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砺微微扬眉：“苏老师您说。”


    苏念继续，语气稳下来：“现在的选角，应该很难吧？这个角色全靠独角戏撑着，大部分情绪都得用神态、呼吸、细节去走戏。眼神不稳，心理线就断了。可如果找真正的退役运动员，演技往往不够；找演员呢，形象又贴不上。”


    江砺点头，对这个问题露出一点真实的疲惫：“是。很难找。”


    她不是抱怨，是陈述事实。


    “运动员的身体很难复制，但运动员的演技也很难上来。两者想叠在一个人身上，几乎是奢望。找演员吧，像不像的问题先拦一截；找运动员吧，镜头一对准就不自然。看了很多，都不满意。”


    江砺揉了一下眉心，坦率得几乎有些无奈：“现在最让我头疼的，就是选角。偏偏作品能不能成，一半都压在这里。我不想，也不能妥协。”


    苏念心里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么想不太道德，但她还是忍不住庆幸了一下。


    太好了，没有合适的。


    那就代表，她还有机会！


    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像是复习资料的——


    人物小传。


    纸的重量落在桌面，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啪”。


    江砺发誓，她甚至看到了本子砸在桌面上后，在阳光的丁达尔效应下，迸散而出的细微粉尘。


    厚重得近乎夸张的册子上，清清楚楚印着四个字：《沈若澜传》。


    江砺怔了半拍，指尖比脑子先反应，下意识就把那本东西接了过去。


    整整一部小传，被分成了六大章节，从沈若澜出生写起，一直写到剧本故事的最后一秒，再到剧本中并未提及的死亡。


    《浮生五日》剧本是从海难直接切入，前史全靠沈若澜在求生时的闪回拼接。


    但苏念把人物的整个人生都补齐了！


    家庭背景、父母关系、身高体重每个时期的变化、性格形成年份、第一天游泳时的原因和状态……


    不仅有心理、有经历、有习惯，还有小到指尖动作、紧张时的呼吸节奏，大到人生每次转折的心理逻辑。


    甚至连她十六岁那年得过腕部肌腱炎、为何对水温特别敏感、右肩肩袖肌群劳损这种极其细碎的设定，都被写得清清楚楚。


    里面很多术语、病症都写得明明白白，可见苏念做的功课之深。


    江砺在看到苏念写的其中几个小点时，都忍不住眼皮微跳。


    那些细节，连她本人当初写剧本时都没想到。可如果要设定，她就会这样写。


    一种奇妙的被共鸣敲到的震动让她瞬间抬起头。


    这一刻，她看苏念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本小传说明了三件事：


    一，苏念是真的肯花功夫、肯用心。


    她是那种会为了角色读烂剧本、把人物往深里钻的演员。


    二，她对角色的理解精准到可怕。


    江砺读着读着，甚至有种“对面坐着另一个自己”的错觉。


    三，她一定是真心在爱这个角色。


    没有爱，不可能写出这种程度的细节，也做不到这个程度。而江砺辛辛苦苦、倾注爱意和期望呕心沥血塑造出的角色，她自然不愿意交给一个不爱沈若澜的演员来演。


    江砺被震住了，还带着一丝微妙的、难得的雀跃。


    她左看右看苏念，甚至开始自我说服起来：


    苏念确实偏瘦，可退役运动员肌肉萎缩后线条变软，这个……也算合理。


    皮肤太白？涂黑点、调整灯光方向也行。


    身型太纤？靠训练能补回来……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能救得回来，不是不能救！


    然后江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替苏念打补丁，替她找合理性了。心中那杆称，已经开始微微倾斜。


    这是一种危险的心动信号。


    敏锐如苏念，当然捕捉到了。


    于是她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演练了无数次的表情和神态，带着十二分的真心，递出关键一击：


    她拿出体检报告、一份训练计划，还有一张游泳队联系人名单。


    江砺再次被唬住了，咖啡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堆满了文件。


    “导演，这部电影距离真正开机，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苏念诚恳道，“能不能……给我六个月？”


