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种感觉实在不对劲。肖卷卷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心跳跳的如此强烈的时刻。


    她突然有点不敢看科立笃的脸，一旦和他眼神对视，自己的心脏就震的难受。


    大概只是因为有人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吧……肖卷卷心想，的确，来到龙界之后，遇到的莫名其妙的龙不少，可接受到的善意也同样很多。


    肖卷卷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会在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哭泣，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也不想忍住自己的眼泪。


    但她同样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大哭仅仅作为一种发泄的方式，哭完之后还得去做事。


    从小就接受了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爱自己的事实，肖卷卷一直是让家长和老师省心的孩子，在公司也很受上司喜爱，因为她总是能将一切看似冷血无情的行动，当作正常的衡量标准。


    爱从来就不在她的衡量尺度内。


    在这样畸形又奇怪的爱恋观里，肖卷卷甚至不认为自己的父母就生来应该爱她，她信不过任何人的承诺。


    那些都是不可靠的东西。即使是亲人也会在生气的时候说出伤人的话来，对于亲缘她没有任何爱的奢求。


    恰恰这群龙颠覆了她的想象。原来那些别人口中无条件的爱，是真的存在的。


    肖卷卷其实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这群龙见到她之后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了，明明一人一龙之间并没有情感基础，不是吗？


    可宫修、施倦、贾斑……他们给予的帮助，远远不是肖卷卷一个人可以还清的。


    而他们也从未想过让她偿还。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走吧。”带上面具作为掩饰，肖卷卷终于可以了恢复原先正常的状态了。


    反正自己的脸红也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她心安理得地将手放在科立笃的手中，跟着浅灰色头发的少年慢慢往前走。


    手中的小鱼全部还给摊主了，肖卷卷说她不需要，科立笃的池塘里多的就是小鱼。


    “还有大肥猪。”肖卷卷补充，那几条锦鲤肥的和坦克一样。


    一路上，糖葫芦糖糕大风车，手作风铃纸折扇，孔明灯小烟花，肖卷卷不得不再次感叹，科立笃的还原能力真的很强。


    她小时候逛的庙会，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还有捏糖龙？”肖卷卷站在一个摊位旁，一脸震惊地看着摊主吹出一个五米高的糖龙来，小龙都围着这个糖龙转圈。


    “太大啦兽艺仁。”科立笃看了一眼摊主的工牌，笑着提醒他。


    没办法，谁让龙的一口气就可以吹那么长呢？


    继续向前，肖卷卷和科立笃都已经不讲话了。两个在龙群里唯一的人，成为了彼此惺惺相惜的伙伴。


    只有他们知道，人界原先是这么热闹的。


    也只有他们知道，这份烟火气，是独属于人类的情怀和渴望。


    “等会还有烟花。”科立笃拉着肖卷卷，在观赏景色最好的位置坐下。


    “我们在这儿等吧，毕竟我们不会飞。”少年无奈地朝肖卷卷笑了笑：


    “我可没有办法像你的搭档那样，带你飞到天上去看。”


    “没关系，作为人，还是在地上看更浪漫一点。”肖卷卷抬起头，衣服后系着的飘带随风扬起，缠绕在科立笃的手指上。


    “哈，愚蠢的女人。”没头没脑的一句，带着些嗔怪的意味，钢铁直女肖卷卷根本没听出来科立笃语气里的酸味。


    两人并排坐着，科立笃在人界也算比较高的了，可是和龙比起来，还是有一些差距。


    不一会儿，在烟花秀快要开始之前，天上已经陆陆续续飞来了很多龙。


    肖卷卷在龙界看过烟花，龙界的烟花格外盛大，毕竟要和龙的体型产生差距，让龙感觉到震撼，烟花不得不放的满天都是。


    今天的烟花和那些烟花别无差距，随着“砰”的一声，艳火在头顶炸开，纷纷扬扬落下的花雨比起从前更添几分凄凉。


    或许这就是和人一起看烟花的感受吧。龙的一生何其漫长，他们怎么会懂烟花易冷的痛。


    虽然这只是一次为了交换信息才履行的恋人委托，肖卷卷心中必须得承认，人与人之间更能连接心上的通讯站。


    至少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只有她的心与科立笃的心，能够产生共振。


    假戏真做真作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肖卷卷已经无力去体会了。


    ……


    烟火秀结束之后，不约而同的，肖卷卷和科立笃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两人坐着“车”回到府邸，沉默地走进会客厅。


