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火铜夜

作品:《大胤夜巡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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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四,寅时三刻。


    镇江金山寺后山,雾锁深谷。


    山势陡峭,林木蔽日,一条隐秘小径蜿蜒而下,通向谷底一座看似废弃的铁匠铺。铺面破败,烟囱无烟,门前杂草丛生,仿佛已荒废十年。然而,若细察,便可见门轴无尘、窗纸新糊、墙角有炭灰余温——此地,正是漕帮在江南最大的私铸老巢。


    林不觉伏在山脊高处,黑衣融于夜色,目光如鹰隼扫视下方。阿骨朵在他身侧,手中摊开一张手绘草图——那是她昨夜潜入谷底,冒着被暗哨发现的风险,凭记忆绘出的布局。


    “东侧柴房下有暗道,通向铸炉;西侧马厩实为守卫营房,至少十二人轮值;屋顶有了望台,两人持弩;后山崖壁有绳梯,可直通江岸快船。”她低声道,“最棘手的是——铸炉房地下有火油池,一旦引爆,整座山谷化为火海。”


    林不觉点头,指尖轻抚腰间刀柄。他早已料到此地非寻常贼窝,而是**以铸钱为名、行谋逆之实的军械级据点**。


    “我们不能强攻。”他说,“一旦打草惊蛇,他们毁范、杀人、焚证,一气呵成。胡三的孙女,也必死无疑。”


    “那怎么办?”阿骨朵问。


    林不觉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非金非铁,色如青玉,哨身刻有“律”字暗纹。


    “赵总管南下前,曾对我说:‘若遇死局,吹此哨。镇江夜巡司千户陈骁,是我律武司旧部,可信。’”他目光沉静,“我三日前已遣信鸽联络陈骁,只说‘查私盐’,未提铸钱。他回信:‘寅时三刻,山下待命。’”


    阿骨朵眼中闪过讶色:“你早有准备?”


    “从瓜洲火起那夜,我就知道——单打独斗,赢不了这场局。”林不觉道,“他们背后是工部侍郎、漕帮总舵、甚至……龙纹新钱的野心。唯有借官力,才能破私铸。”


    他将铜哨含入口中,轻轻一吹。


    无声。


    但三里外,江畔密林中,数十道黑影同时抬头。


    ——夜巡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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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四刻,月隐星沉。


    陈骁率三十名夜巡精锐,悄然抵近山谷。人人黑甲红绦,腰佩制式横刀,背负火铳,行动如风,无声无息。陈骁年约四十,面容冷峻,左臂有旧伤,行走微跛,却是律武司当年“铁面七骑”之一,因得罪权贵贬至镇江,却始终未改其志。


    “林公子。”他抱拳,声音低沉,“陈骁奉命听调。”


    “多谢陈千户。”林不觉还礼,“目标:铁匠铺。内有私铸铜范、劣钱、火油池,人质一名,七岁女童。务必活捉主事,保全证据。”


    “明白。”陈骁挥手,夜巡司迅速分组:


    - 八人绕后山,断绳梯,封江路;


    - 十人正面佯攻,引守卫出屋;


    - 六人潜入东侧柴房,控暗道;


    - 六人随林不觉、阿骨朵直扑铸炉房,救人取范。


    “记住,”陈骁最后叮嘱,“若见火光起,立刻撤出,勿贪功。此地火油一燃,神仙难救。”


    众人点头,如墨色潮水,悄然漫入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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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五刻,突袭开始。


    正面夜巡司掷出三枚烟弹,浓烟滚滚,同时高喊:“夜巡司查私盐!开门受检!”


    守卫果然中计,马厩门轰然打开,十余人持刀冲出,怒骂:“哪来的狗官,敢扰我漕帮?”


    就在此时,东侧柴房暗门被撬开,六名夜巡司如鬼魅潜入,直扑地下铸炉。


    林不觉与阿骨朵随陈骁,从屋顶跃下,撞开铸炉房后窗。


    屋内热浪扑面!


    中央熔炉熊熊燃烧,铜水翻滚,映得四壁如血。石案上,三枚铜范整齐排列,正是“永通宝货”真范!角落铁笼中,一瘦小女孩蜷缩发抖——胡三的孙女!


    “别怕!”阿骨朵低喝,迅速开锁。


    而此时,一名黑衣主事正欲掀开地板机关——那下方便是火油池引线!


    “住手!”林不觉飞身扑上,刀光如电。


    那人反应极快,袖中甩出三枚铁蒺藜,同时猛拉引线!


    千钧一发!


