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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宫女为后》 ☆、迷茫
晚上荣锦棠回来的时候, 就见付巧言正坐在院子里等他。
倒也知道不能冷着自己, 她身上裹了厚厚的披风, 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荣锦棠把手里的暖炉扔给张德宝,过来拉她起身:“怎么坐在院子里?”
付巧言冲他笑笑, 搀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
“今晚月色很美。”
荣锦棠也抬头望了一眼天,确实星光璀璨,明月皎洁,他笑:“很有诗意了。”
付巧言摇了摇头,屏退了宫人,亲自过来帮他更衣。
往日里荣锦棠都不叫她忙这事的,今天见她面色沉重,就乖乖站那里没动。
宸娘娘生起气来, 还是有些凶的。
“今天升为昭仪,怎么反而不高兴了?”荣锦棠问。
付巧言抿抿嘴唇, 心里头的滋味有些说不清。
她给他换下披风和外套,又取了一件屋里穿的常服过来,仔细给他换上。
荣锦棠见她竟不说话了, 也觉得事情有些重,不由严肃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不恭敬?你只管叫拖出去打便是了。”
付巧言叹了口气,等衣裳换完便让他坐到椅子上, 她又想蹲下要给他换鞋。
荣锦棠皱起眉头。
他拉她起身,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再不说,朕也要生气了。”
荣锦棠捏着她的下巴,叫她看向自己。
付巧言见他真的没有意识到任何事, 才小声道:“我去伺候娘娘,不是为了位份的。”
荣锦棠握着她的手一紧。
“陛下,其实我知道您想给我升位,要去撒祭种身份上总得过得去,可……这位份落到了给娘娘侍疾之后,我总觉得……”付巧言顿了顿。
“总觉得仿佛是为了那个昭仪位份,我才那么努力去巴结娘娘的。”
升位她高不高兴?自然是很高兴的,这段时间荣锦棠隔三差五的暗示,她其实是听懂了的。
可给娘娘侍疾这件事是她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她不想叫他误会自己。
荣锦棠这才松了眉头,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傻丫头,没人会那么想你的。”
“但这些事你都做了,也加倍地孝顺了娘娘,怎么不能叫外人知道呢?诏书上那句‘至孝至诚’就是为了让满朝文武知道你是个多么孝顺的好姑娘,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宫里头人人都忠义诚孝,这里面有几分真心,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付巧言其实有些钻牛角尖。
在她的思维里,她努力去做一件事,无论是孝顺娘娘还是用心伺候他,都是她的本分,已经不需要再去额外地夸奖和表彰了。
因为这样的事被夸赞,仿佛她的用心就不纯洁了,沾了名为“势利”的杂质。
荣锦棠心里头微叹,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小姑娘竟是这样的性格。
她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努力去做,从来也不需要别人评判,也完全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
这样的性格,实在难能可贵。
可在宫里头要想走到最后,却不能只凭自己良心活着。
荣锦棠把她搂进怀里,道:“我和娘娘心里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这样足够吗?”
付巧言呆愣在那里,那些阻碍在内心的枷锁与迷雾都消散开去,只留下那颗热意满盈的心房。
“您真的会一直相信我?娘娘也是吗?”
一直到现在,她才把心里最忐忑的隐忧说了出来。
哪怕这已经是荣锦棠认为最稳妥的升位方式了,可在付巧言眼中,却仿佛飞在风筝上。一下子她便翱翔于天地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绳牵着她。
那条绳子握在他的手上。
她不怕在天上飞,却怕他不知何时松开手。
当绳子断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荣锦棠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苦笑着道:“傻姑娘,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这话叫他说的有些苦涩。他们两个人是这样身份,付巧言对他能这样坦诚相言已经非常难得。
他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冷一阵热,那些苦闷、烦躁一下子涌上心头,他讲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只是很难受。
这一年来,他与她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相伴的地步。
可她仍然没有对他全然放心,还是小心翼翼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害怕着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荣锦棠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五味杂陈。
荣锦棠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的足够明白,也对她足够坦诚,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失望。
为什么巧言不懂我的心呢?
我明明这么爱护她了啊?
