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相山游记

作品:《天涯沦落人

    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也未做什么离奇古怪的梦,只觉心口沉闷,在下个瞬间气要上不来的时刻,缓慢地苏醒。


    施意绵意识还在迷糊,下意识要唤起母亲,但最后一个音尽毕,他才反应过母亲再不会前来。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额头忽感温热,于是然抬眸而进一个冷月白色外袍斜落不规矩地披着,乌发垂至腰际,未过多装饰,一副儒雅书生的风范,一时竟未认出此人。


    “书生”笑意盈盈:“用早膳吧。”


    此时施意绵认出来声音——是万木青。他点头却又立马摇头,哑声道:“我不饿,多谢您。”


    万木青抚上他的发,明白施意绵的心思可总归是个小人不吃饭肯定不行,幸亏他早早做了准备。


    右手食指往半空划过一个圈,木桌便凭空出现一碗香甜,热气腾腾的糯米粥。


    他说:“不想出去先在屋里歇着吧,多少喝点暖暖身子,晚会再见。”


    胸中有了悔恨,不爱读书的一大坏处这时显现无疑,想宽慰却发现自己的话山穷水尽,只能从旁做关心。


    小小的施意绵让他似乎又瞧见多年之前的光景,同病相怜的经历让他对于这个小孩产生了保护的念头。


    施意绵瞥眼上冒热气的粥 ,从得知母亲的死亡直到现在他都异常平静。


    他认为母亲未曾离开,而已渗透在生命的每个角落中,时时刻刻会想,会念。


    像每年中的日日,母亲照常外出农作,将他放在邻家照看一样,只是相见时分被错开而已,见不到面仅此。


    母亲音容笑貌还是深刻于脑海里半点没有褪色,甚至于更加鲜明。


    存于心间之人,在这腐朽长久的世间虽不见也可视做永恒的相伴相随。


    他会依照母亲的话,带着她的期许,带着她的祝愿成长。


    猛地攥紧被子,魂灯里曾提到过的巫族,兰思尧……


    一些事情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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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来,无相山的三人轮番去找了施意绵,一个一个单独去,恐人多口舌,生怕遭小孩烦,而且一个比一个说话还要温柔,生怕吓着小孩。


    少微也不是个爱走形式的人,所以拜师礼较为简陋。


    施意绵把茶碗敬上,垂头低眼道:“请师尊用茶。”


    少微端坐,其余二人站于左右。


    他未接茶,“把头抬起来。”


    施意绵闻言略微抬了脸,对于少微不敢直视,视线依旧垂落下去。


    少微说:“看着我。”


    三个字语气淡淡。


    施意绵鼓足勇气与之相视,少微满意地抿嘴笑,然后懒散挥宽袖“起来吧起来吧,茶是好茶叶自个喝了吧,等会跟你师哥师姐先一起。”


    说罢,背手悠哉悠哉地走远。


    搞得施意绵不知所措,投向目光于其余二人。


    “快喝了。”岳长赢催促道。


    施意绵便乖乖地一饮而尽。


    便屁颠跟在师哥师姐身后前行,袍子做得不是很合身,导致施意绵还要提起衣摆以防被绊。


    先是到书堂,万木青站在梯子上扒书,找到一本便抛下一本;岳长赢靠在旁百般聊赖地翻看顺手拿起的书;施意绵则蹲地上,默默收拾书。


    刚开始一切正常,直到寂静中传来岳长赢的一声惊叫。


    吓得万木青低头赶忙问:“发生什么了?”


    岳长赢将书页内容对准他,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歪斜地傻笑,一个长驴脸,一个方饼脸,长得倒是分明,但都不约而同地朝外流口水。漂亮的毛笔字分别在两边落下岳长赢和少微的尊姓大名。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岳长赢怒火中烧,指万木青的鼻子就是一句:“找死。”


    万木青嘿嘿干笑两下,忙施法把梯子转向离岳长赢远点的地方,见能护住英俊的面容,便耀武耀威地扭过头做了个护胸口的姿势,然后有气无力:“莫生气,莫生气,身体气坏谁如意?我说师姐何必气,此画何必当做真。”


    岳长赢本还想再维持几天稳重温柔大师姐的形象,却发现压根忍不住,她恨不得现在抽出鞭子把上面那个混球得的爹娘乱叫。


    施意绵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师哥性子如此活脱,能把师父跟师姐气得都暴躁如雷。


    人才呀!施意绵想着,竟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声音不小,清晰地传进在场人的耳朵,静下片刻,施意绵刹时脸红了个浸透,咬紧唇无比怨恨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


    而后,万木青的大笑传来,吹了口哨对岳长赢摊手道:“看见没有,师弟都夸我了,看来我画术还是很有天赋嘛。”


    岳长赢嫌弃地撇嘴,懒得搭理他的插科打诨,把墨水乱涂的书页撕下毁尸灭迹。


    “是是是,顾恺之怕都要敬你三分,所以我敬你十分!我一个倾国倾城、大气磅礴的美人脸被你活生生画成个黑驴!”


