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剑舞

作品:《守寡后被义弟盯上了怎么办

    文宴正酣,梅花朱签上的数字一个个逼近萧偃手中的“十八”,不多时,那一个数字就由大长公主的近侍念出。


    萧偃毫不犹豫地起身,春醒堂中数逾过百的目光瞬间定在他身上,除了画下第三笔后就兴致缺缺的李宴方。


    萧偃一瞥,哦,她生气了?


    但他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他缓步于长案前,似有所思地打量留下不少佳作的长卷,他佯作汗颜,对座上的大长公主报以歉礼。


    “承蒙殿下盛邀,微臣遍观长卷,深为精妙墨意折服,然微臣乃一目不识丁的武夫,笔下枯枝败叶无法与诸君墨宝相提并论,不敢落笔。”


    萧偃停顿,主位上的大长公主柳眉轻挑,难道他自恃功高,敢拂她的面子?


    座上宾皆是名利场中的老狐狸,如何读不出他的推拒之意?连心不在焉的李宴方都抬起头注意场上动静。


    他想做什么?不管怎样,以他的心性都不至于做到无故冲撞贵人的地步,李宴方颇有些担心地想。


    而座旁的上官柔仪才像是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她桌上将口味独特、口感劲道的兔脯零嘴递给李宴方,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宴方点头致谢,放入口中,没仔细品咂是什么滋味。


    大长公主的耐心必然有限,萧偃继续道:“值此盛事,蒙殿下错爱,忝居席中,愧疚不已。然则听闻唐时有张旭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草书因而长进,微臣自知无张旭之才,仅懂剑术一二,欲折梅舞剑,以娱众宾。若激发文思画意,为幅卷增色,不知殿下可否恕微臣无才冒犯之罪?”


    主座之人饶有兴致打量这个微微躬身却一身傲骨的重臣,他好似不愿意留下书画,故来与她谈条件,有意思,有脾气。


    大长公主不似先前客套夸赞,只是嘴角噙笑,而后断然道:“准。”


    折梅舞剑,亦是雅事,人心之中轻泛的波涛眨眼间归复平静。


    萧偃阔步而出,将春醒堂内浓郁沉醉的风雅气息甩于身后。


    堂外,寒意渐重,叫他想起边塞的风刀霜剑,但差别在于,洛都的冬,还是太温和了。


    林中梅影重重,花枝缭乱,萧偃踏入其中,步履从容,探寻到一支生长姿态恰可为剑的红梅。


    枝上霜雪重,折下之时,堆积在粗糙黑褐枝干上的白雪尽数落下,傲骨梅枝发出冷硬的一声脆响,掩盖雪声飒飒。


    这是一柄并不算笔直的梅剑,点缀红梅数朵,但足够用了。


    剑风起。


    梅林震簌,枝头雪,石间雪,纷纷化为剑中寒意。


    梅枝震颤,寒霜烈气附着于其表面,凝出剑光,寒彻冻骨。


    舞剑之人,踏步似流星,挥剑若游龙。


    流星乱眼而自明,游龙潜渊而自若。


    霎时,有夹雪冷风啸然而过,如天幕劈裂,如幽渊沸摇。


    星斗迸碎,神龙腾浪。


    龙出于渊,战于野。


    杀气腥烈,仿佛喊杀沸天。


    剑枝红梅在鏖战中纷纷坠落,落得干脆,落得惨烈,落得绝然,落在皑皑无际的白雪上,增了颜色,添了悚然。


    座中众人皆目不转睛,被剑舞之刚猛热烈而吸引,心潮皆澎湃不已,尽被拖入战场之中。


    一人痴迷不已,震惊不已,畏惧不已,失神喃喃道:“此威,此烈,当有击缶相应,战歌相和。”


    话音未曾飘远,萧偃却突然将剑意急转直下,落尽红梅的剑枝轻点于地,似神龙俯首,隐入尘埃。


    威不再,烈已远。


    天穹沉静,四野风平。


    剑势寥落,剑影旷远。


    天地一孤影,而已。


    剑收。


    座中默然,连主座上的大长公主都不语多时。


    梅枝藏锋,梅花落血,观其得新奇,品其知浓烈。


    可正是这一场剑舞,造诣高绝,精彩难忘,才把座中客尽带入其中,令众人在大感畅快之后,深感怅然。


    有人不曾忘记萧偃先前对大长公主的请求,虽然从众宾面色看来,这一场剑舞足够难以忘怀,但他,要萧偃承他一个面子。


    他要提醒大长公主先前允下的诺。


    这一场以寂寞收场的风雪斩梅,尚在春醒堂内留下残风。


    宋王李攸起身,整衣,恭敬对大长公主道:“萧侯剑舞精妙绝伦,正是把寒梅秉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梅,傲风霜,耐酷寒,于春来之前,归藏敛刃,不与百花争锋。攸心有所悟,欲再于长卷中落笔,不知皇姊可允?”


    座中人如梦初醒,终于从那场浩荡的风雪中抽身而退,原来萧侯展现的是梅与天寒地冻的搏杀,是梅谦虚从容的神魄,果然精妙不凡,精妙不凡啊!


