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错综复杂的利益网

作品:《当白鸽不再飞翔

    白鸽扶着苏晴的双臂,那微微的颤抖通过掌心,一直传到她的心里。


    她没有再说“别怕”,只是将苏晴送下楼,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再回到七楼,那扇血红色的门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个咧着嘴的、无声的嘲讽。


    白鸽没有再拿起水桶和铲刀。她只是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对着那扇门,以及门上那八个字,平静地拍下了一张照片。


    没有开闪光灯,照片在手机屏幕上显得昏暗而压抑。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下楼,没有回家,径直走向了报社。


    上午九点,《真相周报》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声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


    白鸽推开林风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夹着电话,眉头紧锁地和人说着版面的事。


    看到白鸽,他朝她点点头,用口型示意她先坐。


    白鸽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文件袋放在桌上,而是把手机拿了出来,解锁,点开那张照片,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上,轻轻推到了林风面前。


    林风很快结束了通话,他放下听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随意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端着茶杯的动作停住了。


    杯子里的茶水轻微晃动,一圈圈涟漪散开。他的视线在那片刺目的红色和狰狞的字迹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没有问这是哪里,也没有问这是谁干的。他只是慢慢地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白鸽。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积聚起来的凝重。


    他看的不是一个惹了麻烦的下属,而是一个走进了雷区的士兵。


    “人没事吧?”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没事。”白鸽回答,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林风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他盯着白鸽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找到一丝退缩或是恐惧,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那里只有一片冰封湖面似的冷静。


    “你先回去休息。”林风说,这是一个命令,不带商量的余地,“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也别回公寓。


    去找苏晴,或者我给你安排个酒店。”


    白鸽没有反驳,她收回手机,站起身,点了点头。


    在她转身拉开门准备离开时,林风又叫住了她。


    “白鸽。”


    她回头。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是说调查,是说你。”


    林风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接触任何一线的人和事。


    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白鸽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白鸽被强制休假。林风没有再联系她,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也总是被告知林主编外出或者正在开会。


    陈默发来几条焦急的微信,问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林风把所有关于仁心医院的资料都要了过去,并且不允许他再碰。


    白鸽只是简单回复:听主编的安排。


    第三天下午,林风的电话打了过来,让她回报社一趟。


    还是那间办公室,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百叶窗被拉了下来,只留下一道道狭窄的光线,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


    林风没有坐在他的大班椅上,而是和白鸽一同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中间的茶几上,只放着一个烟灰缸和一张白纸。


    林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他很少在办公室里抽烟,尤其是有女同事在场的时候。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脸。


    “我托了几个老关系,拐着弯打听了一下。”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些沙哑,“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拿起笔,在白纸上,首先写下了“高明”两个字,然后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药品采购,我们之前查的康源医疗,只是其中一个。


    高明手里,至少还攥着另外两家大型医药公司的部分供应渠道,尤其是那些高利润的新型器械和耗材。


    他不是直接参与,而是通过一个中间人,这个人,在卫生系统里有点位置。”


    说着,他在“高明”的圈旁边,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一个写着“卫生委-孙副处”的字样。


    白鸽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落在纸上那个新的名字上。


    她查过无数次卫生系统的公开领导名单,这个名字很陌生。


    “他不在前台,是个不管具体业务的闲职,但他的哥哥,是国内一家顶尖药企的区域销售总监。”


    林风的笔尖在纸上移动,又从“孙副处”那里拉出一条线,连接到一个药企的名字上。


    “然后是基建。”林风的笔移动到另一边,“宏业建筑,我们都知道是他亲戚的公司。


    但这个亲戚,只是个挂名的法人。宏业建筑真正的话事人,是高明自己。


    这三亿的工程款,他用各种名目层层转包,最后落到自己口袋里的,远不止我们估算的两亿。


    因为其中一部分,他用来打点上下的关系了,包括当初能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公司中标的关键人物。”


    那支笔,又画出一个箭头,指向了一个模糊的代称:“市建委-审批办”。


    白纸上,以“高明”为中心,几条黑色的线条延伸出去,连接着药品、器械、官员、建筑商。


    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笔笔黑色的交易和看不见的利益输送。


    “所以,康源医疗的高价药,宏业建筑的豆腐渣工程,还有我们没来得及深入查的、医院内部泛滥的过度医疗和天价检查……这些都不是孤立的。”


    林风将笔丢在茶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它们是一体的。药品和器械供应商需要通过高明进入医院,并维持高昂的定价;高明需要他们的回扣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并拿出一部分向上输送,巩固自己的位置;基建工程是他敛财最直接粗暴的手段;而院内的过度诊疗,则是将所有成本,变本加厉地转嫁到每一个患者身上,为整个利益链条持续造血。”


    林风靠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不是一个贪婪的院长,白鸽。他是一个编网的人。


    他用金钱和利益,编织了一张覆盖了药品、基建、医疗、行政系统的巨大网络。


    仁心医院,就是这张网的中心。而他高明,就是坐在网中央,牵动着每一根丝线的蜘蛛。”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白鸽看着那张画着潦草线条的白纸,那不再是一张纸,而像是一头盘踞在城市血脉上的巨大怪兽的解剖图。


    高明,这个名字,不再是那个在杂物间外听到的、模糊而傲慢的声音,而是一个具体、庞大、触手遍布的阴影。


    之前所有的线索,刘阿姨的眼泪,王师傅的抱怨,财务报表里的数字黑洞,还有她门上那片血红的油漆,在这一刻,都有了清晰而恐怖的指向。


    他们要对抗的,根本不是一个或者几个人,而是一个已经成熟运作、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


    任何试图触碰这张网的人,都将面对整个网络的绞杀。


    她的后背感到一阵寒意,那比凌晨四点的冷风,比面对红油漆的瞬间,来得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