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作品:《山海》 .
林意安发出那一句之后,迟迟没有得到陈桑榆的回复,他心想大概是上车了,于是放下了手机,从床上坐起来,他这几天睡了比平时多几倍的觉,现在人都走了,他也该想想,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回北市?回去之后就是不停的工作,没完没了的工作,以前她爸爸总说他“轴”,或许他真是有些轴在身上的,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没有一日真正的松懈过下来,上学学了安全专业,毕业后从事安全工作,仿佛只有工作,只有不停的督促、查漏补缺,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世上,不要再有下一个他。
但是今天他真的很累很累,是从未有过的疲倦,站起来,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躺下,心里却空洞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崩溃。
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床头还放着中午吃完的餐盒,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出去房间,门口挂了不要打扫的牌子,屋子里和陈桑榆来了、又走了的样子一样。
包括床头的那束花。陈桑榆将它放进了花瓶,水中掺了阿司匹林,应该是希望它能开的时间长一些,此刻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时间非常非常久了,但是林意安仍然记得她妈妈也特别喜欢花和植物,院子会有月季、指甲花,葡萄架和石榴树,妈妈经常坐在石榴树下,说等到退休了,就开个花店,一边带孙子,一边侍弄侍弄花草,那样的日子想想就挺悠闲的。
可是最终他妈妈都没有等来那样的日子,也没有看到他上大学,没有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没有看到他结婚,没有看到他的孩子。
她的年岁永远留在了34岁那一年。
有时林意安常会想,爆炸发生那一刻,就算人的躯体四分五裂,意识也应该会残存几秒,在那一刻他的妈妈在想什么,他有百分百的把握,他的妈妈在担心她的儿子,那一秒一定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一定都是和他相关的,她一定有很强很强的求生欲,一定不停的告诉自己要活下来,只有她活着,她的儿子才会不被人欺负,才能在教室偷偷吃红薯,才能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成长。
这是除了父母,没人能给的底气。
可是再强的意志力,都没办法抵挡巨大的物理力量。
这样的意识在须臾间迅速消失殆尽。
林意安坐在床边,垂着头,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垂着头,无意识的握了握手指,指尖发凉,原来是有一滴泪在掌心流淌。
林意安有些诧异,他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当他被困在废墟上时,当他在上面徒手挖掘到昏厥时,当他站在父母墓前时,他都没有哭,身体似乎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好像一哭出来,就要向命运认输,认定了一切都是真的。
只要不承认,就还抱有一丝希望。
后来,姥姥病了,他在医院照顾老人。姥姥走了,姥爷也病了,心脏病离世,仓促到让人窒息。那年他升中学,没有考上本来规划好的心仪的学校,只好去远处的学校读书,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孩子又多,好不容易都拉扯大了,只想颐养天年,不愿照顾他,他只好去了伯伯家。
这么多年,像是有什么追赶着他一样,他跑得又累又难过,却连掉一滴泪的时间都没有。
这滴迟到的泪却在今夜落了下来。
片刻后,他收拾好了情绪,站起来,从桌上拿起那束开得依然很鲜艳的花束,打开房门,走出去,已经是夜里,走廊人并不多,他走到电梯处,有一座电梯正停在一楼,他按了上升键,不一会儿,电梯升了上来,里面走出几个人,好奇的看着这个抱着一大捧紫色花朵,颓废的、失落的、流离失所的英俊男人。
林意安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一步没有停留,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在一楼打开,大厅灯火通明,他走到门口,停在垃圾桶前面,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将一大捧花束扔了进去,花朵易碎,很多零落的洒在外面,落在地上没有来得及打扫的垃圾、汤水上面,好像它们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林意安做完这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着头没什么思绪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缓慢的转过身。深夜酒店门前依然人来人往,旋转门前不时有车辆停靠,台阶下面有成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林意安就在灌木丛后面看到了背着双肩包的陈桑榆。
她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人,林意安身后还有沾染了脏污的花瓣,在暗夜里异常显眼。
“你怎么回来了?”
