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作品:《山海》 .
林意安开车以最快速度将陈桑榆送到亚丁机场,路上陈桑榆定了十点飞大兴的机票。
时间上非常赶,到了机场门口,距离登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陈桑榆片刻不敢停留的推开车门,向候机厅冲去,林意安在身后说了声“注意安全。”
陈桑榆没有理会。
直到登上飞机,才有时间打开手机,用颤抖的手点开热搜,才刚刚打上“安市”两个字,热搜榜自动生成“安市圣元依车零件加工企业车轮毂抛光车间发生爆炸”,陈桑榆点进去,看到封面用黄色的很大的字写着,“目前已致12人死亡,29人失联。”
后面是不知名网友拍下的爆炸画面,很大一蓬蘑菇云在天边炸开,火光混着黑色的灰尘以一个圆润的弧度在天际炸开,黑色的烟尘,一层叠着一层,一层推着一层,遮天蔽日,宛如世界末日,视野里的建筑物和树都被震得一颤。
飞机上冷气开得很足,她牙关止不住打颤,给邱意打电话,电话迟迟没有接通,空姐走过来提醒她收起手机,陈桑榆按住关机键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这趟航班要去成都转机,这一个多小时的旅程前所未有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下了机,陈桑榆第一时间拨打邱意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她只好打给盛夏里,好在很快被接起来,“桑榆,你在哪里?”
“我在成都转机,两点多能到大兴。”
“我已经在去安市的路上了。”盛夏里和陈桑榆都没去过邱意家在安市的分工厂,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随便一搜能够找到位置,盛夏里在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已经请了假,甚至等不及买票,约了车前往安市。
陈桑榆最关心的就是邱意,“有邱意的消息吗?”
盛夏里捂住嘴,摇摇头,意识到陈桑榆看不到,于是带着哭腔说:“没有,我打她电话打不通。”
陈桑榆现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但是她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焦灼和慌张,试图去安慰盛夏里,“没事,没事的,她平时很少在厂子里,现在说不定只是还没有睡醒。”
她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来度过漫长的等机和乘车时间。
没什么话可以说,但是两人都没有挂掉电话,过了大概有一分多钟,陈桑榆突然想起来,“孙涞呢?你跟孙涞联系了吗?”
早在看到消息时,盛夏里分别联系了邱意和孙涞,邱意的电话没人接听,可是孙涞的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说这话时,盛夏里蜷缩在车子后座的角落里,头使劲贴着车窗,手捂着嘴,压抑着声音,和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这时候无法接通比没人接更加可怕。
陈桑榆努力了很久,才艰难干涩的说:“不要担心,别担心,说不定他们两个在一起呢。”
但是她们都知道,孙涞比邱意要靠谱得多,他从来不关机,24小时都在,不管多晚,一通电话就能把他叫出来。
这是陈桑榆走过的最长的一段旅程,焦灼和慌张撕扯着她的心肺,令她坐立难安,空姐不止一次走到她面前,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而她只问道,还有多久能飞机能到?两小时,一小时,半小时,飞机终于在大兴落地。
开机之后的第一件事,陈桑榆又给盛夏里打去电话。
“我到安市了。”盛夏里说,她面前是几千平方米的废墟,温度非常高,视线扭曲,蒸得人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热气将世界分割开,这边是救护车,警车和消防车,那边是刚刚被扑灭余火的滚烫的人间炼狱。
她算是来得晚的,许多家属早就到了现场,很多哭到晕厥,被救护车带走了。
盛夏里是最冷静的那一个,甚至站在街边,自发帮助警察和消防拦住想往废墟里找人的家属。
她歪头夹着手机,说:“我找到了邱意,但是没找到孙涞。”
*
这天早晨邱意宿醉醒来,天已经大亮,她没有拉窗帘,只觉得阳光刺得眼睛疼,她闭着眼翻身在床头柜摸索手机,手指扫过,碰到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邱意扶着额头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地上碎成好几瓣的小台灯。
“我去!”她穿上拖鞋跳下来,正要伸手去拣,一侧头却看到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亮着光。
她缓缓站起来,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孙涞呢?”
邱意有些懵,“孙涞?孙涞......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在一块,”她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手机,想看时间,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手机在自己手里,她拿开点看了眼时间,“这不是还没十二点呢吗?上班呢吧,该吃中午饭了,昨天我叫他来喝酒,他怎么都不来,怎么了?你给我打39个电话就是为了找他啊?”
