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温淼还并没有让他彻底从西厢房搬出去，这消息也就不算捕风捉影，既然两人怎么看怎么都有一腿，一些胆子大的有心人自然会安排着讨好。


    这个风格，同上次给他提前送冬衣的显然是一个人。


    今晨，也确实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冲着褚希郁意味不明的挤眉弄眼。


    可惜他怎么想的褚希郁一概不知，那个样子看的人还真是一头雾水，索性，褚希郁便当他是面部抽搐，犯病了。


    褚希郁不出声，温淼也没注意他已经到了。


    其实刚喊完温淼就后悔了，她从小醒来，便会习惯性的呼唤人的名字，一般会喊贴身伺候的侍女，只有少部分时候才会叫一下脑子里想着的那个人。


    在她的印象里，褚希郁并不知道她这个习惯，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她半眯着眼无意识瞥向外手，并且翻着身侧着睡，手抬的高高的，打算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再眯一会儿，打哈且的同时嗓子里发出一道舒服的软哼，婉转悠扬，且娇且媚。


    目光无意识瞥一眼外侧，待看清半透明屏风后那双漆黑的眸子时，温淼慢半拍的眨眨眼，音调比脑子反应更迅速的停住。


    半晌，她猛地一个激灵，力道没收住，裹着被子翻身跌下了床。


    温淼尴尬又害羞，哪怕长袖长裤的里衣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也还是下意识用被子裹紧了自己，乍一拍暖呼呼的地面，半惊半恼得恶狠狠道：“你要吓死本小姐吗！谁准你进来的，还不给我出去！没！有！礼！貌！”


    褚希郁：“……？”没有礼貌？


    不是她吩咐管家放他进来跪着的？


    褚希郁其实并没有在看她，他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看着地面，眸中印着淡淡的困倦。


    这几夜那边闹内乱，他连着好几日没有休息，昨夜彻底处理完这件事已经很晚，他刚沐了浴回来，今日一大早便被副管家敲了窗户，满打满算一共才只睡了没一个时辰。


    这大小姐今日又是作的什么妖。


    至于看她？温淼属实是想多了。


    且不说他压根没抬过眼，就算他有心要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那件屏风很宽很高，足矣遮住后方正中的床铺，若非刻意，绝对不会有人窥探得到其内分毫。


    据说这是温炎特意为温淼打的，制作精巧，藏有机关，且只能单向透视，也就是说，屏风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的。


    许是没有睡好，他漂亮凤眸中的阴郁愈来愈重，此刻不是很有心情继续跪在这里陪这位娇贵难猜的大小姐周旋着浪费时间，平静的语调不带分毫波澜。


    他习惯性的勾起唇角，无关于情绪，只是那样会让他出口的语调更无害一点，例行公事般询问：“小姐不是喊我？”


    温淼惊讶：“你听见了？”


    见褚希郁没吭声，想想自己刚才都发出了怎样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温淼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他他，他不会以为她叫他是为了让他听这个声音的吧？


    不不不不对，这不是重点，褚希郁三个字他是不是也听见了？他回应了，难道他知道自己就是褚希郁？


    这怎么回事？


    温淼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青，想解释，想询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看了看自己雪白的里衣，突然福至心灵，急切道：


    “我没叫你，你听错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喊的是我的未婚夫，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这话不算说谎，真假参半，才是最高级的谎言，反正不管他是什么情况，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再说。


    她低着头，说这些刻薄的话让她稍微有些不太自然，尾音也因为心虚越来越低，这也就导致她没看见少年此刻眉目单挑，目光如有实质般透过屏风。


    褚希郁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眸子重新抬起，并没有追着不放：“那既然没事，我便下去了。”


    顿了顿，他象征性随意问了一句：“小姐可还需要伺候？我可以——”


    温淼打断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果然不怀好意！我穿衣服你伺候什么？安的什么心？！”


    ——替你叫人，四个字根本来不及出口。


    褚希郁：“……”他无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耳尖后知后觉露出些许绯色。


    两指轻按眉心，他闭眼缓一口气，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有那么一刹那，他忽然不想装这木讷乖顺的性子，连告退的请辞都忘了说。


    他脚步轻的厉害，若不是屏风能透人，温淼可能都不知道他走了。


    眼看着他走出去，温淼有些懊恼。


    方才光顾着心虚找借口解释名字这个事情了，都没反问他怎么是这个反应，失策失策……


    下次再问就太刻意，大抵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究竟是谁允许他进来的？


    温淼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很没有保障，当下快速套上衣裳，洗漱过后本想去调查一下这件事，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正事要紧，两厢进行了短短的纠结后果断选择了带着褚希郁一道出门。


    童生的身份是考不下来了，后日便要复课，她买也得把这个身份买下来！


    ……


    这边，刚回到自己的西厢房，合衣闭目的第六息，褚希郁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坐起身来，盯着门扉不言语。


    没过一会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敲门声如约而至。


    “元……咳，元宝护卫，小姐要出门，点了你随行，快些准备，莫要耽搁了主子行事。”