“你告诉我,你心里最怕的是什么?”荣锦棠看着她问。
他连嗓子都哑了,这句话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声音难听。
付巧言紧紧咬着嘴唇,刚才的那些忐忑和担心都不见了,现在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既苦又甜。
她不是不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只是这宫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与他身份天差地别,真的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我也不知道的。”付巧言呢喃道。
她依赖他、关心他、敬仰他甚至爱护他,每天心里面都是他,在她这里他已经成为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在他心里呢?又会是谁呢?
付巧言真的不敢问。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她都觉得自己矫情得面目可憎。
荣锦棠嘴里都泛起苦味来。
他沉思很久,久到外面人影晃动,显然是晚膳早就摆好,张德宝有些急了。
荣锦棠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先用膳吧?用完膳我们晚上继续说,好不好?”
付巧言抬起头看他,小声问:“晚上,不走了吧?”
“走去那里?”荣锦棠竟觉得她傻得可爱,问她,“我一直都是回来这里的。”
那个回字仿佛带着千军万马,一下子驱散了付巧言心里的不安,她深吸口气,道:“先用膳吧,都是妾不好,耽误了陛下用膳。”
荣锦棠又皱起眉头,他郑重道:“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称妾了,你就是你,记得了吗?”
付巧言终于扯开一抹笑来,叫荣锦棠心里的石头稍微轻了轻。
晚膳用得很安静,哪怕今日有付巧言特别喜爱的松鼠桂鱼,她也没有多用,全程都很乖地晴书夹什么吃什么,没再专挑甜口的菜用。
反而是荣锦棠看不下去,给她夹了两块桂花糯米藕,见她乖乖吃了才舒坦些。
用完膳,付巧言吩咐晴书备好茶点,就叫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荣锦棠难得没心思处理折子,陪着她去了茶室。
茶室里专做了一扇圆窗,用的单片琉璃做格挡,远远就能看到庭院中婀娜多姿的晚梅。
月色打进窗棱,在两个人脸上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
他们就坐在圆窗旁的矮踏上,面对着品茶。
这回用的是今年新下的柑芳草,岭南一共就进贡了两斤,除荣锦棠、太后和淑太贵妃那各三两,就只付巧言这给分了二两。
这茶有一股柑橘的清香味,回甘悠长,非常好喝。
在这香味里,两个人的表情都舒缓下来,没刚才那么紧绷了。
有些事有些话,总需要摊开来讲的。
他们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眼前时机正好,确实需要畅谈一番。
荣锦棠轻声问她:“就问你这一回,你告诉我,到底怕什么?”
付巧言低着头沉默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讲:“怕你以后嫌弃我,又找别的娘娘去。”
荣锦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惊讶地问:“什么?”
付巧言也觉得脸上火烧似的,但她现在最怕的也确实是这个。
宫里头的女人,就没有不怕的。
他是大越最独一无二的帝王,他想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原来的她豁达从容,她也从来都没仔细想过这事。她过她自己的,荣锦棠找她就去,不找就过她的小日子。
可经从八月至今,他们朝夕相处越来越融洽,她已经习惯跟他一起读过每一日晨昏。他不停地用行动告诉她他有多好,多体贴,多仔细。
方方面面,经年累月,她真的很难再放下了。
如果有一天他头也不回离她而去,她现在想来都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那个时候,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呢?她不知道。
“怕您将来有一天,不来我这景玉宫。”
梅花静好,岁月无痕,今日里的花团锦簇,可能明日就成了满地凋零。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面对未来她第一回彷徨无措。
荣锦棠叹了口气。
付巧言小声道:“我今日讲些心里话,陛下别生气。”
“在跟陛下之前我同娘娘求过的,将来若您不喜欢我厌弃我,就请娘娘发发慈悲,还叫我回去伺候她。我那时候想,陪着娘娘,守着她过日子也是有些念想的。”
这是荣锦棠第一次听讲这事,心里头不由得一疼。
心头仿佛沉甸甸坠着个大石头,扯得他五脏六肺都要移位。
付巧言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见他似乎并没有太过生气,还是咬牙继续道:“原来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太往心里去,您过您的,我过我的,总能过得很好。”
“有一段时间,也是成功了的。”
荣锦棠大概回忆了一下同她的过往,可能是去行宫之前吧?那会儿小姑娘清清淡淡的,同他最多的话题也只在娘娘身上,别的话题很少说。
她自己的事也大多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从来不会主动讲。
哪像现在呢?什么都要跟他讲,什么都不瞒着他。
心里头那石头似乎小了一些,扯得他没那么疼了。
她对自己上不上心,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来,她也从来学不会伪装。
付巧言有点扭捏:“从行宫回来,您一直就同我在一起,叫我……”
“叫我忍不住会多想。”
荣锦棠问她:“想什么?”
