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马鞭

作品:《太子妃她只想苟活

    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的半截蜡烛快要燃尽,烛光缩了一缩,砰地爆出脆响。


    宸王时年九岁,平日里散漫惯的,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加上刚经历一场与(被)野狗的厮杀,这会被他冷脸的皇兄提审,已经吓得快要昏厥。但还是硬扛着不说,泪闪闪的眼睛看向琴心,发出无声的呐喊:你快劝劝我哥!


    琴心懵了,脖子一探,两眼睁大:啊,我吗?


    太子的脸色不好,就连陆小将军都不发一言,可见这事是多么严重的了。宸王到底为什么觉得她一个小宫女能劝得了太子啊?


    “别看了。”李恒发现宸王在看琴心,眉头皱得更紧,“你可以不说。”


    “真的吗?为什么?”宸王不信。


    “因为你不说我也知道。”


    “表象凶险,实则并不致命,以此药的作用来看,可行陷害之事而不伤身。”李恒冷冷一笑,他听完药性时已经猜出大概。


    “当日在车箱中发现你时,粮水皆备,定是有人协助。父皇和贵妃最不喜欢你私自离宫,若无特别目的,谁有胆量促成此事?”


    宸王的脸涨得比炮仗皮还要红,仿佛随时都会爆炸。李恒无情无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谁帮了你,谁的嫌疑就最大。”


    “可我没真的入伙,我只是太想跟你们出去玩了。”宸王慌得眼角飙泪,越说越激动:“要不是姓阮的,我本来都忘了这药的。还有啊.....虽然我抵死不能出卖旁人,但我可以发誓,这事绝对与我母妃无关!”


    李恒处之淡然,微微颔首:“别的不知真假,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贵妃绝不舍得你委屈分毫。”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按照计划启程返京。清晨下了雨,秋风萧瑟,吹得人浑身泛阴。琴心掖了掖如意身上的锦被,哄她睡稳了些。


    一旁的宸王从上车就没说过话。纵使年岁再小,他也看得出众人待自己的冷淡态度。从没过过这种灰溜溜的日子,小霸王蔫头耷脑,十分丧气。


    琴心有点心软,从兜里掏出彩绳:“殿下,玩翻绳吗?”


    宸王本来不想玩,但目前为止,除了琴心还没有谁搭理过自己。他接过绳花敷衍了一会,忽然讪讪地问:“琴心你说,回了宫,我皇兄会不会到父皇那告状?”


    琴心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皇兄。”


    琴心沉默下来,心说你以为谁都像你母妃那样蠢,没有实证就去敲锣打鼓吗?所谓拿人拿赃,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她知道,太子又怎会不知。药给阮学思吃了,宸王又铁了心要包庇幕后黑手,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她不敢这样说,抿嘴笑了笑,低头摆弄花绳。


    “其实懂我的人都懂,我绝不可能加害我皇兄。”小王爷惆惆怅怅,“莽归莽,傻就不对了,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琴心点头。


    太子是嫡长子,品行端正又有学问,只有大傻子才会觉得有机可乘。


    想到这,琴心又笑了笑。


    宸王误以为她是因为懂他才笑,不由心底暖暖的:“琴心,你人真好。”


    他发觉自己早就不讨厌琴心了,甚至有点喜欢。尤其是昨晚,琴心徒手拨开狗群,把他从尖牙下救了下来。当时的她身披月光脚踏树影,颇有大侠风范。


    时至今日,琴心可算是唯一待他如常之人。感激之余,宸王又暗搓搓地想,如果她是他的女官就好了。


    “殿下看什么呢?”琴心被人盯得浑身发毛。


    “没什么。”宸王撇了撇嘴,接过她手里的翻花,假装不经意地问:“琴心,假如让你换个主子,你最想跟谁?”


    “换个主子?”没头没脑地扯这么一句,琴心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宸王的额头。天冷,他小脸还有点红扑扑的,别是发烧坏了脑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真笨。”宸王扭脸躲了过去,皱眉道:“本王在问你喜欢谁。”


    车外有马蹄声贴上来,踢踢踏踏,不徐不疾,像是有人在控着马与车同行。


    “奴婢喜欢郡主。”琴心不假思索地回答。


    “除了这个傻的...”


    “宸王殿下,你以后不要这样说郡主。”琴心神情严肃地看着宸王。


    小霸王一天天呆头呆脑的,根本不知道如意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而这些苦与罪,很大程度缘自他的皇上爹。


    “可她就是.....”讨了个没趣,宸王烦躁地跺了跺脚:“罢了罢了!”


    动静有些大,像是吵了架。车窗帘子倏地被挑开,骑马的李恒探头相看,淡淡地望向琴心:“没事吧?”


