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一抹粉色娇艳欲滴。


    少女裹着薄斗篷，内着月白窄袖短袄，裙摆上的落英随步轻摇，整个人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朵花骨朵，便被寒风颤颤巍巍地，吹到了贺春舒的面前。


    云半晴规矩行礼：“云半晴，见过世子夫人。”


    倒是先同自己问安？贺春舒愣了一瞬。


    也是，她身为主母，身份确是比谢昀高个半截。


    思及此，她颔首回应。


    少女小跑而来，气息微喘。颊边浅梨涡，漾着江南独有的温婉灵秀。


    朝贺春舒行礼过后，云半晴怯怯地将目光，分给贺春舒身侧的男人。


    只一眼，她脸上笑意倏然僵了七分，慌忙垂下眼睫，紧张道：“……见过世子。”


    贺春舒：？世子？


    她侧目瞥向谢昀，男人脸上那道狰狞旧疤在阴沉天色下愈发可怖。


    等等！表妹这是将谢昀这个丑八怪认成谢忱了！


    云半晴被“世子”的尊容骇住，头垂得更低，磕磕巴巴地背起早已备好的说辞：“早就听闻……京中侯府世、世子风姿绰约，才华横溢，与夫人琴瑟和鸣……今日……”


    她又偷觑了眼男人脸上的疤痕，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最后只能含混地收尾：“今日得见，半晴、半晴三生有幸……劳世子与夫人亲迎，实在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贺春舒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便要开口解释：“你认……”


    “认”字刚出口，身侧阴影无声笼下。


    男人不知何时欺近了半步，几乎与她肩背相贴。


    他抬手掩口，温热呼吸扑过贺春舒耳廓，“嫂嫂且等一等。”


    他想干什么？！


    贺春舒的脑子瞬间炸开，他要任由这个荒唐的误会发酵下去？在这种地方？！


    “你——”理我远点！


    贺春舒眼风急急扫向四周，还好，车夫离得远，四下并无旁人，而云半晴还沉浸在初见“世子”的惊吓中，死死垂着头，


    她那记眼刀还没来得及剜过去，身侧的压迫感又倏然撤走。


    谢昀退回原处，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


    “表妹一路辛苦，”谢昀从容接下“谢忱”身份，“上马车吧。”


    得了令，云半晴又行了一礼，提起裙摆，踩着脚凳匆匆登车。


    谢昀朝贺春舒挑了挑眉，抢先钻入车厢！


    等贺春舒掀帘而入，只见云半晴乖巧地坐在一侧，而谢昀则大马金刀地占了另一侧，


    偏偏，将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她。


    她不想坐谢昀身边！贺春舒脚步一顿。


    云半晴仰脸甜笑：“日后还望夫人多多照拂。”


    贺春舒回了一笑，只得讪讪然坐下坐在最中间，刚想答话，却又被身侧的男人抢了去。


    “她啊，”谢昀懒懒倚着，“可盼着你来呢。”


    那“世子”身上一股煞气，云半晴下意识朝贺春舒这边挪了挪，才敢对谢昀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


    接着，她转向身旁，眼中闪着纯然信赖：“真的吗！”


    ……她还能说不是吗？


    贺春舒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点了点头。


    谁知她这一点头，云半晴竟然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臂膀，“在家时，母亲就时常念叨夫人，说您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嘱咐我来了京城，定要多跟您学学呢！”


    这……这是个什么品种的自来熟！


    贺春舒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原以为要开的是什么宅斗副本，没成想掉下来个豆沙包。


    她定了定神，主动岔开话题：“表妹此行，怎么没带个侍女？”


    云半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爹爹说……我们云家出身商贾，能与侯府结亲已是天大的福气，行事当低调，不可张扬。”


    江南云家富甲一方，居然连个贴身侍女都不给女儿配备？


    贺春舒心下咂舌，这事，真就是处处透着蹊跷。


    这时，谢昀忽然开了口。


    他像是随口一问：“表妹来时，家中没给你瞧相看之人的画像？”


    云半晴一愣，而后老实摇头：“没有。阿娘只说，谢家二公子常年在外，性子孤僻，京中并无他的画像流传。”


    贺春舒没反应过来，机械地转过头，视线黏在了云半晴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


    什么意思？谢家二公子？


    她来相看的是谢昀？不是谢忱？


    如此说来，她根本不是来给谢忱做侧室的，而是来当谢昀正妻的？！


    贺春舒头晕目眩，侯爷……公爹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究竟是骗了自己和谢忱，还是诓了江南表妹？


    不对，公爹没有理由骗他们，那么，就是以“侯府二公子正妻”这个名头，将云家表妹骗来了京城？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贺春舒猛地抬眼，视线直直射向身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谢昀迎上她的目光，勾了勾唇角。


    趁着云半晴好奇地撩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的间隙，他微微俯身，低声说道，“看来，真被嫂嫂说中了。”