    万木青朝下抛落最后一本,轻盈一跃坠地,得意地拨弄刘海,然后轻拍了施意绵的头,及其上扬的语调:“有前途,有眼光我看好你将来指不定是什么门派宗主之类的,将来我呀就跟你混口饭吃喽。”


    整天就是这幅混吃等死的做派,岳长赢颇为不耐哼声,没好气骂道:“到真好意思讲出来这些话。”


    万木青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何来不好意思?”


    施意绵夹在中间,红晕未完全消散,朝那个笑笑又朝这个笑笑,总有种马上要吵起来,马上要动手的不详预感。


    幸亏此时,少微又踢踢踏踏来寻他们。


    潇洒甩头,示意跟他走,岳长赢白眼翻过,啪地振袖差点摔在万木青脸上;万木青不忿,也只敢背后做个鬼脸,最后还不忘拉施意绵,一行人一个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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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春昼,岁月潜行。


    余晖之下总能瞧见个少年郎发带飞扬悬在半空,起舞弄剑的轻盈身影,从一开始的笨拙日复日形成如今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进步之快,且期间不喊苦不喊累,仿若是铁打做的人,心硬命也硬,倔强执着。


    按万木青的话应就是“江山辈有才人出,无相山净出天之骄人。”


    当属喜悦的自还有少微,乐弯本就眯缝的眼睛,“不看看是谁家弟子。”


    飞云流水,繁花似锦,漫山遍野一派祥和的生机蓬勃,四季轮转惟有春色永驻无相山。


    景色悄然愈加浓艳,万木青躺于之中敞开外袍,方才与施意绵又一场缠斗,大汗淋漓。


    咕咚灌进一口酒,痴笑着。为公平原则他出手剑不出鞘,但也绝不手软,剑鞘挡过锋利,灵活侧身而躲呼啸而来的招式,趁其不备将其扫腿绊倒,擒住施意绵,常常碾压式的胜利。


    最近倒是进步不小,学会见招拆招,剑甩得有了形态,差点一个大意被一剑封喉。


    凌厉的凤眼闪过一丝笑:“你输了,师哥。”


    万木青闻其声,嘻嘻哈哈地倒酒入嘴,抓住施意绵的衣袖一下子把他拉倒,“哦,我知道。”接着,他举起酒瓶对天道:“多美的景色,歇息会赏赏。”


    施意绵却挣扎开来,景色入眼不入心,片刻的欢悦也不足以为此停下。


    万木青叹口气,坐起来,酒下肚脑袋虽沉沉,嘴上还说着:“再来一场。”


    踉跄站起做势,虽然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醉醺醺地冲来,施意绵闪身躲过,直接往后一推,万木青被推倒在花团之中。


    “你先醒醒酒吧。”


    “我又没醉……”


    施意绵不跟酒鬼多费口舌,弯下腰提起酒瓶打量一番,昨儿少微下山回来,心情万分喜悦澎湃,他搞来几坛好酒说是要珍藏,待到节日豪饮,还嘱咐他们三个,尤其警告了万木青千万不能偷喝,昨儿无心看了酒瓶,与手上的这个一模一样得重叠。


    万木青自言自语:“少微带得酒,味还挺不错!”


    少微枯瘦如树皮的脸怕是又要青紫交加,鼻歪脸斜了……


    幻想中暴跳如雷的少微正倚树,手把酒坛,看样子是已观望许久,将两人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怎么样?”


    岳长赢规矩地回答:“师弟天资卓越。”


    少微鼻子发出笑:“不愧是我师姐的孩子。”语气淡漠,可词句却为伤怀,转而目光深邃:“接了个委派,是该让他出去历练一翻了。”


    岳长赢记起什么,眉心陡然紧蹙:“师父,那意绵的神器那个灯芯为何再未见到过?”


    自那日后,灯芯贴于施意绵手心,融进血肉后就没有现过身,真是奇怪难道不该听其主人号令吗时常伴于身边吗?


    少微抹了左眼,仰头道:“待到天时地利人和方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