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说未见过世子，今天看着，倒像是熟识了。”


    “怎么，祖父不满意么，这桩婚事比三个姐姐的婚事，可要高攀得多。”


    老太爷怒目看阮青钰，阮青钰并不闪躲，她迎着老太爷的目光，一样看回去。


    她没有乖乖等待家族的安排，她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婚事。她还明着说老太爷攀附权贵。


    对峙良久，老太爷收回目光，向后靠住椅子背，整个人委顿下来。


    他终究老了。


    他早知道阮青钰不安分，现在她果然悖逆尊长。


    老太爷期盼有出息的子弟，前提是这个孩子能够掌控，能心中有阮家。但又能怎么样呢，阮青钰已经成事，过不了多久，她就是王府的人，她在王府的造化关系到阮家的前程命运。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以前就说过。你应当知道，你这样的身份到了王府，能过的，怕不是富贵闲散的享福日子。”


    阮青钰捧着茶笑了，“想必姐姐们按照祖父安排的婚事，都可遂心如意的，我没这个福气，就不劳祖父担心了。”


    老太爷面色阴沉，终于还是说：“难的路和更难的路，你选了后者，你既然自信能走得好，我自然就不担心。今后，你在王府能立住脚一天，三房在阮家就没人能欺负。但若你在王府不好，也别指望阮家能帮你。”


    “祖父的话，孙女记住了。也请祖父记得牢，若我在王府相安无事，三房却过得不好，我会生气会担心，就容易在王府进退失据，万一犯了大错，岂不是要牵连家人。”


    老太爷面色更阴沉了。


    阮青钰行礼退下。


    出门前，她看到佛龛前上好的檀香烟雾袅袅，这些年老太爷在佛前所求，想来不外乎是阮家的命运，而作为代价被摆上桌的供品哪里是那些瓜果香花，真正的供品分明是阮家一个个女孩子的一生。


    她恨极了老太爷拿她们做工具，丝毫不顾及她们一生能怎么过，几乎没有骨肉亲情。明明都是阮家的孩子，她的那些兄弟，可以尽情平庸着，无论有无长进都可以安享阮家的钱势，她们却如同物件，被拿出去交换阮家需要的东西。


    但她知道老太爷说得对。王府的路，不好走。


    上一世，她在贺云晟身边，是医女，只负责疗伤照看，能和贺云晟说上的话，十分有限，多数也是询问伤情。


    她能看到贺云晟和别人的相处，能看到贺云晟处理问题的做法，但并不曾真的了解过他。


    贺云晟主动和阮青钰说话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魂魄刚刚回来的时候，她看到贺云晟站在外院，对他轻声说了声“保重”，大概也就是他们之间的全部交情。


    直到刚才，她才意识到，贺云晟或许没有她以为的好相处。


    她知道贺云晟把人当做人看，却不知道在他作为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中，人命究竟能排在何处，她别有所图的恩情和效果不明的佐助又能排在何处。


    她愿意尽力帮贺云晟做他想做的事情，以此换取在王府的安然，如此，调查江念和阮家灭门的隐患就可徐徐图之。她知道自己需要走得高远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她能不能在王府中保全自己，进而保全家人。


    可她又能怎么办，在她能触及的范围内，她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她既没有什么天分，也不比别人强在哪里，只不过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和阅历。


    她没有勇气或者是天真再一次违逆礼法，以在室女的身份自己独立门户，她不认为自己具备这样做的资本。


    说到底，除了多一世不太寻常的记忆，她并不特别，远远没有优秀到石破天惊、可以冲出世俗规则的地步。


    贺云晟，是她的最优选。


    不仅是因为贺云晟一旦向阮家提亲，阮家没有拒绝的余地，阮青钰为自己择婿的事情就能成。


    还是因为，她多活一世具备的优势，她已经知情的大事，可以在贺云晟那里发挥更大的作用。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以她预知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投靠帝王家。


    上一世，她过得太苦了。


    林深在时，还只是苦在体肤，心里是有光的。林深不在了，她的苦不只是无尽的飘零艰辛、病痛欺辱，过了今天没明天，还是那种没有奔头的麻木，浸在其中，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从她意识到自己重新活了的那一天，她就发誓，这一辈子，她要自己过得好，要她在乎的人过得好。


