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石内的小屋之中，顾朝坐在石桌边，神情乍一看平静安宁，实则，内心早已乱作了一片。


    他披着从大梁世界带来的帝王寝衣，是为了强作镇定。


    当初在魔渊之侧，他答应了云璃仙君，帮对方夺回一切——记忆、修为、名望与地位。


    顾朝早已知道，云璃与阿肆便是同一片魂魄。


    即便失去了所有记忆与过往，他也对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所有细微的习惯与喜好，熟悉得绝不可能认错。


    然而，在这片灵气充沛、神魔现世的修仙世界，他也深深明白，自己作为与正道宗门势不两立的魔龙，面对因为封印魔渊而修为全废的云璃仙君之时，注定了无法毫无隔阂地相处。


    即便是自己在怀肆失忆、错以为自己是夫君的时候，获得了一点短暂的信任。


    可等到一切回归应有的样子、怀肆拿回了记忆，留给对方的，很可能便不会是那一点微末的感激，而会是无尽的后悔与苦涩。


    所以，他本不愿去面对这一份……过界的情愫。


    顾朝抬起一双微微有些莹润的丹凤眸子，落入他眼中的，便是怀肆即便紧抿着唇，也全然遮掩不住的认真神色。


    他知道，怀肆或许怀着那样的心思。


    他明知道这份少年情衷，即便是如今习得了魔修功法的云璃仙君，也仿佛还一如当初——如同当初在魔渊洞府前，口口声声喊着夫君的红衣青年，不自觉地将一切信任都放在了自己心间，交付一切。


    顾朝藏于宽大衣袖下的指尖，紧绷到苍白，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成为祸国妖妃的滋味——


    那便是明知眼前是万丈悬崖，纵然到头来换得尸骨无存，也只求得最后能独自面对，不露出丝毫的胆怯后退。


    墨发披散肩头的高挑美人，只微眨了眨眼，神色淡漠地开口道：“我遵循了约定。”


    怀肆心间一跳，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约定虽多，可若是要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珍重说出来的，那必然就是那句“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了。


    怀肆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向着屋内走去。


    他这些时日，太过习惯于顾朝在身边的陪伴，几乎都快要忘记，最初两人的相遇，完全称不上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是他自欺欺人，用失忆作为伪装真心的借口，利用着魔龙的心软，来厚颜无耻地赖在对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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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本该是死敌。


    若是魔龙知道了自己欺骗他，看似乖软无助的外表之下，藏着是那样一份不可信任的正道仙君的记忆……


    怀肆眼睫微颤，将心口涌动的酸涩咽下，一步步走近。


    他向来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曾为云璃仙君之时，他不在乎，觉得那不过是镜花水月，雷劫之下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若哪日身死道消，不过是化为一捧尘土。


    可此时此刻，他却明白得太清楚了——


    人有七情六欲，而这么一点俗物，便是为了去红尘浪卷里翻滚沉浮的。


    青衣广袖拂动，冰雕雪铸般的红尘仙君垂下脖颈，指尖牢牢地握住了石桌边那一身玄色长袍的衣襟，声音轻颤着、仿佛耳鬓厮磨般：


    “魔龙殿下，你说过要陪我……拿回所有的东西。”


    顾朝微感怔然，伸手虚虚托住了那截裸露的腕骨，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我说过的。”


    怀肆垂落的些许发丝缠绕在两人身侧，闭上了眼睛，指尖骤然用力，几近于沙哑道：


    “那你带我走啊……你我既是拜过堂的关系，那我要一个夫君，你给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