    陈骁怒吼一声,火铳轰鸣!


    “砰!”


    铁蒺藜被震飞,引线被击断!


    黑衣主事惨叫倒地,肩头血流如注。


    “拿下!”陈骁喝道。


    夜巡司迅速将其制伏,搜身得一令牌——上刻“利达·钱”三字。


    与此同时,屋外战斗已近尾声。守卫或擒或杀,无一漏网。后山绳梯被斩断,江面快船亦被夜巡司水哨截获。


    铸炉房内,林不觉迅速将三枚铜范裹入油布,又从主事怀中搜出一本账册——上载“龙纹新钱试铸记录”“钱世漋供铜三百斤”“南库试范三十枚移交镇江”等字。


    “没有提沈七。”阿骨朵翻看后道。


    “当然不会。”林不觉冷


    笑,“在漕帮眼里,沈七不过是个换岗的小卒,连名字都不配写进密档。他们真正怕的,是官府查到铜山、查到账册、查到钱世漋。”


    陈骁检查火油池,脸色凝重:“若晚半刻,整座山谷已成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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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初,天光微明。


    铁匠铺外,火把如龙。


    三十余名私铸匪徒被押跪于地,铜范、劣钱、账册、火油桶尽数起获。胡三的孙女被阿骨朵抱在怀中,小脸苍白,却已止住哭泣。


    陈骁走到林不觉面前,递上一封密函:“这是从主事枕下搜出的,收信人:工部侍郎钱世漋。”


    林不觉展开,只见内书:


    > “南浔事发,巡夜司已介入,恐有风声外泄。镇江铸局或已暴露,建议暂停龙纹试铸,销毁账册,转移铜料。若三日内无警,再续。”


    林不觉合上信,眼中寒光凛冽:“他们怕的不是沈七,而是官府顺藤摸瓜——而我们,已经摸到了根。”


    “我即刻上报江南按察使司。”陈骁道,“镇江至应天府(南京)快马半日可达,今日午时前必达。”


    林不觉点头。江南按察使乃正三品大员,掌一省刑名,有权直奏天子。若证据确凿,即便钱世漋是工部侍郎,也难逃法网。


    “再加上胡三的证词、南浔劣钱查获记录、沈七的举报——足够了。”他说。


    陈骁已命人备马:“我亲送密报,另派两骑分路,以防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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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金山寺钟声悠扬。


    林不觉站在山巅,晨风吹散一夜硝烟。阿骨朵抱着小女孩走来:“她只说了一句话:‘爷爷在等我回家。’”


    “我们送她回去。”林不觉道。


    回程路上,陈骁策马同行:“林公子,你早知我可用,却隐忍至今,为何?”


    “因为我不确定,”林不觉坦然,“不确定漕帮是否已渗透夜巡司,不确定你是否还忠于律武司。直到沈七冒险举报利达,我才知——赵总管在江南埋的这颗棋,还能用。”


    陈骁大笑:“赵总管没看错人。你不仅查案,更在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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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瓜洲。


    胡三见到孙女,老泪纵横,跪地不起。林不觉扶起他:“胡师傅,你儿子的血,没有白流。”


    胡三颤抖着抚摸铜范,喃喃:“这范……本该熔毁的。他们为何要留?”


    “因为真范,才是铸新钱的母模。”林


    不觉道,“钱世漋要的,不是假钱,而是以真范为基,铸出足以乱真的‘龙纹新钱’,一举取代国朝钱法。”


    “那……会怎样?”


    “百姓手中的钱,一夜成废纸;国库空虚,军饷无着;天下大乱,权臣趁势而起。”林不觉目光如铁,“所以他必须倒。”


    胡三沉默良久,忽然道:“我愿作证。我认得钱世漋的笔迹,也认得他当年亲批的‘试范留存令’。”


    “好。”林不觉点头,“你的证词,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块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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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江南震动。


    按察使持密令突查镇江铜山,矿主钱世漋之弟被捕,账册铁证如山。工部侍郎钱世漋被革职待勘,圣旨急召入京。漕帮总舵连夜焚毁多地账房,然大势已去。


    而林不觉与阿骨朵,悄然离开江南。


    临行前,赵总管飞鸽传书:


    > “龙纹未现,根已断。然庙堂之深,犹胜私铸之火。慎之,再慎之。”


    林不觉将信焚于江畔,灰烬随风散入长江。


    他知道,


    这一战虽胜,


    但真正的风暴,


    才刚刚开始。


    因为铸钱的炉火可以扑灭,


    而人心中的贪欲,


    却永远在熔炼新的范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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