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油漆的警告
作品:《当白鸽不再飞翔》 凌晨四点,城市的脉搏跳动得最为微弱。白鸽关掉电脑,屏幕上那张庞大而复杂的财务分析表格最后的光亮,在她疲惫的瞳孔中熄灭。
她没有叫醒趴在另一张桌子上睡熟的陈默,只是拿起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报社大楼。
街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冷风灌进领口,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那串冰冷的数字,像无数只蚂蟥,依旧在她的脑海里盘踞、蠕动,吸食着她最后一点精力。
高明、仁心医院、两个亿的黑洞、刘阿姨丈夫那张血色的收费单……所有线索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她,正试图用笔尖撕开它。
回到自己住的老式公寓楼下,白鸽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七楼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就像一个沉默的洞口。
她拖着脚步走上楼梯,水泥台阶回荡着空洞的声响。
掏钥匙的动作有些迟钝,手指因为疲劳而不太灵便。
当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她的动作停住了。
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钻入鼻腔。不是楼道里常有的陈旧霉味,而是一种新鲜的、带有侵略性的油漆味。
她蹙了蹙眉,视线从锁孔移到了整个门板上。
她公寓的浅灰色铁门,此刻被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覆盖。
浓稠的红油漆被人用刷子粗暴地泼洒在门中央,还在往下缓缓流淌,在门脚下积成一小滩黏腻的液体,就像一道尚未凝固的伤口。
油漆旁边,有人用同样的红色,写下了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多管闲事,血债血偿。
那红色在楼道昏暗的声控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接近干涸血迹的色泽。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狠戾之气,扑面而来。
白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握着钥匙的手垂了下来,金属钥匙串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没有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冰冷,从脚底顺着脊椎一路蔓延上来,冻结了她的四肢。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感受到那股来自黑暗的恶意。
它不再是暗中跟随的车辆,不再是匿名的警告邮件,它就在这里,在她的家门口,用最粗暴、最原始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对门邻居的门“咔哒”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窥探,看到白鸽后,又迅速地关上了,门内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
接着,楼上、楼下,都有了细微的动静,窃窃私语声像虫子在墙壁里爬行。
那些指指点点、充满揣测的目光,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白鸽的后背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栋楼里不再是一个普通住户。
她被贴上了一个“麻烦”的标签。
白鸽没有理会那些窥探的视线。她弯下腰,将钥匙放在门口干净的地面上,然后转身下楼。
几分钟后,她提着一小桶水和一块抹布走了上来,还从楼道杂物间里找到了一把废弃的铲刀。
她蹲下身,将抹布浸湿,开始用力擦拭门上的油漆。
油漆是新的,黏稠而顽固。湿抹布擦上去,只是将红色抹开,糊得更大一片,根本无法清除。
她又拿起铲刀,试图将凝固一些的漆块刮下来。
金属铲刀和铁门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嘎吱”声,在清晨的楼道里格外响亮。
一下,又一下。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手腕很快就酸了,但她没有停下。
她想把这片肮脏的红色从她的生活里刮掉,就像她想把那些**的脓疮从社会肌体上剜除一样。
然而,它只是顽固地附着在那里,嘲笑着她的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苏晴。
“喂,鸽子,你回家了吗?昨晚又通宵了?”苏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嗯,刚到家。”白鸽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
电话那头的苏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没事,有点累。”白鸽看着眼前那片狼藉的红色,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晴晴,我……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白鸽!你出什么事了?!”苏晴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白ove白鸽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看着那扇被毁掉的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被包裹在黑暗里,只有那片红色,固执地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半小时后,楼梯间响起了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苏晴穿着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风衣,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惊惶。
当她冲上七楼,看到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白鸽,以及那扇触目惊心的门时,她捂住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天哪……天哪……”她快步冲过去,一把将白鸽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苏晴的眼泪滴落在白鸽的脖颈里,滚烫滚烫的。
她抱着白鸽,就像抱着一件随时会破碎的珍宝,哭得泣不成声:“鸽子,我们不查了,好不好?
求求你了……我们不查了!什么真相,什么正义,都不要了!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只要你平安……你看看这,这哪里是警告,这是在要你的命啊!”
怀抱的温暖和苏晴带着哭腔的哀求,像一把重锤,敲在了白鸽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僵硬的身体在苏晴的怀里慢慢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是啊,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为了那些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为此,要让最好的朋友为自己担惊受怕,要让自己活在朝不保夕的威胁之下。
值得吗?
一丝动摇,像藤蔓一样,第一次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只需要点点头,说一句“好”,就可以立刻摆脱这一切,回到安全、平静的生活里去。
她可以和苏晴去逛街,去看电影,去讨论哪家的火锅最好吃,而不是在这里,面对一扇泼满红油漆的门,和一个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
她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她抬起头,看到苏晴哭得通红的眼睛,看到她眼神里那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恐惧和关心。
这恐惧,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完完全全因为白鸽。
一股无名之火,混杂着心疼和愤怒,瞬间从那片动摇的废墟中轰然升起。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将黑手伸向病人的救命钱,可以将人命当成敛财的工具,而揭露真相的人,却要像老鼠一样活在阴影里?
凭什么他们犯了罪,却要让无辜的人来承受恐惧?
他们威胁她,恐吓她,现在,他们让她最在乎的人为她流泪,为她害怕。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篇报道了。这变成了一场战争。
白鸽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拍着苏晴的后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
“别哭了,晴晴。”她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没事的,只是油漆而已。”
苏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哽咽着说:“这怎么会是‘而已’?
下次呢?下次会是什么?”
白鸽没有回答。她扶着苏晴,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那扇门,目光掠过那八个狰狞的大字。
她眼神里的疲惫和动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点的冰冷。
那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积蓄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她用手背,温柔地擦去苏晴脸上的泪水。
“别怕,”她说,“有我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