陈桑榆原本想说,因为你想我了,所以我就回来了,但是她现在说不出口,因为那些花瓣太刺眼了,她记得她妈妈在花店里一根一根精心的挑选,搭在一起的时候,枝蔓上的刺扎到她的手,手指上留下细小的微红的血丝,记得他们在餐厅里等了许久,却等不到他。
她耸耸肩,“想了想,回家挺没意思的,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想留在这里玩一玩。”
林意安也没提花的事情,走上前去,帮陈桑榆提双肩包,陈桑榆一侧身,避开了,林意安收回手,问:“你想去哪里?”
她想了想,“大学的时候,我们约好毕业去旅行,你还记得吗?”
“拉萨吗?”
原来他也不是不记得,陈桑榆想,然后点点头。她准备过很久,做了很多攻略,但是没有用上,就分手了。后来她和邱意一起去了,去了大昭寺,驾车时看了藏羚羊,传经时许了愿,拜了释迦牟尼。
“那就去。”连原因都不需要问。
他们重逢后,第一次上床的时候,陈桑榆跟他说过自己刚刚从拉萨回来,她相信林意安一直记得,但是他没有问,她想去,他就会陪她去。
陈桑榆终于明白,他会陪她做很多事,只要她不走,他就会在原地,也会不惜豁出性命去救她,但是那晚跟乔欣然说得却也是真心话,这次他没有谋划过他们的未来,陈桑榆不知道他们的问题出现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如何去修复它。
“我们自驾游吧,沈青傲租的那辆车还没有退。”林意安又问。
但是陈桑榆说:“不了,我们坐飞机去成都,从成都进藏,到了再租车。”她选的是一条最保守的旅游路线,也是大部分人会选择的路线,她忽然不再有冒险精神,她只想用最快的方式结束这次旅行,她甚至想过直接飞到拉萨,但是那又失去了旅行本身的意义。她想早日离开林意安,又不想留下遗憾。
陈桑榆说完,转身往酒店里面走,几乎就在转身的瞬间,一滴泪顺着脸庞流下。她走到前台,出示了证件,重新开了一间房,她并不打算和林意安住在一起。
拿到房卡后,她甚至没有等林意安,独自走向电梯的方向,回到房间,她没有第一时间插入房卡用电,而是背靠房门大口大口的喘息,正呜咽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桑榆忍住情绪,接起来。
里面传来妈妈担心的声音,“桑榆,你到了吗?”
陈桑榆擦干眼泪,清清喉咙,“到了,妈,你们上车了吗?”
“我们上车了呀,”她说,“你走的太着急了,拉杆箱还在这里,里面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啊?妈妈到了帮你邮过去?”
陈桑榆想了想,“不用了,妈,里面都是替换的衣服,你帮我邮回北市就行,叫盛夏里帮我签收一下。”
“你不回北市吗?”
“我不回,我......”她顿了顿,“我想出去走一走。”
“你自己吗?”
“和林意安。”
陈母安静了一会儿,问:“去哪里呀?”
“拉萨。”
不知是不是高铁上信号不好,那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陈桑榆等到快要挂电话了,才听到陈母说:“桑榆,妈妈一直也没有问过你,你和那孩子是从什么在一起的啊?”
不知为什么,陈桑榆总觉得最近妈妈格外担心她,为了让她放心,陈桑榆说:“大学就在一起了。”
“一直在一起?”陈母吃了一惊,“我怎么记得你毕业时有个男朋友来着,虽然提的不多,但我记得不姓林啊?”
“大学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后来分手了。”
“为什么分的手啊?”
“不知道。”
“都不知道为什么分的手,你竟然敢和他重新在一起?”陈母焦急道。
陈桑榆觉得母亲的担心异乎寻常,直接打断道:“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或许是为了平复语气,那边安静了片刻,“没什么,妈妈就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这已经是第二次陈母说林意安会伤害她,陈桑榆十分不解,“林意安为什么要伤害我,他刚刚救了我。”
陈母语塞,含糊的说,“不仅是指身体上的伤害......”而后又说了句什么,高铁上信号不太好,声音没有传达过来。
陈桑榆连着喂了两声。
“总之啊,桑榆,如果受了委屈就回家。”
陈桑榆感觉自己漏掉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当她想问时,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