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半真半假，神色却格外逼真。“我借大人的势，是因为这洛京之中，只有大人的势可以斩妖邪，又能容下我这种，孤魂野鬼。这不是消遣，是求生。”


    “至于我的身份。”她顿了片刻，“不是我不愿告知大人，而是不能。大人，我的过往所涉过多，如今，还不是时候。”


    她抬头，眼神中带着恳求，“大人，我们如今，并非无关。太后凤体未愈，陛下龙体亦需看顾。我的路若是荆棘，不慎倒下，于大人、于宫里，岂非亦是损失？”


    “你在威胁我？”


    “小女不敢。小女心中铭记大人每次援手与回护，我并非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人。大人若仍旧觉得冒犯，待到我扶灵归来，太后凤体康复，我定将我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您，到时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在这之前，我苏照月仍是能为您所用的棋子。”


    苏照月直直望着他，“大人，您可愿……再留我这颗棋子片刻？”


    韩逯听完她的话，脸上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敛去，只剩下冰冷。


    “棋子？”他冰冷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苏照月，你的戏总是这般好。”


    他往后退了半步，“可笑的是本官昨日还觉得你是个劫数。”此刻他的语气淡漠，没有任何情绪，“看来是本官眼拙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赌上你的性命和本官的耐心，你不过是个演技高明，心思缜密的赌徒。”


    “你不用拿太后和陛下来裹挟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厌倦，“你的价值，本官自会衡量。你能医，本官自会用你，你若不能或有异心，弃了便是。本官从不缺棋子。”


    他走到窗户边，背对她，负手而立，“尸首，准你葬。江淮之行，本官的人会全程护送你。”他顿了顿，“记住你今日的话，若日后你的答案不能让本官满意……”


    他侧过半张脸，“你不会想知道下场。”


    说罢，他对着门外高声道：“江飞。”


    江飞从门外进来，躬身道：“公子。”


    “派两人将吴氏的尸首给苏小姐抬回去。”说完，他转身重新坐回公案上。


    “是！”


    苏照月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朝韩逯福了一礼，“谢大人成全。”


    韩逯不再理她，重新拿了笔开始处理公文。


    江飞见状朝苏照月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照月转身跟着江飞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照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韩逯才再次抬头，他面前的公文上墨迹淋漓，却一字未动。


    出了锦衣卫衙门，苏照月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看了看身后正在搬运尸体的两名锦衣卫，有些头疼。要安葬苏文曦和吴姝妹，仅凭这两人只怕有些艰难，不过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好。


    她回身看了眼依旧灯火通明的锦衣卫衙门，想到韩逯刚刚的话，心中生出丝丝凉意。他的话一点都没错，她确实是个赌徒。她自嘲般笑了笑，她除了这条命身无长物，不以命为赌注，又以什么呢？


    “小姐？”琴心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刚刚她在门外虽然听不真切，但是她知道苏照月与韩逯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苏照月回过身来，见那两人已经将尸体装好，“走吧。”


    他们一行人先是回了苏府，悄无声息地起出苏文曦的灵柩，换了苏照月的骨灰。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见苏照月拿着太后给的牌子，身后又带着两名锦衣卫，不再多问便放了行。


    到了城外，苏照月选了一处山脚下僻静背风之所。


    “就这里吧。”她转头对两名锦衣卫道，“有劳两位，在此处挖个宽敞些的墓穴，就将她们葬在此处吧。”


    两名锦衣卫虽不知道苏照月与韩逯是何关系，但是见她在锦衣卫衙门出入自如，江飞对她也很是客气，自然不敢怠慢。两人立马行动起来。


    琴心陪着苏照月侯在一旁，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小姐，奴婢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问吧。”


    “小姐，以您的身手，要她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为何要费此周折？”琴心回到苏家听说吴姝妹的事，她就一直不解。


    “死不一定是惩罚，活着也不一定是幸事。她欠下的债，总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琴心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您为何又要将她葬了呢？”


    “恩怨已清。”苏照月看向尸体方向，“她们也是可怜人。”


    琴心侧过头，看着苏照月，月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多了几分朦胧之感。


    *


    苏府门前，福伯正忙着安排仆从将苏母还有苏文曦的棺椁装车，刘妈妈带着观荷院的丫鬟们将苏照月的行礼装上马车。


    赵姨娘带着苏天青还有吴妍儿站在门口。


    “阿月，此行路途遥远，你务必保重。”赵姨娘一身素服，脸色却比以往红润了不少。


    “姨娘放心，有太后懿旨，福伯也一同前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苏天青也从白云观归了家，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一截，比起之前，脸上的稚气褪去，整个人沉稳了不少。“二姐，保重。”


