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连连应是，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从前他对表妹念念不忘，觉得她如高山雪，遥不可及，掬一捧在手心又怕化了，十分的倾慕和珍重。


    可今日皇帝问他如何看待她，他细细一想，忽觉斯人如雪化，根本无可惦念，这真是怪了。


    匪夷所思之余，又愈发觉得表妹的歌声可怕，再次申请调离值守点。


    康熙虽觉他矫情，念他是这宫中为数不多听得出音乐好坏的人，还是点头同意了。又因纳兰性德才名渐昭，和汉人名士常有诗会，康熙做了几万辈子笼络汉人的工作，既然知道未来会做什么，索性现在一步到位，提纳兰性德为一等侍卫，叫他宿卫乾清门。


    纳兰性德谢恩告辞，康熙又看了会折子，内容与前几万辈子看的大差不差，文理通达，痛陈时弊，言之有物，这些未曾在小说中出现的东西倒是没有受脑残作者的影响。


    同样的政务处理了八百多万次，他极快地批完今日的折子，宣人来议事，说是议事，也没给商议余地，很快地就定下所有事务。


    索额图想说的话胎死腹中，明珠想借机敲打张汧的上峰，竟是没找到下嘴机会，郭琇的慷慨谏言被康熙自己说了出来，也是无话可说……


    几人出了南书房，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读到了“要我何用”的意思。


    就这样一日日的闲着，康熙不是没想过加快开疆扩土的进程。大炮马不停蹄地造着，军队一日日地操练着，但问题是，战事要等契机，沿海尚且太平，总不能没事找事地开船去轰对岸？


    他只得带了梁九功和赵昌去外朝巡视了一遍，各处井井有条，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接着又去内务府转了然而不远处传来活泼歌声，三人不约而同地尖了耳朵，在咋咋呼呼的歌声中，能清楚听见一句“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


    梁九功是低头琢磨状，赵昌则直接“嘶”了一声，问梁九功：“何为小三？”这声音已是放低的，但仍叫康熙听了去。


    康熙眉心早蹙成一团，这调子凿开了他的大脑，剁烂一切思想，他突然很理解纳兰性德夜不能寐的心情，要让卫霜回这么唱下去，不知会影响多少人，歌词又该引起多少遐想。


    —


    卫霜回在逐句地教德嫔唱歌，唱得正酣时，梁九功和赵昌两个从门口跑将进来，分立在两侧。


    康熙高高大大地出现在门中间，嘴中厉声喝道：“唱的什么？谁做了谁的小三！”


    卫霜回停止歌唱，德嫔丝毫不察异样，依旧欢天喜地地迎去，“皇上来得真是时候，臣妾央良嫔妹妹教唱曲呢！皇上可觉这首曲子旋律异常动听？”


    动听就怪了，康熙匪夷所思地剜了德嫔一眼，大步流星朝卫霜回去，“朕有话问你。”随即提了她胳膊把她拽到正殿。


    松开手，他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仰头问卫霜回：“你就这般爱唱不伦不类的曲子？”


    “怎么就不伦不类了？”卫霜回捏着胳膊，嫌他粗鲁傲慢。


    “你说说你唱的词，旁人听去了作何感想？”


    卫霜回想到德嫔、惠嫔和习习等人的反应，反驳说：“旁人都说好，央我多唱，德嫔还想学呢。”要不然以为她嗓子不会累的吗？


    康熙冷笑道：“旁人哄你你也当真？身居高位，入耳的话自然变得动听，你心里没点数？”


    可是德嫔惠嫔安嫔都没必要哄她，前世的师兄师姐们也没必要骗她，难道这些人都说的假话？就算这些人品味不好或有意顺着她，那她和纳兰性德不认识，对方是有名的清词第一人，总不会没事找事特意赠字夸奖吧？


    卫霜回硬气道：“皇上来时可看见柱子上挂的字了？”


    他进来得急切，没注意，此刻面露疑惑。


    卫霜回响当当地说：“那上头写了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是纳兰性德都特地写来夸臣妾的！”


    康熙呆了一瞬，颇觉好笑，想来他嘱咐太后不必说是他题的，太后便瞒了个紧，叫卫霜回误以为是纳兰性德题的了。他语气笃定地说：“那是纳兰性德鬼迷心窍，写来诓你的。”


    卫霜回冷笑连连，“我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诓我？”


    “你不认识他，他却当你是心爱的表妹，哄你高兴也未可知。”他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笑话卫霜回，若她知道纳兰性德写的什么，只怕会暴跳如雷，他好心替换字幅，帮她避过羞辱，真是好心没好报。