付巧言偏过头去瞧那棵晚梅,精致美丽的脸在月光下散着莹润的光。
她轻声道:“我想啊,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该多好。”
一辈子是个漫长而优美的词,人人生来所求,都是一辈子平安喜乐。
荣锦棠只觉得喉咙里那回甘蜂拥而上,那些甜蜜的他平素最不爱品尝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却教他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有一种莫名的,他原来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的感情渐渐浮出水面。
他有些迷茫,又有些彷徨,不知道那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他只是说:“确实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Amanda的地雷~
八点十五见~
两章纠结完,替女主说两句,她现在也才十八,男主的连番行动她多少能看出来,会心慌和害怕是正常的。一旦她走得更高,将来摔下来得疼死,所以才忍不住问问。么么哒~
☆、未许 二更
这几个月来, 他确实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
朝夕相伴, 晨昏交融, 当日子有了些奔头,那滋味就美妙起来。
每日在她温柔目光里精神抖擞去上朝, 又或者回来景玉宫看见她安静看书的小脸,总让他觉得再忙碌的日子都是甜的。他所忙碌的那些政事,不仅能叫天下百姓平安生活,也能叫她安安稳稳居于景玉宫,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国家家国,有国才有家,有家便是国。
当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意义,那就不能再称之为辛苦了。
他是年轻, 却也很是经过事的。
年少时在母亲宫里头无忧无虑的生活叫幸福,现在同她如胶似漆也是一种幸福。
那感觉大概是舒心, 是安逸,是他每次批完奏折都想早点回来的急切,是见了她就满心欢喜的甜蜜。
她是他人生里唯一一个想要真心守护的人。
那些幸福和美好的过往里, 他从来都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寻常,或者说付巧言都把不安和忐忑埋藏进心底,叫他一个人满心欢喜, 叫他一个人舒心安逸。
她表现的特别好,好到他全然没看出来。但要说她一直是不安害怕的,也并不准确。
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高高兴兴的,那张笑脸仿佛会发光, 叫院中梅花都黯然失色。
付巧言的性格摆在这里,她不可能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她总是很努力,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做好,该认真的也从来不懈怠。
这几个月来,两个人和和美美,仿佛平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平日里甚至连争吵都无。
可能是因为太忙了,又或者她表现得太好,是以荣锦棠一直都没发现她心里头藏着这么多事。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父母俱亡的她孤身一人在宫里头挣扎,经历了那么些事才到他身边,想的多些,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荣锦堂不由自主就偏心她了,现在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反而一门心思觉得小姑娘可怜巴巴的。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门心思罢了。
他听付巧言又说:“其实在接到这份圣旨之前我并没有那么不安,只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不对劲。”
荣锦棠微叹:“这两个月你实在是辛苦,原本年前给你升位昭仪是想叫你高兴高兴。”
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同的,他的想法是好的,因为她为宫事操劳很辛苦,又尽心尽力照顾母亲,给她升位份是理所应当的。
过年了,也叫她好好高兴一回。
若不是想稳妥些,叫别人少说些闲话,这个昭仪他甚至都嫌太低。
没看百姓书馆里贵妃娘娘当年的话本有多少?除了说她美丽过人,戏词里从来没夸过她别的。
虽然在荣锦棠看来她甚至连脸都没付巧言美,但他也不想叫外人这样说她。
她那么聪明那么好,在话本子里怎么也应该是才貌双全的才女啊。
诏书上的那些言辞,就是给外人看的。必须要叫他们知道这位宸娘娘是多好的人,以后她的路才不至于难走。
只是没想到,她想的太多也太细了。
他真的觉得遇到了人生里最难的一件事,他跟她居然没有想到一起去。
付巧言见他专注而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心里头也安稳下来。
只要他还愿意听她说,她就会把一切都讲给他听。
“一直以来您对我太好了,我觉得您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
荣锦棠默默点了点头:“说得对。”
付巧言就笑开了去。
她道:“可我一看到圣旨上那些句子,莫名就开始仓惶起来。”
“我能有今天全是陛下在推着我往前走,如果哪天您不愿意推着我了或者烦我了,该怎么办呢?”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荣锦棠不由深思起来。
他其实想批评批评她,说她想得太多,对他的信任太少,可他自己偶尔也会忍不住想很多。
比如现在想她到底为什么不信任他?以前就会觉得她更关心母亲更喜爱母亲?有时候又要猜测在她心里是她弟弟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呢?