    苏照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府中的事都交给了姨娘，你如今也是大人了，多帮衬着她。”


    苏天青郑重地点头。


    苏照月看向吴妍儿，“嫂嫂，你可有什么话或东西需要我待会吴家的？”


    吴妍儿摇摇头，神色淡漠，“该知道的他们应该都知道了。我阿兄他如今还在狱中，也不知最后结果会是什么样。待到事情尘埃落定，我自会写信回去向他们说明。”


    “嫂嫂是个明白人。”苏照月顿了顿，“府中之前，虽是姨娘主事，但是嫂嫂亦是府中一员，如今也没有别的人了。有什么事，你们二人商量着来，总是好的。”


    吴妍儿点头，赵姨娘接话道：“姨娘知道。你放心去吧。”


    福伯上前，对苏照月拱手道：“小姐，都妥当了。”


    刘妈妈那边也已经弄好。


    “走吧。”苏照月带着琴心等人坐上马车，朝城外的锦澜江去了。


    城外锦澜江畔，晨雾尚未散尽，江水拍岸。码头上人影幢幢，岸边停满了商船。


    韩逯穿着一身鸦青色暗纹常服，身姿挺拔。他身后站着锦衣卫指挥同知冷炜，正低声向他汇报工作。韩逯面朝江面，负手而立。


    苏府的马车停在码头旁，苏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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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身影。她神色微顿，随后恢复了常态，上前几步朝韩逯福了一礼，“见过韩大人。”


    韩逯闻声，目光从江面上收回，却并未看她。只是略微颔首，算是回应。面如寒霜，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冷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番，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朝韩逯拱手道：“大人，您交代的事，属下定会办妥，您放心。”


    韩逯这才淡淡“嗯”了一声，侧过身，吩咐一旁的江飞，“时辰不早了，走吧。”


    “是！”江飞应道。


    冷炜及身后一众锦衣卫纷纷躬身：“恭送大人！”


    韩逯也没有看苏照月，转身便向停泊在不远处的官船走去。


    待韩逯走远，冷炜等人才直起身，朝苏照月客气地点头示意，然后才转身离开。苏照月亦微笑点头，看不出丝毫异样。


    待他们都走远了，苏照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吩咐福伯还有刘妈妈将行李还有棺椁抬上船。


    上了船，韩逯早就不见了踪影，却见阿烟侯在船上。她看见苏照月上船，上前几步朝苏照月躬身行礼，“苏小姐，公子吩咐奴婢……跟在您左右。”


    苏照月看向她，见她面若寒霜，浑身都透着不情愿。苏照月心下了然，这是被韩逯强行派来的。她无奈地笑笑：“有劳阿烟姑娘了。”


    “这是苏小姐吧？”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声。


    苏照月回头，骆文峰穿着一身绯色官袍，四十来岁，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护卫，排场十足。


    苏照月面带微笑朝他福了一礼，“小女苏照月见过骆大人。”


    骆文峰极为客气，“苏小姐快快请起，折煞下官了。小姐奉太后懿旨扶灵归乡，以全孝道，令人动容。下官此次去淮安赴任，扬州与淮安极近，若苏小姐到时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官定竭力办妥。务必使老夫人、三小姐的灵柩平安归乡，以慰太后娘娘慈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来此人与林成不同，这人八面玲珑。苏照月面上依旧一副温婉模样，“骆大人言重了，大人公务繁忙，还能如此费心，小女感激不尽。一切但凭大人和韩大人安排。”


    骆文峰笑容未变：“应当的，应当的。苏小姐还请先到客舱休息，下官就不打扰了。”


    他又客气地拱拱手，这才带着一众仆从往上层区域去了。


    待到他走远，阿烟才对苏照月道：“小姐，您的房间在这边，请随奴婢来。”


    苏照月颔首，带着刘妈妈等人跟着阿烟到了船舱下层。


    待收拾妥当，苏照月只带了琴心重回甲板之上。


    官船缓缓启航，破开晨雾，她凭栏而立，远远眺望洛京。洛京巍峨的轮廓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江风拂来，吹得她衣袂飘飘。


    官船上层的一间屋子内，韩逯立在窗边，目光落在甲板那道凭栏远眺的身影上，他的眼神幽深。


    “苏照月……”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语气复杂。


    扶在窗沿上的右手紧紧握住，片刻后松开，他收敛所有的情绪，转身对江飞道，“传令下去，加速航行。”声音比江风更冷。


    江面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