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雾很浓啊，你看见的那个人大概距我们多远？”除了林尽愁，没人听见徐行近乎气声的话音，余畅细致地观察无边无际的雾气，扭过脸来问。


    “那里，就是那里！挺远的，至少得有五十米！”


    食指打着颤往铁门外指。面对情绪激动的女人，余畅张了张嘴，把手臂伸进雾里，才说：“你看啊，雾有多重，一两米之内都有点看不清了，那人真离你那么远，你怎么可能看得到他呢？”


    “但我没骗人！”女人面露恼怒。


    “不是说你骗人……”


    余畅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呃，既然离得不近，你怎么确定对方就是之前从儿童乐园跑走的人呢？”


    “发型和衣服颜色看上去一样啊。”女人说。她作回想状：“那个人穿着蓝色的冲锋衣，头发很短，和雾里跑过去的没区别啊。”


    蓝色的冲锋衣。林尽愁对那件衣服有印象，它的主人脾气不算沉稳，性格不算和善，早在初入炸鸡店时，他就冒冒失失冲进后厨，还骂了几句脏话，以至于——


    以至于他跌入滚烫的油锅，尸体溶于油中。


    他已经死了。


    血液自四肢末端逃逸，林尽愁指尖冷得麻木，她不再关心其余人围绕浓雾身影的讨论，拼命在脑海中搜寻与那个男人相关的信息。


    为什么完全没人发现？第二天早晨，原本死无全尸的人好端端地坐在餐厅，一直待在大家的队伍里！


    “你很冷吗？”


    温热的气流轻抚颈侧，林尽愁顿时悚然，“啪”一下合住地图，从徐行身前闪开。她看看循声望她的余畅，转而紧盯脸色不虞的话题发起者：


    “我们前天第一次去小吃街的时候，那个人也和我们在一起吧？”


    “啊？”穿大衣的女人粗声粗气，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咳嗽做掩饰，清了清嗓子，“咳……是吧，我记得是，你问这个干嘛？”


    “在炸鸡店后厨，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对吧？”


    “对啊，什么意思？他不就是被翻出来的油锅烫伤了吗？”


    女人一指徐行，对林尽愁说：“不是你在照顾他吗？”


    “我……对，”林尽愁翕动嘴唇，她突然觉得外套太薄了，“我记性不太好，当时是穿蓝色冲锋衣的男人最先进后厨，差点被热油泼到，对吗？”


    面前几张脸神色各异，不包括那时不在场的余畅和刘少婷，人们眼中流露出否定，以及迷惑。


    “你在说什么？”中学生插了一嘴，“是你旁边的人先掀开门帘的啊，你打了声招呼，我们才跟你进去。”


    “对呀。”另外两名女子点头。


    心脏犹如被绳结捆住扔进幽深的湖，绳子另一端绑在巨石上，拖着失去温度的心不断下沉。林尽愁口干舌燥，做不出任何表情。


    不可能。记忆出错了吗？


    “这件事很重要吗？”


    仿佛永远候在她左右的男人问：“这与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什么关联吗？”


    林尽愁扭头仰视他，那双浅褐色眼睛一如往常温和宁静，因色差而显得突出的瞳孔分外漆黑，好像真的在眼球中央凿了洞。


    在她的注视下，徐行的瞳孔微微扩大，笑意爬上眼底。


    “没什么关联……不好意思，我可能没睡好，有的事记不清，刚好问问。”林尽愁捋直僵硬的舌头。


    她随意扯借口打消众人的疑心，强行终结话题：“公园里外的雾明显有浓淡差异，但往上看，天空还是被雾堵得严严实实，我觉得也许同一地点不同高度的雾，浓度也不同。”


    “再加上雾气在不停流动，同一高度不同时间点的雾或许有变化。”


    “之所以朝外看，什么都看不见，应该是因为外面实在什么都没有。可能那个男人真的从雾中穿过去，从他到我们之间那团雾，在一瞬间比较淡，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他。”


    “你这么说……”看着陷进浓雾的手臂，余畅尽管不能痛快地赞成，但也不愿继续纠结。她收回手：“也有道理。我们光分析，分析不出结果来的，还是先解决代金券的事吧。如果那个男人活着，说不定很快就坐车回宾馆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走吧。”


    女人用大衣裹紧自己。


    事实上，比起怪物横行的众多场所，公交车最为人畜无害，只要做个讲文明有素质的乘客，乘车过程中不会遭遇半点闪失。


    这趟通往商场的车不疾不徐地前行，沿路唯有雾气，刚才停靠的站台边不见路标与建筑物，让人无法理解开设站点的意义。站与站之间相距的行程也或近或远，没有规律。


    徐行独自靠着后排角落车窗，林尽愁一上车，则坐到余畅和刘少婷身后两排的空位，他们皆位于车厢后半段。


    望窗外望得心神不宁，林尽愁终于站起身，把自己扔进徐行旁边的座位。


    “我还以为，你现在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两人前方没有人，不远处另有乘客窃窃私语，但徐行的声音非常轻。


