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母女
作品:《鹤颂长宁》 当李令舒听闻许长宁求见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忙让人将地龙烧得更旺一些,又让人去燃一个手炉来。
“宁儿最是怕冷了。”李令舒接过手炉,喃喃低语。
未待她焐热手炉,许长宁已然踏入殿内。
“儿臣拜见母后。”
“快起来。”李令舒扶起她,将手炉放入她手中,拉她坐下,“外面风大,可有着凉?”
许长宁轻笑道:“在母后眼中,儿臣是个病秧子吗?”
“不是,自然不是。”李令舒淡淡笑道。
几句寒暄过后,殿内忽然陷入沉默。
李令舒不语,许长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觉得有些难堪。
今晨上朝之前,李令舒便来寻她,她本以为母后是来给她添堵的,态度甚是不好……
还有之前……自重生以来,她对李令舒的态度便没有好过……
她固执地以为,母亲不会变,可这一次,是她错了。
许长宁欲向李令舒道歉,可话到嘴边,总是难以启齿。
一旁的薛竹铃看见许长宁已经将衣袖绞成了一团,仍说不出话来,便帮了许长宁一把。
她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起一个锦盒,呈给了李令舒,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娘娘,您打开瞧瞧。”
望着李令舒打开盒子,许长宁将衣袖绞得更紧了。
李令舒拿起盒中的那把镶金玉梳,心中已然明了。
许长宁这是来向她送礼道歉的。
可这孩子打小便倔得很,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抱歉”。
李令舒看向许长宁,眼中笑意盈盈:“送我的?”
许长宁点点头:“母后可喜欢?”
李令舒笑而不答,恰好她披散着一半的长发,遂拿着玉梳起身,行至镜前坐下:“那要看它用起来是否舒适了。”
看许长宁仍坐着未动,薛竹铃笑着微微摇头。
她家殿下什么都精明,唯有在低头认错这件事上最是笨拙。
“殿下,快去为娘娘试试这玉梳。”薛竹铃低声提醒,并用眼神示意许长宁。
许长宁意会,忙走过去,接过李令舒手中的玉梳,取一撮她的头发,托在手心,缓缓梳下。
“今日……多谢母后。”许长宁抿了抿唇,“父皇他……不曾清醒过吧……”
“他会的。”李令舒柔声道。
许长宁望着乌发间几根刺眼的白发,心中愧意更深。
“母后可知,儿臣此举意欲何为?”
李令舒抬眼,与镜中的许长宁对视片刻,眼神中是说不清的情绪:“我知晓。”
许长宁仍有些不敢置信,再问:“您支持我与谢家为敌?”
李令舒垂下眼,捻起一撮发尾,用指尖卷了一圈。
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道:“仔细想来,江鹤一封翊圣郎,眼下的确能为昭国带来益处。”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许长宁终于敢放任自己展露欢喜,心中与李令舒的隔阂,也彻底消散。
这才是她想要的母后。
与她站在一起的,她可以依靠的母后。
许长宁为李令舒梳发的动作愈发轻快:“母后,这玉梳您可喜欢?”
看许长宁笑了,李令舒亦柔柔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宁儿送的,母后都喜欢。”
望着镜中李令舒的面容与她的笑颜,许长宁忽然觉得眼中一热。
她俯下身子,从李令舒身后环抱住她,将下巴垫在李令舒的肩头。
像幼猫那般,贪恋地,出于本能地,蹭了蹭自己的母亲。
她埋头于李令舒的颈间,以掩饰自己渐红的眼眶。
李令舒任由她蹭着自己,始终淡淡地笑着:“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撒娇?”
话音落下,许长宁却将她抱得更紧。
薛竹铃见状,扁扁嘴,也走过去,蹭了一个拥抱。
被两人黏住的李令舒哭笑不得,只好一手安抚一个,摸摸她们的脑袋。
可她眼中的笑意,却在两人离开后渐渐冷却。
“表姑与殿下,真是母女情深。”
谢筠从一隐蔽处走出来,行至李令舒身旁,温柔笑道,“若父亲见了,怕是要羡慕姑母。”
李令舒站在门前,望着许长宁离去的方向,默默攥紧了手中的玉梳。
她怎会听不出来谢筠这是在用谢望松威胁她?
只是她不敢反抗,亦不想反抗。
即便只是面对谢筠这个小辈。
她深知谢家权势之大,如今她的夫君病重,整个昭国唯有谢家,才可支撑她的皇儿走下去。
“本宫助你们杀了那燕国质子,但你们切不可伤宁儿分毫。”李令舒沉声道。
“那质子死后,殿下便将是我的妻子,我怎会伤她?”谢筠毫不掩饰他的目的。
今日这一出,均出自他之手。
他威胁赵晖闹事,谢望松是知晓的,但这仅是一道前菜。
赵晖闹事后,他再让李令舒出面,为许长宁“争”来这南衙十二卫的管控权,便更为可信。
以这感人的母女之情,扰乱许长宁的判断,当她以为自己夺得掌管十二卫与调动府兵的权力时,就已落入他的圈套中。
南衙十二卫数万人,来自各地的府兵亦近万人,岂是许长宁五日可以吃透的?
