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尺雪四面悬崖，如同在空中高悬，一道瀑布直直落下，长坠云霄。其上有一小院落，最高不过二层，白墙琉璃瓦，玉树生琼枝，如冰雪雕砌。


    九重月宫琼楼玉宇不过如此，只是高处不胜寒，过于清冷了些。


    李好被肥鸟扔在雪地上，又是屁股坠地，还没等她站起来，律令扑扇着小翅膀，便往院落深处飞去。李好拍了拍灯笼上沾的雪，起身四顾，这里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并非富丽堂皇亭台楼阁，也非庄严肃穆高楼大殿，一栋小楼精致小巧，一旁生着不知什么树，种了一片，一株一株的枯枝负雪，显得洁白圣洁。


    瀑布崖边悬着一处望月台，摆着一张石桌，一个石凳。


    李好走到崖边，望月台没有栏杆，石凳没有落雪。


    随手将灯笼放在了石桌上，向天边俯瞰望下去，云山雾海尽在脚下，群山星罗棋布，万家灯火齐亮。抬头是一轮大月如坠眼前，耀眼白光从中流泻，照的天地一白。


    月光千年倾泻，神明百年高悬。


    离涯君就是独自在这里住了近百年么？


    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李好长袖翻飞，绿衣飘然，恍若乘风起。


    “啾！”


    一声鸟叫唤醒了悲春伤秋的李好，她神奇的从这声鸟叫中听出了催促之意，打了个哆嗦，她揣手往律令处跑去。


    “来了来了。”


    百年来无人踏足的积雪上印出一行凌乱足迹。


    “催什么嘛，如此美景不得多欣赏一会儿，我还以为今夜无月呢，原来是被云遮住了，这里没有其他杂役吗，怎么如此孤独冷清，真如那月宫一般，这树又是什么树，种了这么多，春天会开花么，会结果么……”


    李好一边说一边在台阶上跺雪，也不在意倾听对象是一只鸟，根本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随着一人一鸟走入回廊，四周琉璃牡丹灯盏渐次亮起，昏黄的光映衬着小楼明亮而温暖，廊柱纯白，横梁也无雕花，多用隔扇。李好没有进入主楼，绕着回廊走了一圈。


    律令轻车熟路地盘踞在了她脑袋上，李好随意拉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内里空旷寂寥，素桌素椅，白色幕帘层层叠叠，陈设十分简单，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李好伸手抹了下桌面，冰凉。


    倒没积灰。


    走过隔断屏风，一张玉石大床出现在她眼前，李好快步上前，坐了上去，又是冰冰凉，也没有床褥被子，无事无事，她都带了。


    李好决定就住这间屋子了，只是对于如何使用储物手镯，她还不得其法。叹了口气，李好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发呆，今日她又没吃晚饭，有些饿了，也不知道这千尺雪有没有吃的，估计是没有的，哪个辟谷后的神仙吃东西，她不会又只能饿得啃雪了罢。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得想办法弄点好储存的吃食，可惜啊可惜，李好的厨艺糟糕得透顶，给她食材，她只能煮和烤，就连烤这一步，她都能烧糊，毕竟也没有机会学，不管生的熟的，能吃就不错。


    父亲给的傀儡人还在怀中放着，傀儡人倒是可以做饭，但千尺雪会有厨房么，也悬呐。


    李好又长叹一声，挣扎起身，将傀儡人从怀中掏出来，摸索打量了一番，枯树枝雕刻的，很简陋的木头人，还能看到没磨光的木刺。李好伸出食指，放在嘴里咬。


    第一次，没咬破。第二次，咬破点皮肉，没出血。


    唉，没办法，她怕疼。


    在衣裳上蹭了蹭口水，李好准备一鼓作气地咬第三次。


    头上律令实在看不过去，短促地“啾”了一声，俯冲下来啄了手指一道小口，凝出一颗鲜红血珠。


    “嘶——唉，谢谢律令大人了。”


    李好垂头丧气，将血按在傀儡人脑袋上，扔了出去。随着绿光发生，傀儡在空中生出藤蔓长出叶子包裹起来，慢慢又汇聚成一个人形轮廓。五官渐明、衣袖宽大、长发垂落，一副秾丽病弱眉眼。


    是李闻朝。


    唉，就知道，从小到大的傀儡人都长这个样子，父亲也不能给傀儡换张脸么。


    “你以后叫李四，自己找活儿干罢。”


    李四颔首，环顾一周后，呆呆地走到了角落，当起了人形摆件。


    唉，傀儡就是这样，不会说话，也没有感情，说什么做什么，看似像人，实则就是一木头，日常打扫洗衣做饭倒是勉强够用，但要它做其他事情就有些为难了，李好小时候自从乳母离去，就全靠这种傀儡人抚养长大，足足换了有三个。


    如今这个是第四个了。


    起初小扶光并分不清谁是傀儡谁是李闻朝，还对傀儡喊父亲，让它抱着自己全府晃悠，后来她发现怎么有两个父亲，一个傻呆呆的，一个病怏怏的。于是她怒觉被骗，一气之下在第一个傀儡人脸上画了个王八，没能洗下去。