    江砺：“六个月？”


    苏念立刻翻开体检报告，指到肌肉含量那一栏，将文件推过去：“我虽然看着薄，但最近一直在练舞，也一直有保持运动的习惯。因此肌肉含量并不低，只是外形偏瘦。”


    接着，她把训练计划摊开，语气认真得像在阐述论文开题：“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增肌，增到退役运动员的样子。”


    “不夸张、不虚报、不走捷径。”


    “自然训练，合理饮食，力量加心肺。”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这是我咨询过游泳运动员后，她们给出的前三个月训练计划。我会严格按这个执行。您可以先看我三个月后的训练成果，如果满意再定下我。剩余的筹备期，我会继续训练，六个月是最佳效果周期。”


    “另外，如果您觉得有帮助，我愿意联系一个小型游泳队，在里面同吃同住一段时间。”


    “我相信，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也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我可以在坚持的过程中，真正体会运动员那种拼劲。”


    江砺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些文件一摞摞摆在桌面上。


    人物小传、体检报告、训练计划、队员名单。


    每一张纸上都是苏念的努力、理解、渴望。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演员模样，是任何导演都会被击中、都会心动的演员。


    原来，在现在这个时代，真的还有演员，会为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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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做到这一步。


    江砺脑子里甚至蹦出一句极不严谨的想法：这姐们绝对是面试大佬吧……


    准备如此充分，扎实得离谱，简直覆盖方方面面，完全可以去开考研考公面试培训班。


    事实上，苏念确实是被阿鹿那句“问题不在演技”点醒了思路，才换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她每次从演技空间出来，最大的直观感受就是沈若澜身上的肌肉酸痛。于是她突然意识到，真正的症结或许藏在这个角色“运动员”的身份里。所以才做了这些努力。


    而她赌对了。


    不得不说，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苏念打动了江砺，当然她提出的条件，大概也没有哪个导演会拒绝。


    江砺伸手，与苏念紧紧握住：“那就六个，不，三个月后见。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但她也没有因为一时心动就失去专业判断，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念念，我得提前说清楚，我不会停止选角。如果我空等你三个月，而你最终达不到我想要的状态，对我来说，沉没成本太大了。希望你能理解。但既然我答应了你，最终的人选我会在三个月后敲定，不会提前定人。”


    苏念自然没什么意见，反而对江砺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很喜欢：“当然。我明白的。导演，我也真心希望，沈若澜能被最适合她的人演出来。”


    娱乐圈不流行这种坦率。


    这里的人说话绕弯子、留余地、藏锋芒，句句都有暗线，哪怕不明说也总要埋点心思。模棱两可，才是常态。


    可江砺偏偏这样直。


    直得干净、直得清亮，也直得难得可贵。


    苏念在她面前，说话也不自觉卸去了那层剧组里的谨慎。


    她觉得，这并不幼稚，反而更像一种久违的通透。


    或许，这就是新人最美的地方之一吧。


    虽然严格来说，她自己，也还算是新人。


    《浮生五日》那边谈妥，合作初定。


    与此同时，公司与苏苏姐把关的对赌协议，也正式签字归档。


    当初苏念把自己签给苏苏姐时，关于她未来的培养路径、资源分配等最核心的权力，就已经全权交到了苏苏姐手里。


    所以，这份几乎预定她未来走向的对赌协议……


    苏念，一无所知。


    悦阳公司里，苏苏姐第一时间收到了江砺和苏念双方传来的消息。看完两个小年轻之间那份“三个月之约”，她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长。


    紧接着，她转头看向对面的季总，风风火火地开口：


    “季总，苏念那边对赌也签了，新人导演咱也扶了。那你看，今年的贺岁档，上回梁承馨提过的，林导那部妖怪题材的大电影，还有没有客串角色？”


    她顿了顿，用手点了点桌上才新鲜出炉的合同：


    “给我们苏念来一个呗。刚给你签了对赌的孩子，可不能太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