点，表情说不上来地微妙，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姜拾对此感到本能地不适，出于好奇，他抬头看了展台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两米高的水晶展柜，每一个都四四方方的，全透明的外壳上散射着梦幻的全息光点，像某种华丽的外包装。


    而展柜里面，或坐或站着几个造型各异、气质不同，但整体形象都十分出彩的“人”。


    他们安静地待在水晶方壳里，对下方“观赏”自己的看客露出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脖子上的银色金属环偶尔闪动蓝色光点，是他们身上唯一的共性。


    姜拾眉头微蹙，觉得把人关进水晶柜展览不是个好行为，与此同时，周边零星交谈声飘进耳朵：


    “我去，他们所打鸡血了？三代基因造物这么快就宣发！好喜欢右边第二个啊，标签是智能加技能陪伴型……我看看多少信用点，卧槽！定金88万？？”


    “笑死，三代造物的用户群看样子不是我们，还是去看看一代吧，虽然各方面差点，但攒个几年还是有希望的。”


    “唉……非限定款都这个价，真不知道定制款得多贵，我恨有钱人。”


    “……”


    游悠算是听明白了，展台上那些，就是先前服装店主提到的“基因造物”了。


    像人，但不是人。


    怪不得会被区别对待。服务人的地方，不愿意服务“商品”也很正常，他不是完全理解不了。


    但还是觉得心里发沉。


    熟悉的情绪翻涌而上，只是这次，不止针对自己。


    姜拾看向展台上方的“基因造物”，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笑。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枚类似的东西，指尖接触到无机质金属体，只觉一片冰凉。


    他站在人群里，周身一片喧哗，却觉得离众人很远。


    甚至台上那些，也并没有给他“同类”的感觉。


    姜拾眼中闪过不解，只觉心里从来没那么堵过，忽然很想要一个答案。


    他本能地转头看向林一品，这个一直陪他站在这里却沉默不语的人，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径直抓起他的手腕举至眼前，盯住上面的终端，问道：


    “这个。”


    林一品没有试图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发难的人，应道：


    “嗯？”


    姜拾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金属圈：


    “和这个。”


    林一品顺着指引看过去，点头：


    “嗯。”


    姜拾歪了歪头，问他：


    “有什么区别？”


    林一品笑了，也学着他歪头，答道：


    “本质上没有。”


    又道：“都是世界给我们打上的、揭不下来的标签。”


    他微微低头，凑近姜拾，隔着对方钳制自己的手腕，继续哄道：


    “如果你只会通过别人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是谁，就不必问我这个问题。”


    “不过……我依然愿意回答你更多，”


    林一品对他缓缓眨了下眼睛，


    “在你愿意松开我之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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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讲价被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