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楼，坐进返回酒店的轿车里，陈凯那张一向锐利如刀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狂喜的兴奋。


    “李总，这下稳了！稳如泰山！”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手在座位上来回挪动，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有了王秘书长亲自给的条子，那个什么市建总的刘建军，还不得把咱们当亲爹一样供着？我倒要看看，赵四爷那老狐狸还怎么封锁我们！”


    李毅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他只是平静地睁开眼，淡淡地说道：“凯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真正的尊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他没有让陈凯去联系，而是拿出那张薄薄的便条，亲自拨通了上面那个略显潦草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话筒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如同砂纸摩擦过的声音。


    “喂，谁？”


    “您好，是刘建军刘总吗？我是毅心矿业的李毅。”李毅的语气客气而沉稳。


    “毅心矿业？”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陌生与疏离，“不认识。”


    “是王秘书长介绍我……”


    “要设备？”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来西郊三号仓库自己看。”


    “啪！”


    不等李毅多说一句，电话被重重地挂断，那干脆利落的忙音，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陈凯那张兴奋的脸上。


    陈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副模样，足以吞下一个鸡蛋。


    “这……这他妈……”他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这哪里是给**秘书长面子，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下马威啊！”


    下午，一辆黑色的奔驰驱车来到西郊三号仓库。


    这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个废料场。


    一人多高的荒草丛生，锈迹斑斑的铁丝网破了几个大洞，风一吹，发出“呜呜”的鬼叫。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材魁梧如铁塔、皮肤黝黑得像块焦炭的中年男人，正蹲在一台老旧的柴油机旁，满手油污地拧着一颗螺丝。


    他脚边，是一个同样沾满油污的军用水壶。


    他就是刘建军。


    看到西装革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李毅和陈凯，刘建军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冷冷地说道：“来看设备的？就在那边棚子里，自己去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语气里，充满了对“年轻资本家”根深蒂固的轻视和不信任。


    “看完赶紧走，别耽误**活。”


    陈凯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刚要上前理论，却被李毅一个平静的眼神，硬生生按了回去。


    李毅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那间巨大的、用波纹铁皮搭成的棚子。


    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饶是两世为人的心境，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缩！


    那是一台几乎全新的、如同沉睡中的钢铁巨兽般的德国进口大型采掘机！


    只是因为长期闲置，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灰尘和雨水的凝固机油，像穿了一层坚硬的黑色铠甲，散发着一股被遗弃的冰冷气息。


    李毅上前，刚想伸手触摸那冰冷的机体，一个冰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响起。


    刘建军抱着胳膊，脸上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笑。


    “怎么样，李老板？这可是好东西，当年花了大价钱从德国佬手里买回来的宝贝疙瘩。”


    他话锋一转，那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刁难。


    “不过嘛，放了快两年，是骡子是马，得清理干净了才知道。我这儿人手紧，你要是真有诚意，就自己动手，把那台主机的钻头部分清理出来让我看看。”


    他指着那台被油污包裹得最严实、结构也最复杂的钻头，狞笑道：“你要是能弄干净，我们再谈价钱。弄不干净，就说明你跟这套设备没缘分，哪来的回哪去。”


    这根本不是考验诚意，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那凝固得如同沥青般的油污，用铁铲都费劲，更别说清理那些精密的齿轮和缝隙了！


    “**耍我们？”陈凯再也按捺不住，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对着刘建军嘶声力竭地吼道！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毅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那台“黑甲巨兽”，随即，默默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外套，整齐地叠好，递给了早已目瞪口呆的陈凯。


    他转过头，平静地看向那个同样一脸错愕的刘建军，问了四个字。


    “刘总，工具在哪？”


    刘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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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指了指墙角。


    李毅走过去，从一堆生锈的工具里，挑出一把还算锋利的铁铲、一把钢丝刷和几块破布。


    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爬上了那冰冷而油腻的机器，开始清理那最难啃的钻头。


    九十年代的夏末，铁皮棚里闷热如蒸笼。


    李毅没有丝毫的做作，他用铲子，一寸一寸地刮去那厚厚的油泥；用钢丝刷，在那些坚硬的凝固物上，用力地、反复地刷着。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那件洁白的衬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黑色的油污溅了他满脸满身，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仿佛不是一个身价千万、刚刚还在**大楼里指点江山的老板，而是一个最底层的、为了生计而拼命的维修工。


    陈凯看得目瞪口呆，而刘建军原本冰冷、轻蔑的眼神，也随着李毅身上那股沉默而坚韧的、如同磐石般的劲头，慢慢发生了变化。


    从惊讶，到审视，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两个小时后，当李毅用最后一块干净的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出钻头侧面那行清晰无比的、闪烁着工业美感的钢印时，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油人”。


    “Made


    in


    Germany”。


    刘建军不知何时已走上前，将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和那只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发自内心的沙哑和尊重。


    “行了，小李。”


    “这套设备，我卖给你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有些褶皱的合同，递给李毅。


    “这是当年进口的原价，三百二十万。一分钱不能少，这是国有资产，我得对国家负责。”


    他顿了顿，在那双平静的眸子注视下，缓缓吐出了那句足以让任何人窒息的最后通牒。


    “而且，我只有一个条件：三天内，全款付清。钱到账，你就可以拉走。”


    李毅接过那份薄薄的合同，看着上面那个天文数字般的价格和苛刻到不近人情的付款条件，他知道，赵四爷那张看似密不透风的封锁网，是被撕开了。


    但一把更锋利的、悬在自己头顶的刀，已经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