册封之日,江鹤一死于宫外刺杀,他们可将罪名定在江湖人士身上,如此既能彻底除掉江鹤一,打碎许长宁的如意算盘,杀鸡儆猴,亦可让昭国皇室与江鹤一之死撇清关系,他们不必担心燕皇会以此为由煽动燕民,下手时无须再有顾虑。
谢望松下朝后才知晓谢筠这一计划,谢筠时隔许久,再度得到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已足以令他狂喜。
“届时谢家与许家便是本家,风雨同舟,昭国江山,定会安稳太平。”谢筠微笑道。
谢筠走后,李令舒在镜前坐了许久。
她拿着那把玉梳,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与那老嬷嬷“炫耀”。
“青淮,你瞧,这是宁儿赠我的玉梳。”
可她眼中的欢喜,却夹杂着几分哀伤。
“真好看……”
*
经过将近十日的忙碌,江鹤一已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
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生活。
晨起第一件事,便是接受卫迟风半个时辰的教习,挨了一顿打后,缓一缓,换一身新衣裳,便与苏明烨一同去太医署当值。
由于此前太医署中许多人被许长宁治了罪,近日新增了许多年轻的太医,他们对江鹤一不甚了解,因他是许长宁的翊圣郎兼太医令,便十分尊敬他。
但仍有一些老太医对他并不服气,明里暗里挑拨离间他与新来的太医,甚至公然与他对着干。
江鹤一硬气过一次,第二次便更容易了,他直接安排了几场医术上的比试,一一挑战那几位老太医。
无一例外,他赢了所有人,叫他们不服气也要服。
无人能比苏明烨更为骄傲与欢喜,但他在面上仍一副肃色,关上门来,经常责怪江鹤一管理太医署毫无章法。
江鹤一早晨挨卫迟风的打,当值时挨苏明烨敲脑袋,仔细数来,比从前挨打的次数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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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怪归责怪,苏明烨凭从前在燕国太医署所学,对太医署运转之法颇有见地。他为江鹤一出谋划策,还在新上任的年轻太医中,挑选了几名有管理之才的人,让他们一同辅助江鹤一。
几日下来,江鹤一感觉已从一开始的焦头烂额,渐渐变得得心应手。
下值后,他会邀请苏明烨来他在东宫的住处,一同用晚膳,顿顿有菜有肉,饭后还必须服用一碗调理的汤药。
他明显地感觉,自己胖了……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会被晚膳后两个时辰的练习而被打消。
卫迟风极为严格,有时苏明烨还会旁观,江鹤一为了自己,也拼尽了全力。
两个时辰,足以将他所有的力气都耗光,洗漱完,筋疲力尽躺下,极快便入睡了,睡得十分安稳,因为太累了。
翌日清晨,他又要早早起来,去同他的武学“师父”讨教,即便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师父”与苏明烨一样,总是臭着一张脸,但江鹤一能感觉到,卫迟风与苏明烨一样,是真心在教他。
如此,卫迟风一些毫不客气的发言,他便当做耳边风了。
可即便日子这般充盈与劳累,他每日也都会花许多心思想一个问题。
许长宁今日会不会召见他?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在意她是否想见自己,明明最初他那么努力想逃离她的掌控,如今竟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一切安排,甚至忍不住想见她。
他曾有几次远远看见她出入书房,便想起了林笙所说的,她在修炼一种秘术,对她感到愈发好奇。
她丢弃的那件明黄色衣裙,他已认真洗干净了所有血渍,并用他自制的香料浸泡了一遍,偷偷在卧房中晾晒干了,叠放整齐,放进了柜子里。
可是他始终没有等来许长宁的召见,甚至连正面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五日,他便及冠了,许长宁所说的册封大典便要来了。
莫非在此之前,她都不会见他吗?是不愿,还是太忙了?
也不知她的风寒是否已经痊愈了……
这一夜,江鹤一洗漱完毕,又在柜子前站了许久,望着那件衣裙,脑海中一遍遍掠过许长宁当初穿着它的模样,以及偶然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些旖旎的碎片……
直至他的脸渐渐烧红,他才忽地回过神,忙关上了柜门,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拿起一本医书,一边擦拭着清洗过的头发,一边往床榻走去,想着看一会书便睡。
忽然,一丝细微的风卷起他的几丝发梢,江鹤一感到身后有一道带着杀意的气息猛地逼近。
水滴滴落瞬间,他迅速转身,抬手精准攥住了冲他挥来之物,往他这边用力一拉,欲抢夺过来。
刹那间,他手上的血管都变得清晰,脖颈的青筋凸起,另一边手随时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可下一瞬,他凌厉的眼神立即变得柔和下来,还夹杂着几分不敢置信。
望着被他几乎拉入怀中之人,江鹤一结心如擂鼓。
“许……殿下?”
*
江鹤一的前世日志·十二
阿宁不在宫中的第一日,想她……
阿宁不在宫中的第二日,想她……
第三日……她为何还未归……
第四日……好困,可是无法入眠,她何时才回来……
第五日……陛下回宫了,可今夜她在处理政事,寝殿前并未悬挂花灯,我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可是好想她……偷偷去看她,卫将军应当不会赶我走吧……
第六日……终于与她见面了,可是她……今夜也无法入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