那些个疑问只是偶尔闪过他的心,繁忙的政事就又叫他没工夫思考了。
可能人都一样,再坚强沉稳的人,也经常会胡思乱想,会彷徨无措。
就像付巧言担心的那些事,她问他会不会烦她呢?他其实也没准确答案。
他们太年轻而人生又太长,他不能不负责任地给她胡乱承诺。
君子一诺,重若千金。
他不仅仅是君子,他还是真龙天子,他只能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实现。
越是重视,才越不能潦草对待。
荣锦棠想了很久,一时间茶室里安静极了,谁都没说话。
大概话都说开,付巧言心里头更舒坦一些。她品着茶,竟觉得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很美。
无论荣锦棠的答案是什么,总归现在的她能体会出难以名状的幸福。
月影婆娑,晚风轻盈。
荣锦棠终于下定决心,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付巧言竟没有觉得特别难过或者高兴来,她像平时那样望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是她聆听他说话时最常有的表情。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遭,荣锦棠都不会发现自己对她的点点滴滴其实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没办法给你保证,但最起码我现在知道,我心里很喜欢你。”
是的,那些他从来都摸不着抓不住的缥缈感情,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见之欣喜,离之思念。
在荣锦棠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深刻而复杂的感情,都在付巧言一人身上。
他用最浅白的语言,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对面小姑娘对他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来。
月光映射在她脸上,也映进他心中。
“在我心里你很重要,重要到我不能随便给你承诺,不能白白给你期许。”
“朕必要金口玉言。”荣锦棠道。
他英俊的面容在月光里仿佛刀刻,他表情严肃,目光坚定,说出来的话却又那么动听。
付巧言点了点头,她笑容依旧甜美,那些忐忑不安早就不翼而飞,剩下的还是开朗大方的那个她。
“能得您这样一句话,其实就值得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已经很了解了。能得到他这样的郑重与珍视,能得到他这宝贵的喜欢,比什么都叫她开心。
在这冰冷的宫阙里,他温暖了她整个心房。
他对她能的这份心,比单薄而无法实现的承诺更动人。
付巧言突然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了。
他说他不知道,但他郑重的话却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无论将来如何,毕竟她确实得到过他的用心和喜欢,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已经足够她回味半生。
她只觉得心跳很快,那些她压抑了很久也没能压抑下去的情感全部喷发而出,搅得她神志不清。
付巧言红了眼睛,她哑着嗓子道:“我也很喜欢陛下。”
她这样笑着说出来的时候,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斑驳的泪痕。
那个样子,却是荣锦棠心中最美的容颜。
他只觉得心口都跟着热起来,这一刻的感受弥漫在他四肢百骸,比他自己坦诚喜欢她还要好还要美。
那一刹那仿佛千树花开,万物复苏。
“傻姑娘,哭什么呢。”荣锦棠推开小几,把她抱入怀里。
她的身体纤细又柔软,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她脸上的泪蹭在他脖子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付巧言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觉得陛下特别特别好,所以才会害怕,我不是不相信您的。”
这样抽泣着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反而细细软软,比平时更惹人怜爱。
因为他太好,所以怕失去他吗?
荣锦棠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要不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付巧言抬起头,用红得跟小兔子似的眼睛看着他。
荣锦棠低下头去,给了她一个悠长的深吻。
唇齿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们就一起努力更喜欢对方,好不好?”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喜欢对方到谁也离不开谁,我就能给你最终的回答了。”
付巧言笑了,圆眼弯如画。
“好,我听陛下的。”
许是因为说开了,他们再对视的时候,都觉得心里头痒痒的。
荣锦棠抱着她,凑在她耳边低语:“去沐浴吧?”