    眼底玩味闪过，“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马车很快在侯府朱漆大门前停稳。


    谢昀率先下车，朗声宣布：“我差事已了，先走一步。”


    云半晴还沉浸在“世子”身份里，煞有其事地福身行礼：“恭送世子。”


    贺春舒站在她身后，瞧着男人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揍模样，实在按捺不住，趁着云半晴垂首刹那，狠狠朝他甩去一记眼刀！


    可这次谢昀的脸色没有阴沉，好的出奇，还回了贺春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才转身离去。


    贺春舒心头一凛，他这是要将烂摊子全扔给她了？


    云半晴一转身，贺春舒脸上的表情便无缝切换回端庄温婉的主母模式。


    “表妹初来乍到，我带你四处逛逛，熟悉一下府中环境吧。”


    贺春舒目光掠过云半晴冻得通红的指尖上，顺手便将自己怀里的手炉塞了过去。


    云半晴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夫人！夫人待我真好……”


    她梨涡轻陷，满是羡慕，“方才见世子与夫人站在一处，果真如传言所说，是般配极了。”


    贺春舒：……


    这还怎么开口啊。


    一路上，那双水润的眸子好奇地四处打量，看什么都新奇：“早就听闻侯府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气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抄手游廊都比我们家正厅还要宽敞。”


    她语气天真，倒让贺春舒越发难以启齿。


    谢昀认下的，却要让她来收拾残局？


    可气又可恶！！


    贺春舒暗暗吸气，强压下心头烦躁。都怪自己当时被他堵着嘴，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了这场闹剧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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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春舒心里一阵尖叫，但面上还是一派从容自若。


    她微笑说道：“咱们刚过的是前院，这里是正厅，往里走才是内宅。”


    云半晴张望着雕甍画栋，冷不丁地，她凑近了些：“嫂嫂，世子……平日里也在内宅里头吗？”


    贺春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正想解释，余光中，廊下另一端有仆役低头走过，人多眼杂，她还是咽了下去。


    贺春舒含混回道：“他、他有自己的院落，不住这里。”


    “那就好……”云半晴松了口气。


    她又朝贺春舒挨近了些，声音细如蚊蚋，“嫂嫂，我方才……有点被吓到了。世子他……他脸上的疤……”


    对着这样一双清澈又依赖的眼睛，贺春舒心头愈发沉重，


    “他……”贺春舒声音矮了矮，几乎是从齿缝里挤道，“他早年受过重伤，性子是冷僻了些，但并非恶人。你初来乍到，不必如此拘谨。”


    “嗯！”得了她这句保证，云半晴立刻点头如捣蒜，眉眼弯弯，“我都听夫人的。”


    两人一路行至贺春舒所住的东院。


    梨渠早在廊下候着，见了二人，连忙迎上前来。


    只是，那目光落在云半晴身上，那张素来伶俐的脸刹那间冷了下去。


    贺春舒上前捏了捏她的手，俯身至她耳畔说道：“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梨渠眼中闪过不解，但自家主子神色镇定，也只好低声应道：“奴婢在门外候着。”


    云半晴环顾四周，这院落布置得雅致清幽，但格局……她轻声问：“夫人，这里似乎并非独立成院的居所？”


    贺春舒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挥退所有下人，提起一旁的小银壶，她斟了两盏牛乳茶，而后坐下，将一盏推到她面前：“外面风大，先暖暖身子。”


    “多谢夫人。”云半晴双手捧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室内暖炉烧得旺，熏香袅袅，气氛正好。


    得赶紧解释，否则这误会越滚越大，最后炸开，场面只会更难看。


    她抿了口，看着云半晴那张娇俏脸庞，斟酌着开口：“表妹，有件事，我得同你讲清楚。”


    云半晴眨了眨眼，放下茶杯，乖巧地端正坐好：“夫人请讲。”


    “方才……在城外接你的人，”贺春舒顿了顿，“他不是侯府世子谢忱。”


    云半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没听懂，“夫人，您在说什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不大好看，“他不是世子，那……那是谁？”


    “他是谢家二公子，谢昀。”


    “谢、谢昀？”云半晴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


    贺春舒看着她骤然惨白的脸，心猛地一沉。谢昀长得丑，但也不至于让人吓成这样吧？


    “他是谢二？！”


    云半晴惊跳而起，不小心碰摔了手边茶盏，“哐当”一声，热茶溅湿了裙摆，可她毫无所觉，只顾浑身发抖、嘴唇哆嗦。


    反应……这么大么？


    贺春舒连忙拿帕子去擦，“表妹，你别怕……”


    “不……”云半晴霍然抬头，眼中蓄满泪水，


    她一把抓住贺春舒的袖子，“夫人！我不要嫁给他！求求你，救救我！”


    贺春舒被她抓得生疼，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救她？谢昀在外的名声到底有多差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