    “先不管那些，”林尽愁单刀直入，“你在炸鸡店里，不是为了保护那位蓝色冲锋衣才受伤了吗？”


    “嗯……”


    快要被她揪着领子质问的人微笑：“我猜这与那条走廊脱不了干系，是时空错乱的一种表现，就像我们的手机。”


    “这片雾的结构越来越不稳定了。”徐行冲她耳语。


    “为什么？结构不稳定会导致什么后果？”


    “原因……谁知道呢？我没有能力预测后果，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鼻腔漫入熟悉的洗衣液香气，林尽愁下意识抓上徐行的胳膊，上半身向他倾斜：“那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现状吗？还是说必须尽快逃出去？”


    幸存者之中可还有未成年人呢，连高考都没参加，总不能不明不白困在这里。


    “这个嘛，我……”


    话音迟迟落不进耳朵，林尽愁发觉徐行盯着右前方，嘴角弧度不变，脸上的微笑却如同人为粘贴的一层画皮，显出些冷意。


    右前方，余畅的蓝发擦过座椅靠背，她的侧脸在林尽愁视野内一闪。


    “我能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色泽偏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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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珠转回来，承载着林尽愁的倒影，徐行笑得很平和。


    此时此刻自己和徐行姿态亲近，林尽愁心知肚明余畅的误会，然而暂时没空解释。她揉皱徐行的袖子：“那其他人呢？”


    “你要救他们吗？”徐行反问。


    什么救不救，她又不是救世主。林尽愁压抑胸口沉闷的郁气，说：


    “所以你究竟知不知道能让大家活下去的方法？”


    “你很紧张，”徐行陈述道，他的微笑变淡了，混杂着苦涩，“我说过，有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你也见识过我的下场，而能说出口的，我不会有意保留。”


    “我之所以和你分享这些讯息，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其他人……我不认识他们。”


    “如果他们对你而言同样重要，我想我会努力的。”


    某一瞬，他的眼神满含无人可诉的悲伤和忧愁，尽管他在笑。


    “……可我的确不记得你，你没认错人吗？”林尽愁放开手，嗓音轻得自己都要听不见了。


    理智告诫她，别被这没有心脏的东西三言两语哄骗，他是不准备要她的命，但他真正期盼得到的，或许会对所有人不利。


    但感情上，林尽愁不认为自己无可指摘。起码她该变一变咄咄逼人的态度。


    “我不会认错的，每个人在我看来都不一样。”


    寥寥几秒徐行恢复神采，他偏头瞄了一眼窗外：“你看，商场快到了。”


    如他所言，一座风格怀旧的大型建筑破开浓雾，渐渐在人们眼中变大。雾气如云层拂过青蓝色调的玻璃窗，依稀露出外立面上四个竖排大字——挽夜商场。


    又是“挽夜”，宾馆以及公园内表演的艺术团都安着这个名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如若不是车窗外的建筑位置改变，公交车顺滑的转弯根本令人无从察觉。车辆在目的地正门对面的车站定住，为商场扒上窗沿的人们在广播报站后依次排队，进入站台。


    “这商场是几几年的，呃……说是要来花代金券，可是到商场哪里花呢？这儿这么多店铺。”女人拿出自己的纸质券，将其捋平。


    和她同住的室友说：“既然说是商场通用的……这应该有超市吧，我们去那里怎么样？”


    去超市购买生活物资顺理成章。一行人轻手轻脚步入商场，在离门不远的自动扶梯旁找到各楼层简略导览图，其上显示二到三楼一半的区域是家超市，名称居然还是“挽夜”。


    商场内没有人类活动的气息，却灯火通明，自动扶梯也运行顺畅。一楼各家店面齐齐敞开，仿佛正欢迎闯进来的几位客人。


    瘦男人被服装店外的假人模特吓得险些滑倒，嘟囔着踏上电梯。众人脚踩滑行的台阶，林尽愁本来和徐行等在最后，可余畅主动伸手拉她：


    “我们一起走吧，好吗？”


    “欸？嗯……嗯，好。”林尽愁忙不迭答应。


    她怀疑余畅的误解并未消除，拽她过去恐怕要谈及此事。林尽愁心怀尴尬，偷偷瞥向徐行，可后者眉眼含笑，倒像是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