“好。”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沐浴完,回了寝殿里就好一番折腾。
这大概是第一次付巧言很放的开,她婉转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叫他想停都停不下来。
今天难得荣锦棠没着急,他细致地延长着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份快乐,带给她比平时更温存的细腻,叫她也觉得格外舒服。
等夜色幽深,他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荣锦棠叫她枕在自己怀里,两个人盖着厚厚的锦被,温暖而舒适。
荣锦棠在付巧言耳边问:“好不好?”
付巧言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她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想起他的那句喜欢,就忍不住说:“好。”
荣锦谈低声笑起来,他顺着她黑长的秀发,才发现她脑袋顶上有个小小的发旋。
发旋的形状仿佛倔强的岩中草,像她的人一样,倔强坚韧,从不妥协。
“以后都会更好的。”
他们这边暖意融融,与此同时,碧云宫后门出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出。那身影穿着普通小黄门的青灰袄袍,脚下生风钻进慈安宫前的长巷里。
夜晚的长信宁静而安详,各宫早就封门,长巷里漆黑一片。
那身影闪到慈安宫偏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五下:“咚咚,咚咚咚。”
那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把他迎了进去:“娘娘等你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离宫
景玉宫的宫人们都觉得奇了, 怎么她们娘娘跟陛下“吵”了一回, 两个人感情更好了?早起来都要腻歪好一会儿荣锦棠才去上朝, 急得张德宝大冬天直出汗。
等他走了,付巧言才开始操持景玉宫的宫事。、
按制她是昭仪娘娘, 应当有一位管事姑姑,两位大宫女和四位小宫女,小黄门在一至三名左右,其中有一人为中监管外事。
因特封她又位比嫔,规格上可以更宽松一些,可按嫔娘娘的旧例来定。
所以这两日付巧言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人都叫到跟前,给各人都升升品级好过年。
今日他一走, 她就叫来跟前的四位宫女并两名黄门,道要谈一谈。
晴画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 时间最长也最贴心。晴书可爱会伺候,也很好。明琴平时总在偏殿待着,手艺好话不多。明棋是直爽性子, 伺候笔墨很是省得。
付巧言坐在主位,下面六人都老老实实站在那。
她其实一向都很和善,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的宫女黄门们一个比一个恭敬, 谁都不敢偷奸耍滑。从她是淑女时候就这样,现在已经是宸娘娘了,这些人也还是没怎么变。
“因着前几日忙,今日里咱们就得把宫事给定下, 赶在年前给尚宫局提了单子,你们好领月银。”
娘娘升了位份本就是喜庆事,再加上她们也跟着水高船长,总之这年景玉宫可是欢欢喜喜的。
下面的宫人们脸上也都带笑,旁人不敢接话,晴画就半步上前,笑道:“娘娘仁善。”
付巧言道:“明琴原就是尚宫局的掌衣宫女,到我这里委屈几月,趁着这回就把职位升回吧。”
明琴立即出列,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娘娘封赏。”
付巧言点了点头,她道:“我年轻,你们也都不大,可咱们景玉宫走到今天,就不能再退回去了。”
“晴画,”付巧言叫了她出列,问她,“管事姑姑活重事多,你能不能做好?”
晴画脸上都泛起了激动的红,可她还是稳在那里,并没有难看失态。
她也早就不是当年在文墨院后院里叫错付巧言称呼的小姑娘了,她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跪在付巧言面前,给她行了大礼:“晴画,叩谢娘娘恩赏。”
付巧言心里头就稳了。
她之后封了明棋为大宫女,封陆六为中监,给陆叁加俸禄至中监,整个景玉宫的老人一个不落,该有的全都有了。
付巧言叫晴画捧了赏银出来,每人都加了赏赐。
“你们都是景玉宫的老人,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饭吃,还望你们不要忘记我最早说过的那句话。之后再来新人,也要你们细心调|教。”
她说罢,站起身来,郑重道:“景玉宫就交给你们了。”
六个宫人一起跪下,给她行了大礼。
在这宫里跟对主子是最要紧,她们能跟到付巧言这里,简直是前世烧了高香,走了大运。
晴画做了管事姑姑,就不再贴身伺候她,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跟在身边,仿佛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倒是陆六这个中监很是忙了几天,终于把一年三节两寿的节礼都对出单子来,也把今年需要上礼的年礼备了出来,很是省了付巧言不少事。
付巧言原本觉着自己这没那么多事,不过见晴书和明棋每天都要归置后院库房,晚上还要给她守夜,没几日就累得面色苍白,很是叫她惊了一回。
她问也跟着好生忙了几天的晴画:“咱们有这么些东西?”
