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里安缓缓转过身，猩红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微微收缩。


    站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棕色的长鬈发用与眸色相同的蓝色丝带系在了后面，气质儒雅随和，看起来像一名学者，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质。


    爱德里安俯身端起放着酒和果盘的银质托盘，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幅惊慌失措的新人面孔：“我是按照执事大人的吩咐上来的，好像迷路了，还请老爷见谅！”


    棕发男人沉默地盯着他，两人擦肩而过时，却猛地抓住了爱德里安的胳膊。银质托盘被掀翻，酒水和瓜果洒了一地。


    “迷路？”棕发男人的声音平缓，却如利刃般直至要害，“迷路需要动用高阶探查魔法？‘格吕翁的迷宫’的侍应生还真是藏龙卧虎。”


    爱德里安心下一沉，知道简单的敷衍已经无用，他打了个响指，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老爷过奖了，小的还准备了更精彩的节目供您欣赏呢。”


    棕发男人眼神微变，紫色的魔法阵在脚下成型，吸血鬼化身为数十只黑色蝙蝠往他脸上袭去，几乎同一时刻，楼下大厅、二楼走廊、甚至他们所在的三楼另一侧，爆发出沉闷的爆炸声和橘红色的火光，浓烟瞬间升腾而起！


    轰！轰！轰！


    以防万一，爱德里安在途径窗帘、地毯、木质装饰等易燃物时，预先布置了几个小小的陷阱，只要用魔力作引，就能引发爆炸。


    “怎么回事？”


    “着火了！快跑啊！”


    “怎么回事？！”


    “护卫！护卫在哪里？！”


    三楼没有标识的木门纷纷打开，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们尖叫着跑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幼童，你争我抢地要逃跑，结果谁也跑不掉。


    魅魔执事也慌张地跑了上来，指引着贵人们撤退，看到棕发男人站在原地不动，紧张地大呼小叫：“格、格里德大人！下面突然起火了！为了您的安全，请尽快撤离！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格里德看了一眼佯攻后破窗而逃的蝙蝠，又看了看开始窜上走廊的浓烟和越来越近的混乱声响，脚下的魔法阵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自始就不存在。


    “劳烦了。”格里德对魅魔执事露出了惯有的亲切微笑，汇入了撤退的人流中。


    同一时间，二楼“青金石馆”内，游羽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把膝盖上的沃尔夫冈推了下去，动作大到鼻子上用羽毛与水钻装饰的面罩差点滑落。


    对了，我还戴着面具呢？！


    反应过来的游羽打定主意，打死她也不认，就让这个秘密埋葬在房间里吧。


    两只不合时宜的小蝙蝠从门缝飞了进来，用爱德里安的腔调尖声尖气地叫道：“潜伏暴露，立刻撤退！”


    这就尴尬了。


    小蝙蝠刚刚消失，包厢门就被撞开，几个魅魔侍者冲了进来，语气焦急道：“客人！请立刻跟我们撤离！走这边！快！”


    滚滚浓烟不断渗入，求生要紧，游羽看了一眼游离在状况外的沃尔夫冈，低喝一声：“走！”便搀扶着麦尔肯公爵夫人，跟着侍者冲出了包厢。


    沃尔夫冈赶紧跟上，下意识地护在她身侧。


    撤离通道里挤满了惊慌失措的客人和维持秩序的魅魔侍者。游羽和沃尔夫冈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但狭小的空间和被迫的贴近，让刚才那尴尬至极的一幕不断在两人脑海中回放。


    沉默，比周围的浓烟还要令人窒息。


    游羽越想越觉得丢脸，试图甩锅：“你，你刚才怎么不早说？！这尾巴又是怎么回事，跟真的一样！”语气里带着恼羞成怒。


    魁梧的金发骑士在娇小的女人面前，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微弱又委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我想说的，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您一命令，我就……”回想起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冲动，沃尔夫冈依旧心有余悸，却无法理解缘由。


    游羽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又是那个该死的奴隶合同！而且她还在无意中下达了“命令”！


    这个认知让尴尬瞬间升级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还夹杂着一丝对沃尔夫冈的愧疚，毕竟她游羽才是那个上位的掌控者。


    空气简直要凝固，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哦？原来你们不是在‘逢场作戏’，演给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吗？”


    爱德里安不知何时已恢复了人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旁边的阴影里，身边还跟着完好无损的艾尔弗，正在和裤子上的纽扣作斗争。


    “掌握了秘密，就是掌握了权力。”爱德里安若有所思地感慨：“高明的手段。”


    虽然并不知道爱德里安在说什么，但游羽难得没有唱反调，而是附和起了吸血鬼：“哈哈哈，我早就怀疑有监控了！所以才，才故意那么迷惑他们！沃尔夫冈也是配合我，对吧？”


    金发骑士的眼中闪过怀疑，但还是顺从地点头。


    安全返回下榻的旅馆，关上门，设下隔音结界，四人才真正松了口气，开始交换情报。


    游羽率先开口：“‘格吕翁的迷宫’的主人，是国王的情妇奥蕾莉夫人！她化名德赛尔夫人！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她肯定认出我了！”


    “糟了，国王会不会明天派军队来抓我？”