盛夏里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站在一片灰烬前,望着远处依然熊熊的余火,高温烧得她眼角生疼,却不能将她拉扯进这个真实的世界,她现在只想就此痛哭一场。
但是她还是冷静下来,“当初是你介绍孙涞进圣元依的,你应该有他的电子人事档案,你把档案里他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发给我,应该是他的父母。”
“你要他父母电话干什么?”邱意问。
盛夏里用胳膊肘狠狠抹了下眼睛,才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你家工厂爆炸了,孙涞失联了。”
邱意出现在出事地点前,盛夏里刚刚挂掉和陈桑榆的电话,邱意还是开着她那辆越野车,从高高的车上跳下来,目瞪口呆看着几乎已成平地的工厂,爆炸波及的范围非常广,之后是三个小时的大火,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厂房已成废墟,六七个小时过去了,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依然在往返,家属在路旁痛苦哀嚎。
风火无情,卷起遍地的尘埃,灰烬在空中盘旋。
邱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迈开了步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人群里找到了盛夏里,当她再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马路边,和筋疲力尽的盛夏里一起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孙涞的父母晚上到。”盛夏里平静的坐在马路沿上,抱着膝盖,面无表情的说。
邱意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不甘心,拿起手机无数次拨打孙涞的电话,怎么能这样,人是她怂恿蛊惑进自家厂子的,好端端的把人带来,怎么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呢?她该怎么面对孙涞的父母?
当她拨到第十个的时候,盛夏里突然站起来夺过她的手机,“别打了!”
“你把手机还给我!”邱意红着眼眶,嘶吼道,她比盛夏里高一些,很轻易的夺回了手机,接着拨打电话,此时,拨打电话是唯一令她心安的事情,“说不定......说不定他只是睡着了,说不准他今天没有来上班,接电话!接电话啊!求你了,接电话啊!”
她拨了无数无数个,在心里祈祷下一秒孙涞能接起电话,和平时一样,在电话轻声笑说,自己只是睡过了,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盛夏里抱着她,有些不忍的终于缓声说:“邱意,你也要想一想,有哪些亲人在厂子里。”
邱意愣住了,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装置,她完全没有往这里去想,几秒钟之后,她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号码,拨了比无数次更多次。
可是,直到手机没电关机,那边仍无人接起。她就这样失去了世上最好的哥哥。
邱意终于垂下头,蹲在马路旁,垂着头,哭起来,她生来家境优渥,这些年鲜有不顺心的事,她一直是乐观的,积极的,认识她这么久,盛夏里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原来像邱意这样的人也是这样哭的,泪珠一串串的,滴在被高温和大火炙烤的滚烫的地上,汇成小小的一团,干了,又有新的滴落。
她蹲下身,抱住痛哭的邱意,她瘦削的肩胛骨硌得她很疼很疼,但是她没有松手,却也只是抱着,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越过邱意的头顶望向废墟般的工厂,有无数小小的飞灰在空中耀武扬威,这样多的断壁残骸和数不清的灰烬里,有小小的一捧属于孙涞和邱喻然。
稍后一些,邱父和邱母也到了,不是一起来的。邱母哭得那样伤心,撕心裂肺,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揪着她父亲的衣服,声嘶力竭:“还我的儿子,死的怎么不是你,你还我儿子!”
最终她被人拉开,警车停在一旁,要带走她的父亲。
邱意就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看到父亲在那燃烧的火光中,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等待他的将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和牢狱之灾。
邱意冷眼看着,她手机不停的接到坏消息,不仅她父亲,连同她伯伯作为法人和董事长已经被控制了,无数合作方听到消息要求退订单以及支付违约金,姥姥听到消息着急到生病住院了,但是都没有眼前的一幕,令人心碎。
工厂里大多是年轻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无数年迈的父母走进这片废墟里,企图寻找什么。但是爆炸和大火带走了一切,什么都寻不到。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后悔过,后悔自己平时的轻浮与顽劣,后悔他们这一家人没有足够重视安全,最终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员工和家人的生命,和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而现在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家庭。
她突然不想再接到家里的任何消息,她们这一家人无论落得什么下场,她一点不觉得那悲凉,那是他活该,咎由自取,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