    云中藏着阴雨,暗淡的天光落在李恒黑色的披风上,润泽犹如新研的一汪方墨。琴心想起有一次晕车,自己也是这样在窗外看着一条好看的披风。


    这才过去多久呢,现在的她不管坐多久的车也不会难受了。


    琴心感慨着,一时没有回话。那双明亮的眼睛让李恒微微怔忡,他也忘了方才自己问了什么,就那样由着她看。


    静静的一幕让车里的宸王大感困惑,他不敢吱声,就缩在一边暗自咂舌。


    琴心和李恒同时听见啧啧的纳罕,一个匆忙低头浅答了句‘没事’,另一个冷目移转,沉声警告:“惹是生非的后果如何,你自己想。”


    “我?冤枉啊.....”


    没等宸王喊完冤,马车碾过一段碎石路,摇摇晃晃地把如意荡悠醒了。看见宸王离她的琴姐姐那样近,小郡主拧起眉毛,气得哼哼:“臭弟弟。”


    “......”


    好好好,你们都是香的,就本王臭!


    遭人嫌弃的宸王猫下腰,臭着脸从车里走出来,坐到了东来的旁边。前方是一段下山的坡路,到处可见大小不均的碎石子,车轱辘压过去,难免颠颠晃晃。


    东来双手持着缰绳,正控制速度让马跑得稳当一些,没留意长鞭被宸王捡了起来,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在半空轻挥着听响。


    “放下。”跟车的陆佩看见了,肃然喝道:“马鞭子岂是随便拿来玩的?”


    “无妨,这小东西可伤不到我。”宸王得意地又晃了晃,非要小露一手。


    不远处的李恒勒马调头,神色不耐地也走了过来。宸王眼见势头不妙,赶紧放下了马鞭:“我我.....我不玩了。”


    李恒懒得啰嗦,话也不说,蔑了宸王一眼便潇洒离去。这种无言的鄙视侮辱性极强,受了半日冷遇的宸王顿时气得磨牙,伸出脚对那鞭子又踩又碾。


    不就是个破鞭子,有什么稀奇!


    不让玩是吧?本王就玩了又能怎!


    宸王抄起鞭子,本意是想甩出一记帅气的响鞭解解恨,耍耍威风。但一个九岁的熊孩子哪懂要领,手上的鞭梢胡乱一扬,不慎抽到了马臀上。


    啪的一个巨响,枣红大马狠狠吃痛,双蹄抬起,仰天惊吼。


    事发突然,东来没有坐稳,直接从车上摔扑下来。宸王则跟个大西瓜似的,朝后一滚,差点跌破车帘。


    “哎哟!”摔得有**份,宸王气憋大脑。不等东来重新爬上车,他又甩了两鞭泄愤:“死马,竟敢欺负本......”


    “危险——”


    陆佩大喊着赶上来,可惜为时已晚,受了惊的大马不顾方向地踏蹄狂奔。


    李恒面色一变,当即策马而追。


    车里已经乱作一团,如意吓得嚎啕大哭,琴心也像个纸扎的人一样浑身僵直。左摇右晃的车厢,凄厉的哭声,萧瑟的寒风....一切都如旧事重演,霎时唤起最深刻的恐惧。


    马车要翻了,会死很多人;马车要翻了,会死很多人.....


    呼吸急促,手脚打颤,琴心怕抱不住怀里的如意,便死死咬住双唇,借着疼痛让自己回过神来:“别怕如意,我在,我在的.....”


    “本王错了,本王再也不敢了!”缩作一团的宸王屁滚尿流地跌进了车里,一把搂住了琴心的小腿:“琴心,怎么办啊琴心!”


    “容我想想,一定有办法。”哄小孩的话并无半分底气,她自己也怕的厉害。


    惊马顺坡疾驰,越跑越癫,车轱辘都腾在半空。


    本能地,琴心生出一种跳车的冲动,却被自己竭力克制住了。多年前的惨剧她记忆犹新,那些惊恐跳车的同行人无一幸免,都摔扁了脑袋。


    她搂紧了两个哭傻的小孩。


    哭喊震天的马车在前面飞着,李恒暗恨自己没长翅膀,只能强压焦灼,拼命挥鞭追赶,终于在一段斜坡前抓到了车上的缰绳。


    前方乍然出现一棵参天老树,惊马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危急之刻,后赶上来的陆佩也攥起了缰绳,两个人合力相拽,总算将马打横勒住。


    众人刚要松下口气,哪知一路颠簸,车架子早就晃松了。急停导致车厢脱了节,竟从山坡上倒退下去,歪斜着滚进坡下的大河。


    扑通通,河面顿时蹦起几丈高的浊浪。


    “琴心!”李恒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了一声。


    从山坡一跃而下,李恒趟过野草荆棘,眼看车厢半沉不沉的在河面上漂浮。高高翘起的残梁上挂着一个小身影,有气无力地踹着腿哭。


    李恒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你疯了!”陆佩一把拽住了他:“这样浑的野河也敢往下跳?还是让我.....”


    “没说不让你跳。”挣脱开陆佩,李恒朝河中间指了指,继续朝前走:“那是如意,你得游过去救。”


    “琴心和宸王尚不知下落。”李恒眸光沉郁,以毋庸置疑的口吻道:“我也得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