    唉，物是人非，往事休提。


    律令倒是对这个树长成的人很是好奇，大概鸟都喜欢树，或者剑也喜欢，不在她头上做窝了，跑到了李四头上，去啄他的头发，揪下来发现成了叶子，鸟很是稀奇，于是稀稀拉拉地丢了一地叶子。


    李好：……


    唉，这事她小时候也干过，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李二就是这么淘汰的，叶子拔完就会是光头，她有气无力地出声阻止道：“律令大人，别揪了，秃了头发不会长的，您来帮我看看这储物手镯怎么打开罢。”


    “啾！”


    律令似乎有些嫌弃，短促地鸣叫，从它嘴里悠悠飘下来一片绿叶子。


    李好抬起手腕上镶嵌赤红宝石的金手镯，凑在灯光下欣赏，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这个镯子正好可以严严实实地遮住，着实美丽，还显得她十分富贵，在光下更是璀璨至极。律令盘旋着，轻飘飘地落在她手腕上，又轻轻啄了口李好的食指。


    “嗯？律令大人是要我也滴血试试么？”


    “啾啾！”


    律令点头，看来是了，李好为自己能和小鸟无障碍对话而感到十分自豪，她豪迈地抠开血痂，挑了一颗最红最大的宝石按了上去。


    红光绽开，将李好笼罩。很玄妙的感觉，李好闭上眼后，这个镯子突然清晰可见，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放整齐，不仅有她的杂物，还有堆砌的书籍和一小箱子灵石，珠光宝气的，简直晃花人眼。


    发了。


    李好睁开眼睛，伸出手，想着灵石，一枚圆润漂亮的灵石出现在了掌心，散发着盈盈微光，十分可爱。


    真的灵石。


    不过李好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她咽了咽口水。不是她的东西她绝不侵占，除非，除非别人不要，那她就可以勉为其难地捡回去啦，物尽其用嘛，不寒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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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寒掺。想当年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她也去捡着吃过，就守在酒楼饭堂之类的后门，会有人定期来倒潲水桶，李好脸皮厚，不像裴慎，身子弱还拉不下脸。本来两人一路流浪就已经形同乞丐，李好更是在脸上抹灰泥，混入一群乞丐中简直毫无违和感，运气好了还能捞块肉呢。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被打出来，就只能去巷子偷狗食，也被很大的黑狗咬过，李好从此就有些怕大狗，尤其是纯黑盘亮条顺的立耳朵狗。


    为了活着嘛，不寒掺不寒掺。


    李好一件件的将自己的物件儿掏出来，腾出床榻招呼来李四收拾，自己走到格窗下，拿出恰逢雨连天端详。剑灵要怎么唤醒，李好看了一眼又去啄李四的肥鸟，心中发愁，自己的剑灵千万不要是这副样子，就算化不成人性，凶猛些的圆毛兽类她也是喜欢的，但也不要是黑狗。


    最好是猫，吞天那样她就很喜欢，可惜不能偷来自己养。


    “喂，能听见么？”


    李好毫无技巧地喊了一声，想话本子里那些高阶的剑修打架时，都是“剑来——”“看招——”，然后在后面加上自己的功法招式。现实里李好蹲在论剑台看正式弟子们比武喂招时，倒没有人喊招式名称，都是喊自己剑的名字，一些厚脸皮的剑修会给自己的剑取名，等等，或者且慢，在敌人怔愣时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后来小道消息相传，有个师兄的剑灵对自己的名字不满，在一次出招时没有回应，导致人剑两亡。


    所谓剑名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思虑这么多，大意是要对剑灵好一些，大家总是调侃剑是剑修真正的妻子，实际就算不至于以夫妻之礼相待，同生共死的伙伴总差不离了，正如离涯君如此冷漠之人，对那肥鸟也很是纵容。


    所以她给剑灵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在这里。”


    一道声音响起，温和而清远，似四月细雨朦胧，雨打竹叶潇潇。


    窗外月光澄澈，李好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咳咳两声，诚恳道：“将你放在储物空间并非我愿，我修为不高，刚至炼气三层，不能将剑收到灵府，还请你见谅。”


    那声音很是好脾气，含笑道：“不妨事，你可以将剑佩戴在腰间，一来有事我可做个照应，二来剑修佩剑，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一旁律令自从剑灵出声就飞到了窗台上，歪着头，一副探究的样子，李好看了看肥鸟，又看了看恰逢雨连天，心中不免比较一番，觉得还是自家的剑灵聪明些，她思忖片刻，道：“说来你让我想一个名字，我看剑灵多用剑的本名，只是恰逢雨连天五字过长，我选取逢雨二字，冠以我的姓氏，李逢雨如何？”


    “李逢雨，我很喜欢，有劳你费心了。”


    见剑灵，不，李逢雨没有什么不满，李好长舒了一口气，腹中饥饿涌起，她转头对一脸凝重不知在想什么的肥鸟好声好气道：“千尺雪上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请律令大人带我下山去坊市里买些东西罢，很快就回来了，好不好？”


    凝重鸟脸点头。


    ——


    月下蓝光一闪，一堆纷纷雪散，王从道提着食盒从雪中走出，小楼灯火通明，若月中楼阁。


    良久，他迈步向楼中走去。


    “我回来了——”


    他一顿，千尺雪无人，只有一轮大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