    少年没说话，只微微仰头，脊背后倚在床头，轻轻阖上眼，揉着疲倦眉心的苍白指骨缓缓滑下，停在高挺的鼻梁上，良久未动。


    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很轻很轻地磨了磨后槽牙。


    这温小姐折磨人的手段还真是越来越幼稚了，且不论旁的，只说名字，昨日是傻蛋憨憨，今日是元宝，后日莫不是便成了旺财？


    还真是随意，随意到，把他当条狗一样唤呢。


    外面的人见他没回话，又喊了他几声，重复了一遍。


    那人急了，打算强推开门之际，褚希郁那懒懒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音色，淡淡道：“知道了。”


    任务完成，门外再没了动静。


    起身披上外衣，褚希郁推开门。


    府门口的华贵马车内。


    温淼咬着下唇，抱着几个汤婆子缩在软垫上，身后的小圆看出她的紧张，替她揉肩捏骨舒缓情绪。


    只说：“小姐何必亲自跑一趟，您只要吩咐下去，有的是人亲自将文书捧在您面前。”


    温淼却道：“不可不可，这样一来便经了哥哥的手，他就会先知道，或许会劫了我的文书也说不定。”


    这是温淼第一次不借温炎的手亲自去做事，她有些紧张，心里没底。


    小圆：“可是您今日出门这一趟，家主一定知道，有什么用呢？”


    温淼一时无言，半晌，她干巴巴道：“有些事，自己亲手做或许比让旁人来的更有安全感一些？”


    温淼天真地想，至少文书抱在她自己怀里，温炎不至于明抢吧。只要有了这个东西，想进书院便再也不是难事。


    小圆想说什么，马车外一道清冽好听的少年音突兀响起。


    “小姐。”


    温淼当即掀开帘子，一惊：“你没带面罩？”


    不等褚希郁回答，温淼哎呀一声，有些慌张的东张西望，朝他招手：“那还不上来，愣着干什么，快快快！”


    褚希郁凤眸一瞥，这辆马车不大，三人共乘可能会有些拥挤，他微不可察的拧眉，后退半步。


    明明语调谦逊，整个人却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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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小姐，我步行便可，此举于理不合，恐有损小姐清誉。”


    温淼真当他是为了名声，急道：“真是死脑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他现在是能随随便便顶着这样一张脸招摇过市的吗？被发现了她今日这一行究竟还有何意义？


    温府门前也会有人经过，温淼怕拉拉扯扯下去被人看见更不好，索性自己一把跳下车，把褚希郁往马车里推，褚希郁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等少女用力，便自己跻身进去，寻了个距离温淼最远的软垫坐下，温淼紧随其后上车钻进帘子。


    车帘子一拉，内里的光亮一下暗淡不少，街道上嘈杂的响动也随着一帘之隔凭空立起一道屏障，听不清了。


    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开始逼仄，安静的空间里褚希郁存在感极强，目光如有实质，温淼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一时间居然如坐针毡。


    三人相顾无言，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尴尬。


    她原本没想让他上车的，甚至都没想带他一起去，只是文书查验必须要核对本人的指纹，他必须要去。


    本以为这个褚希郁会自己戴上面罩出来，结果他没有，真是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害的温淼现在还得想办法给自己圆回来，她战术性后仰，腰身贴合马车软座靠垫，右手一个假动作揉眉心，实际是为了躲避对面那道幽幽目光。


    半晌，她刻意的咳嗽一声，放下手，正经严肃地扳着一张脸，睁眼说瞎话：“看什么看，还不是你长的太丑了，带出去都没办法给本小姐做脸，要不是觉得你皮糙肉厚，还算好用，关键时候可以替我挡刀，才不会带你呢。”


    这个理由立不住脚，但温淼目前暂时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于是她开始先发制人转移话题。


    “还有你也是，居然敢不听本小姐的话，不是让你日后见了我都带面具的吗？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用？


    真是胆子给你养肥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简直目无尊卑，日后每天天一亮便起来给我扫雪！否则我便……嘶，我便……打你板子！打好多下，唉你听到了没？”


    对面少年的长腿委屈地屈着，他鸦青色的羽睫微扇，长而细密的阴影投射在苍白的肌肤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无端给他增添了几分脆弱。


    他越发沉寂起来，缓缓闭上眼，不反驳也不顺从，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温淼的威胁，好像听不到一般。


    温淼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刚轻嘶一声要开始生气，眼前的人突然开口。


    “我没有面具。”


    褚希郁勾起一抹完美的微笑。


    温淼看着他那张笑的没什么温度的脸，长舒一口气，立马转头问小圆。


    小圆为难的摆摆手：“小姐，是奴婢的错，您想要的那种款式还没到手……”


    昨晚倒是买回来几副，只不过温淼看了之后都不太满意，现在市面上的大都不符合她的要求。


    虽然温淼说‘罢了，就这样吧’，但小圆见她对此事如此上心，以为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也不想让她失望，便自作主张寻巧匠连夜重新打了一副，成品还没来得及送过来……


    小圆也是好意，温淼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为难人的主，当下也就没再问。


    少女眨眨眼，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脑袋，哎呀，误会人家啦。


    她一时无言，悄咪咪一点一点抬眼，想观察一下这人的表情，还是一样的弧度，再往上，淬不及防同少年目光相撞。


    看着她下意识有些局促的脸，褚希郁的困意勉强散了些许，苍白有力的指节故意于膝盖处敲击，思绪微转，他唇角弧度不变，明明即将吐出口的是调侃的话，这人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他的灵魂和身体被劈成了两半，眼睛是唯一能通融两者的器官，仿佛见证了说话和思考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小姐，我不是不好看么，怎的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