    她放开了林深，除了割舍挚爱，她无法再为林深做什么。


    但她还有家人，有跟着她的时霜他们，最关键的，她还有她自己，凭什么，她不能争一条往上的路？


    在王府，她是最末等的妾。可在王府之外，能恣意欺负她的，也就不多了，不是吗？


    家人她要救，好日子她要过，人上人她要做。她不曾拥有过的，她都要。


    景王府的名分富贵，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她得到了，凭她自己，不就是好的开始吗？


    她应该高兴，高高兴兴。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想着这些道理，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也许是因为对未知的将来有恐惧，也许是因为截然不同的选择不确信。


    最终，她抹掉脸上的泪，装作没有哭过。


    贺云晟按照阮青钰说的法子开始布局。知州白谦与来拜见。


    因为打算纳妾，贺云晟就不方便继续住在州府衙门，让观局选了衙门附近一处大宅子住了。


    白谦与这次来见，是请贺云晟参加春晚城新码头的揭幕礼。


    光州商贸日益繁华，春晚城那座老码头拥挤得很，州府和春晚城在老码头旁边选了一处，修了几年，新码头终于要竣工。恰好世子爷在这里，能请过去，不仅能让码头生辉，更重要的是，能让殿下亲眼看看他们的功绩，这不比在折子里写得妙笔生花还要强上许多。


    贺云晟听了揭幕礼的日子，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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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也没几天了。白谦与解释说这是查了黄历选的黄道吉日，最近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了，万事皆宜。


    万事皆宜。


    贺云晟应了，还让白谦与去请当地望族士绅，说人多热闹。


    白谦与欢喜离开后，贺云晟立刻让观局去阮家，“去阮家请期，让他们在这个日子把女儿抬过来。”


    观局即刻照办。


    阮老太爷在听到观局的话后，不无为难地说：“这是否太仓促了？家中还未备下婚仪所需。”


    “世子殿下想到了，一切所需事物、人员，都由我们来准备。”


    “这，老朽敢问一句，何以如此着急？”


    “也不是着急，就是这天是难得的好日子。阮家这边，是还有什么困难吗？”


    “自然是没有。那，就这天。”


    观局心想，可不就是着急，这才下聘几天。最主要的是，虽说是在外纳妾，世子也要求按照王府的仪制来，一点不能省事，这些天可给他忙坏了。


    但他能怎么说，说就是着急，世子着急纳新人进门，听听这像话吗。


    贺云晟还真是有些着急，许多事情的细节，他时不时想问问阮青钰。她又谨慎，不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说，他也不能一趟趟跑啊。


    于是，最晚定亲的阮四姑娘在三个姐姐之前，先定下了出门的日子。


    揭幕礼当天，天还没亮，贺云晟就带人出发了。


    当天，春晚城的新码头上热闹非凡。贺云晟和张检都到了，光州官场从上到下，无一缺席。


    当地望族富商，除了董侯爷和阮老太爷没来，当家主事的也都到了。


    董侯爷是自恃身份，不肯给贺云晟这个面子。阮老太爷则是在家主持婚仪。


    揭幕礼结束时，时间还早。众官员并士绅巨贾，热情邀请贺云晟和张大人参观码头，然后一并用午膳。


    贺云晟却说：“本是要这样，但今日实在是有要事。就不留了。”


    说完策马而去，留下一众光州最有权有势的人面面相觑，能有什么要事，连吃顿饭的功夫也没有，他们这些人就这么不重要吗？


    还是白谦与道出了谜底，说世子殿下今日是有喜事，怕是着急去办了吧。说完自己也溜了。


    能在这站着的，哪一个是傻的，各家有各家的本事，立刻通过各种渠道探听了，才知道世子今天要纳妾啊。


    之前他们是知道世子给阮家下聘要纳妾，但没听说是今天迎娶啊。


    有人猜测，是殿下不欲声张吧。可是那白谦与跑这么快，难道不是去给世子道喜去了？这种送礼的好机会，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错过。而且他们很清楚，重要的不是谁去参礼了，而是谁没有去。大家都去了，独独漏下自家，那可不行。


    他们立刻散开，又是吩咐家人备礼，又是打听世子现在的去向。


    很多人说应该是回到光州的住处等着了，毕竟只是纳妾，不是娶妻，不值得殿下亲自去迎，也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