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阴影中的尾随者
作品:《当白鸽不再飞翔》 报刊亭的角落里,昨天的《真相周报》被新的一期压在了下面,只露出一个边角。
白鸽没有再多看一眼,那篇被抽去筋骨的稿子,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不至于剧痛,却时时提醒着她那股无形的阻力。
她转身离开,阳光落在她素白的休闲衫上,却驱不散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意。
失败感并未在她心中停留太久,那股压制的力量,反而像一块坚硬的燧石,在她胸中撞出了更决绝的火花。
既然药品这条线被死死按住,那就换一条路。
她想起了食堂里王师傅的话,那栋崭新的住院大楼,那些偷工减料的管道,那个是高明院长的亲戚的承建公司老板。
网,总是从最薄弱的地方撕开。
接下来的几天,白鸽的身影不再出现在报社。
陈默几次想问她的去向,都被她用一句“查些背景资料”简单带过。
她换下了常穿的牛仔裤,穿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长发也利落地扎成了马尾。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市建委的档案查询中心。
大厅里空旷而安静,只有老旧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
接待她的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办事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一排排金属文件柜。
“公开可查的都在那儿,自己找。”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陈腐的味道。白鸽道了声谢,便一头扎进了那浩瀚的卷宗里。
她从仁心医院新大楼的立项审批文件开始,一点点地翻阅。
中标单位、设计单位、监理单位……一个个陌生的公司名称被她记在本子上。
她查找得极其耐心,手指拂过那些蒙尘的纸页,目光一行行地扫过枯燥的条款和数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连续三天,她都泡在这里。中午就用一个面包和一瓶水解决。
她将中标承建公司“宏业建筑”的相关资质文件、项目负责人名单、甚至是每一次工程款项的拨付申请,都用手机拍了下来。
随后,她又去了工商局。与建委的冷清不同,这里人声鼎沸。
她排了很久的队,才在自助查询机上,调取了“宏业建筑”以及几家关联材料供应商的工商注册信息。
她将这些公司的股东构成、注册资本、成立日期、法人代表一一记录,再与自己从建委抄录的资料进行交叉比对。
一张初步的关系网,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慢慢成形。
宏业建筑的法人代表,姓高。虽然不能确定与高明的亲属关系,但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她的执着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下不断挖掘的钻头,虽然无声,却搅动了深处的暗流。
高明的办公桌上,一定也放着一份关于她行踪的报告。
那封警告邮件没有起效,被阉割的稿件也没有让她退缩,这个女记者,正在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不知死活的方式,继续敲打着他构建的堡垒。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白鸽结束了一天的奔波,从最后一站工商局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晚高峰的车流汇成一条条滚动的光河,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准备坐地铁回家。
走过两个街口,穿过一条人行天桥时,她无意间向下瞥了一眼。
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开车灯,安静地停在桥下的阴影里。
她没有在意,径直走下天桥,汇入人流。
地铁站就在前方两百米。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准备抄个近道。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她走过一个路灯,灯光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同样有一个被拉长的影子。
她心头一跳,但脚步的频率没有改变。她走到路边一个擦鞋摊旁停下,弯腰,装作整理鞋带。
目光却借着街边店铺橱窗的玻璃反光,看向身后。
那辆黑色的轿车,正以极慢的速度,贴着路边滑行。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
她站直身子,没有走向地铁站,而是转身朝着反方向,一个老旧居民区的入口走去。
那片区域是这座城市的旧肌理,遍布着蛛网般复杂狭窄的巷道。
她走进巷口,那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巷子外面,没有跟进来。
但她知道,他们还在。或许车上下来了人。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居民楼窗户透出的星星点点的光。
她加快了脚步,高帮运动鞋的鞋底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只是凭着记忆,在这迷宫一样的巷道里穿行。
左拐,右拐,再穿过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她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擂鼓一样的心跳。
线上警告的邮件、被修改的稿件,那些都只是纸面上的博弈。
而此刻,阴影中的尾随,是第一次将危险具象化,化作了车轮和脚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她对这里很熟,小时候的外婆家就在这附近。
她熟练地绕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闪身躲进一个单元楼的门洞里。
门洞里一片漆黑,她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几秒钟后,两个男人的身影从巷口快步走了过去,其中一个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遠,直至消失。
白鸽没有立刻动。她在黑暗中站了足足五分钟,直到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她慢慢地走出来,确认外面再没有任何异常,才沿着另一条小路绕了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自己的公寓楼下,她付钱下车,快步走进单元门。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的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她闪身进去,迅速反锁。
她没有开灯,整个人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那件深色的运动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