    卫霜回不知道原主和纳兰性德还有这层渊源，心里一时没底，可她目光掠过康熙的脸，竟发现对方眸光幽幽，揣着心机琢磨心事，她就知道康熙又在胡说八道了。


    这人真是康熙居心叵测，打压她，连唱歌自由都不给，硬把别人的夸奖说成哄骗，到底几个意思？他身为皇帝，放着国事不管，管到她嘴巴上了，真是神经。


    她简直不想搭理，朗声道：“皇上，你不爱听就走远点，你不想走可以让臣妾走，办法有的是，特意来贬低人算什么？”


    康熙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硬气，瞪眼指着她，点了两下头，似乎在说她非常有种。


    卫霜回不在意，扯过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二郎腿一翘，梗起脖子，“臣妾又要唱歌了，您要是嫌弃就回乾清宫去。”


    “朕许你唱了？”


    话音刚落，卫霜回就高歌满堂：“你是癫！你是狂！你是唯一的傻瓜！我只爱你，youalways受骗上当！”停一停，给自己倒水润嗓，余光瞥到康熙死死瞪来的愠怒目光，只作不察，摇晃肩膀，继续陶醉地哼《superstar》，”你，不是人，你是一只大pig......”


    康熙捏了眉心，将每一句都听懂了，他熟悉洋文，这些简单词汇岂有不知的？听到“pig”就怒拍了桌，力气出奇的大，砰得一声几乎把卫霜回的心脏都拍停了。


    卫霜回捂着了心口浑身一抖，停了刹那后，仿佛是争气不服输，她又顽强地哼了下去，声音虽然有些抖，可比刚才更响。


    康熙停止捏眉心，抬眸，眯了眼，忍无可忍地起身上前将她一领子提溜起来，打横甩到肩上。


    卫霜回吓得狂叫，“你要干嘛！”总觉得康熙要把她抛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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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并不理会她的挣扎叫喊，面色阴寒而健步如飞，扛了她径直穿过院中。


    梁九功和赵昌慌里慌张地跟在后面，德嫔见了，惊叫连连，”这也太霸道了！“惠嫔张大嘴不敢置信，习习不停地感叹”天呐天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卫霜回被康熙力大无穷地扛到了乾清宫，她震惊且害怕，双腿乱踢，双拳乱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很快她就被扔在乾清宫院子的地上。


    康熙摸了把额头的汗，叉着腰吩咐：“传尚思行。”


    梁九功依言传话，康熙又吩咐：“把慈仁宫的细绢叫过来。”梁九功摸不着头脑，可见康熙面色不善，也还是依言叫人传唤。


    一通吩咐后，康熙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霜回，忽然走近两步，俯下身对她说：“朕叫你唱个够。”


    －


    延禧宫的人欢欣鼓舞，仍在回味皇帝扛走良嫔的惊叫场面。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良嫔被关在弘德殿里，在尚思行和细绢监督下一遍遍地唱歌不许停。


    尚思行起初尽心尽力地提醒卫霜回，“娘娘，接着唱，皇上不让停，您可不能懈怠。”后来他耳朵也生了茧，他是接受过雅乐熏陶的人，觉得自个儿也像在受罚，实在遭不住，便搬了条凳在门口，离她远远地坐着。


    细绢始终歪咧个嘴，打鸡血似的365度围着卫霜回转，凶巴巴地说：“怎么声音变小了？大点声！再大点！皇上在隔壁听不见，以为咱在备懒呢！”凶完还要给卫霜回比心。


    卫霜回每唱两句就收到细绢的比心，而且她的比心时而在胸口，时而在头顶，时而是递过来的，卫霜回很受鼓舞，在这个黑幽幽的殿内，与旧书和藏品为伴，四周充斥着陈腐的气味，难免感到压抑，可是她却有细绢这个积极的听众，真是很欣慰。


    细绢虽然表情总很恶毒，但和她处久了，卫霜回觉得她只是天生长得凶，内里是实诚的。


    流行歌曲唱腻，她很别出心裁地给细绢唱了两首云南山歌，活泼的旋律绕梁不绝，尚思行垂下脖子，已是生无可恋，细绢依旧精神抖擞地比着心。


    细绢：真难听，去死吧。


    卫霜回引为知音。


    －


    康熙人在东暖阁坐着，心始终留意隔壁，起初自然是被聒噪到了，可为了让卫霜回受到惩罚，他只得忍着，忍着看朱子家训，忍着研究微积分，忍着掰稻谷思考粮食产量问题......又在这个背景音下打了两套拳法，出了一身汗后，稍觉畅快。


    他吩咐人打水，预备沐浴更衣，没想到提浴桶来的两个小太监哼哼不止：“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昆明啊......”另一个摇头晃脑，适时地接道：“阿里里阿里里阿里阿里里！”


    康熙把他二人轰了出去，另换了两人来伺候，又吩咐梁九功去隔壁叫停。


    梁九功不知道叫停后如何安置良嫔，毕竟天色不早了，他迟疑着问：“皇上，黄昏时分，可要留良主儿用宵夜？”


    康熙嗓音低沉，“去瞧瞧她可有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