    大长公主点头,李攸提笔作画。


    只有慢慢走回座上的萧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并非知己相逢的欣喜,他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落寞。


    一身伤痕,拼杀出血路,但仍不改其孤星寥落的处境。


    是,这是一场夹杂着腥风与杀意的眉目传情。


    可惜,场中唯一能懂他心意的那人,不知道是真瞎还是装瞎。


    那瞎子甚至还在吃兔脯,有这么好吃吗?


    他也尝一尝算了,好吃的话让家里的厨子做。


    *


    如萧偃先前所言,另辟蹊径的折梅舞剑果真成促成了一场文思泉涌,给春醒堂中的文人风雅注入一股强劲独特的风格,最终,让验收长卷的大长公主喜笑颜开。


    她很快安排下新的项目。


    只不过这项宴游说新也不新,是曲水流觞,但说新鲜也新鲜,冬日滚泉,流经奇石梅林,雾气升腾,让寒冬被混含清冷梅香的暖雾驱散,更显万梅风姿。


    且林中泉畔,或玲珑石边,更有乐伶奏雅乐阵阵。


    人座其间,待泉中流觞,闻清歌雅音,品梅香花意,堪称风流乐事。


    赵凝清坐于李宴方身侧,环顾四周美景,连连称赞:“大长公主真是别有巧思,花树错落,奇石参差,不便按身份排座次,更不便在奇石上写字作画,可以安心吃吃喝喝了。”


    “你有事就问吧。”李宴方早看出来她挤过来的意图,按山石走势安排座位,客与客之间有足够的间距,不惧隔“梅”有耳,二人谈话间的顾及也少了许多。


    她贴近,在她耳边道:“你对宋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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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射覆之人,心有灵犀哦。”


    李宴方噙着淡淡的笑意:“好啊,君子如玉,学富五车,如何不好?”


    “我瞧着他对你有意,咏梅诗篇千千万,偏偏写那一篇。”赵凝清并不拐弯抹角。


    李宴方一想到颇为有缘的李攸,突觉心头乱绪丛生,她直转话题道:“你说,若是有一个人,他喜欢我,追求我,但我不拒绝,暂时也无法接受。”


    “这样钓着人家,是不是太不道德了?尤其是我见旁人对他倾心时,更觉罪过。”


    李宴方可能要比上官柔仪都清楚,上官柔仪来接近自己是什么目的,李宴方从不打算促成,也并不出手阻拦,像做一个无法抽身的旁观者。


    她少见的被这举动迷惑,也少见的有举棋不定的时刻。


    但是在今日上官柔仪又一次的出现后,她突然醒悟,应当斩断与萧偃之间的混乱关系,而这时候,李攸又恰到好处地现身。


    李宴方当是要作出决断了。


    赵凝清听得很迷糊,但她很理所应当地认为李宴方口中的那个人是宋王李攸。


    她瞪大双眸问:“他喜欢你是他的事,你负的哪门子罪?”


    李宴方偏头朝她一笑,是自嘲、讥讽,甚至还有一丝一毫作恶的得意:“那你觉得……我该继续钓?”


    赵凝清正欲说——那就钓着呗,反正我看他也挺心甘情愿的。


    话未出口,身后花林中有佳人踏着清乐节拍,珊珊而来。


    “宴方姐姐可知这些伶人来头?”


    梅影后,一声清脆若莺啼的问话传来,李宴方回首不必回首,便知是上官柔仪。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


    雾气缭绕,将不远处梅枝下三名贵女的身姿笼得影影绰绰,仿佛此地真为瑶池,此人真为仙子。


    坐于石上的落弦音轻抚横于膝上的仲尼式七弦琴,修长如玉的指吟揉丝弦,宽广、空寂、浩渺的古音缓缓荡开,似能拂雾远去,窥见花深雾迷背后的仙子玉人。


    他出身微寒,幸有一副瞧得过眼的好皮囊,又学得一手好琴艺,被吴国大长公主的“寻玉官”于江南寻得。


    寻玉官,并非朝廷官职,而是吴国大长公主丧夫孀居后派往各地寻觅美男子的亲信。


    寻玉官不同于带有权柄的“花鸟使”会强取豪夺,寻玉官通常只会明码谈价,所以,被寻玉官挑选入大长公主和月山庄的,大多是心甘情愿搏名利、求富贵的男子。


    落弦音最初也是乐意尽心尽力侍奉大长公主的一份子,可而今已然不是。


    他隐约能听到那几名女子在谈论乐伶,突然抬头,接住其中一人凝望而来眼神,绽出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笑。


    正是上官柔仪。


    她心头骤升出一股说人坏话立刻被听到的窘迫,故作无知无觉,目光转向另一处梅林。


    恰是一曲奏毕,他抱琴,起身,拂袖,整衣,分花拂柳,从容迈步向上官柔仪三人。


    他走近了,抱着琴的手,白皙,骨节分明,修长如玉。


    这当是一双最适宜弹琴的手了。


    可在无人发现之处,那能拨动琴弦的洁净指甲,内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