    宫修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大堂正中央，整条龙像被吸干了精气。


    肖卷卷……他的人……和别的人去看烟花……


    听到科立笃的脚步声，宫修的牙根都痒了起来。就是他偷走了自己的人……


    真的是偷走了吗……


    只有和肖卷卷相处了最长时间的宫修知道，肖卷卷脸上的笑容，明显是真心的。


    他悄悄跟着他们去了集市，其实其他龙玩的怎么样，宫修一点都不关心。


    他久久地注视着前方走着的两个人类。是啊，他们是同类，自然可以更加理解彼此。


    而他算什么呢。从来不知道龙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宫修突然有点害怕他们假戏真做。


    这个人类很聪明，不少龙被他利用了性格中的弱点，他把龙耍的团团转。可仔细想想，科立笃的确没有做什么真的对他们不利的事。


    不过是把每个生物最需要的部分提出来给他，然后再收回罢了。


    殊不知感受到阳光的龙，再也忍受不了黑暗。


    ……


    肖卷卷扶起宫修，她不知道为什么，宫修今天看起来也闷闷不乐。


    大家都沉浸在一个非常美妙的时光过去后的戒断反应之中，肖卷卷只觉得和科立笃待在一起的时间格外想家。


    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之前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人界的肖卷卷就已经是死亡状态了吧。


    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会怎样想呢，会有些思念她吗，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呢。


    肖卷卷和父母的关系一直止步于互相寄钱，小时候父母把钱打给她，长大后她再把钱打回给父母。


    他们会想念自己吗？


    最关键的是，既然以原本的身体穿了过来，是不是就代表，她再也回不去了呢？


    难道真的要在这个世界待到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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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之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一股脑涌上肖卷卷的心头，如果要在这儿继续待几十年，她得找到一个适合的住所，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伙伴。


    并没有尝试过一直和龙一起生活，宫修很好，施倦很好，贾斑也很好，可如果身旁没有人的话，自己会不会变得麻木呢……


    慢慢习惯了龙的生活，慢慢忘却人的习性，慢慢的在人界的一切变得如此模糊，而自己也彻底沦为和龙界的人一样的物种。


    肖卷卷有一点害怕，自己真的要变成那样吗。


    她往身边看去，发现今天晚上，科立笃的话也格外少，仿佛在等她做出正确的决定。


    被月光照亮的窗帘上，少年的影子轻轻一颤，转头朝身旁的少女望去。少女的身子则刚好一偏，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错过。


    “今天早点睡觉吧。”肖卷卷错过了这一次绝佳地袒露心迹的机会，或许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接下来的人生走向。


    从肖卷卷未来的回忆来看，这是她站在选择的岔路口，做出的最艰难的一次决定。


    也许在今晚点头，她就真的嫁给了科立笃，然后在这庄府邸度过自己的一生，或许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可惜命运就是命运，如史诗般的，肖卷卷的传奇注定不会这样结束。


    没有其他的原因，因为她就是肖卷卷，是上一秒的她自己都超越不了的存在。


    ……


    客厅时钟滴答作响，科立笃第二次失眠。


    从未觉得客厅的时钟那么响过，也许明天真的应该换一个静音的钟了。


    从前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为了救一个弱小的人类牺牲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也不理解父亲，明明母亲去世之后，自己也需要照顾，为什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将寿命分给母亲，失败后甘愿一同赴死。


    爱是那么低贱的东西吗，居然会让人失智到放弃一切随对方而去。


    他们有想过，原本家世显赫的科家，在家主走后一落千丈，他们的孩子变成人人喊打的怪物。


    没错，其实科立笃既不是人，也不是龙。


    他没有龙的寿命，没有龙的能力，但他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因为他有着龙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


    他微弱的龙的血脉，足够他迅速阅览所有的书籍和数据，并且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经历的一切，无论好坏，他都忘不掉。


    父亲爱上母亲，这本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算是当年龙界的奇谈，而分寿命更是荒唐，为什么可以……


    如果我从未拥有过那些美好的生活，在被嘲笑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呢。


    可爱也好，恨也好，最后只化为一句“不要走”。


    “不要走——”坐起来的那一刻，科立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是幻觉。


    他发誓自己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感情来替代人与龙之间的爱，他发誓爱诠释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一定会找到最恰当的那一个。


    可现在，他自己都不能够说服自己。


    假戏真做真作假，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原来爱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躺在科立笃旁已经睡着了的肖卷卷，在那一刻动了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