    “你不要自乱阵脚。”爱德里安给自己倒了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红酒，缓缓道：“一楼和二楼并不是重点，真正的大客户在三楼，而且那里还有深渊魔法留下的波动痕迹。”


    原本感知到魔王军独有的气息后，爱德里安是准备去门后一探究竟的，但意料之外发现的监视孔，让他意识到这间魅魔妓院并简单。


    吸血鬼轻描淡写说了几句三楼见闻，游羽赶紧捂住艾尔弗的长耳朵，太少儿不宜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奥蕾莉夫人是【色欲】，她利用魅魔妓院，为国王收集贵族们的恶心秘密，要挟贵族们闭嘴，好让国王能在朝政上搞‘一言堂’？”游羽总结道。


    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和东方玄幻的中央集权不同，中世纪背景的兰德大陆，封建王国更近乎于国王和贵族的联合统治。


    沃尔夫冈皱眉，含蓄地表达了反对意见：“如果国王的统治建立在威权和密探之上，注定不可能长久，除了这种龌龊的手段，布列塔尼的国王还有很多办法巩固自己的统治。”


    “听起来，你很懂什么是王道。”爱德里安淡淡道，好脾气的金发骑士却难得较真起来。


    游羽打断了两人：“不对啊，我在议政厅见过国王上朝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有事业心的人啊！”


    岂止是没有事业心，简直是荒淫无道。


    游羽详细描述了自己在议政厅的所见所闻，爱德里安抿了口酒，猩红的眼眸微眯，对其中一个名字提起了兴趣。


    “格里德？”


    “格里德？！”游羽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看起来……明明像是个正经人？”


    鉴于之前与康斯坦丁对峙时，格里德提供的些许帮助（虽然有可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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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羽对这个气质儒雅的男人很有好感，听闻他出现在那种恶心的地方，莫名感到一阵失望，仿佛某种正直的想象破灭了。


    “他看起来可是常客，那里的执事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爱德里安调侃道，忽然放下酒杯，眉头微蹙，罕见地露出些许困惑，“我总觉得，他的血闻起来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但又想不起来。”


    讨论暂无头绪，窗户被轻轻叩响。一只风尘仆仆的猫头鹰，脚上绑着信筒，落在窗台。


    这是专为冒险者送信的魔法猫头鹰，知道名字就能送，使命必达，只是传递信息的速度很慢。


    游羽取下信件展开，是雷克斯潦草的字迹：


    “刚到雷恩王都，路上耽搁了。之前在橡树村分别后，我们收到附近一支勇者小队用猫头鹰送来的的求救，赶去时他们已遭不测，顺带接下了这个保护任务。雇主包了‘金羊毛旅馆’三楼整层，任务中暂时走不开，有空过来碰个头！——雷克斯。附：是西尔维娅说想你了。”


    “雷克斯他们才到？还接了个保护任务？”游羽有些意外。


    按照信上地址，第二天一大早，游羽在沃尔夫冈和艾尔弗的陪同下，找到了位于城门边的“金羊毛旅馆”，至于爱德里安，照旧是要睡懒觉的。


    还未走近，游羽就感觉气氛不对。


    旅馆三楼的所有窗户，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但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人影晃动。


    楼下门口，女精灵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猎装，背靠墙壁，看似随意地把玩着一枚银币，但熟悉她的人知道，银币随时可以变成致命的弹丸。


    “西尔维娅！”


    “游羽！我叫雷克斯下来接你们。”


    西尔维娅朝楼上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雷克斯从旅馆侧面的一条小巷拐了出来，战斧用布包裹着背在身后，眼神同样警惕。


    “跟上，走这边，正门不太方便。”雷克斯压低声音，带他们绕到旅馆后巷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门刚推开一条缝，游羽就看到走廊里画满了魔法阵，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布满了各种小巧的机关：绊线、压力板、悬挂的网兜、可疑的粉末痕迹，毫无疑问是皮普的手笔。


    “小心脚下，左边第三步有陷阱，绕过那个花瓶，它连着天花板上的痒痒粉包……”


    雷克斯一边带头，自己却不小心胳膊碰到了门框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啪！一团黏糊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绿色胶状物猛地弹出，糊了他半边肩膀和脸颊。


    “呸！皮普！你这玩意到底装了多少？！”雷克斯暴躁地抹着脸。


    “为了安全嘛，队长！”皮普的声音从楼上某个房间传来，带着得意的笑。


    好不容易穿过“陷阱走廊”，来到三楼的主套房区域，这里更是被改造成了临时堡垒。家具被堆叠成简易掩体，窗口有观察哨，连送餐的推车都被改装成了可移动的障碍物。


    “你们这是在保护什么重要人物？国王吗？”游羽终于忍不住吐槽。


    雷克斯挠了挠头，把脸上的绿色黏液擦掉，无奈道：“别提了，雇主特别怕死，要求又高，报酬给得也确实足，反正小心无大错。来吧，他在里面。”


    他推开里面一扇用魔法加固过的房门。


    宽敞的客厅里，一个穿着华丽丝绸睡衣、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慈祥的老爷爷闻声抬起头。


    游羽和艾尔弗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瞬间全都愣住了。


    哟，竟然是位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