晴画把明棋列的册子给她一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厚厚的四大本,衣食住行都在其上,眼看衣的那本就要写不下了。
付巧言道:“以前都没注意,原来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娘娘都给了这么多赏赐,看来宫里头还是要再加些人手。”
“我原来想年后采选宫人时叫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过来,没成想实在赶不及了。”
晴画想了想,道:“明琴那里可先加人,缝补刺绣都得要熟手。晴书和明棋那尚可,要不先叫送两个小宫人过来,先帮她俩把后头库房册子典出来再说?”
他们现在本就缺两个黄门、一个大宫女并四个小宫女,补上三个也不算太多。
付巧言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这我就不操心了。”
晴画笑着退了出去。
晚上荣锦棠回来,付巧言还把这个当笑话讲个他听:“我原真没想到,我竟有这么多东西。”
荣锦棠道:“娘娘这样真叫朕伤心,大多还都是朕给的呢。”
付巧言笑倒在一边,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荣锦棠等她笑够了,才道:“巧言,想不想出宫去玩?”
出宫这两个字仿佛黑夜里的星星,叫付巧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从隆庆四十一年那个乍暖还寒的三月开始,她进宫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她困在这一方天地,哪怕去了一趟行宫,也依旧没有怎么瞧过上京的繁华景致。
她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犹豫:“我这般出宫,怕是会给皇上添麻烦吧?”
荣锦棠叫她一起去堂屋里用膳:“有什么好麻烦的?朕有个很充分的理由。”
“什么理由?”
荣锦棠神秘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付巧言很早就醒来了,荣锦棠已经挂了停朝,不用起太早。
她躺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荣锦棠也跟着醒来:“早。”
付巧言笑:“早。”
昨日张德宝已经指点过晴画备好衣裳头面了,今日直接就能换上。
荣锦棠自己穿了一身灰蓝的长衣配鹿皮长靴,腰带也是简单的如意云纹苏绣,头上只用柳木束了发髻,倒是发带上镶有一颗白玉,让他整个面容都清俊不少。
这已经是付巧言见过的他最简朴的打扮了,也依然显得身长玉立、挺拔伟岸。
付巧言换上水蓝的斜襟袄裙,坐在妆台前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荣锦棠洗漱完毕,正在贵妃榻上吃茶,见她一动不动的有些好笑:“怎么?”
付巧言从镜子里对他笑:“陛下如何穿着,都是英俊不凡的。”
荣锦棠就大笑起来。
晴书最近很是学了盘发的手艺,手脚麻利地给她挽了流云髻,只点缀了些许拇指大小的东海金珠,整个妆容就显得光彩照人起来。
等她这忙完了,荣锦棠拉她到跟前瞧瞧,很是肯定地点点头:“有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意思了。”
付巧言也跟着笑开了去。
两人今日的衣裳都尽量选了最朴素的常服,没什么特殊的刺绣纹样,穿在身上就没那么笔挺富贵。
今日里是晴画和晴书跟着她,荣锦棠那里有宁城和于兴并一队禁卫,等走出景玉宫上了门口的马车,付巧言才发现马车上还准备了茶点果饼等物,两人的披风和暖帽也带了好几件,应是路上应急用的。
他们两个坐中间的那辆马车,里面很宽敞,一路往玄武门行去。
付巧言坐在荣锦棠对面,马车起步时正在系披风的领子,大概是很少坐马车,她被颠簸得晃来晃去,差点没栽倒荣锦棠身上。
荣锦棠很是叹了口气:“过来坐朕这里。”
付巧言才挪了挪身,小心翼翼蹭到他身边去。
“外面天冷,回头得戴上帽子,”荣锦棠说完,又补充道,“路程倒是不算远,你坐一会儿就能习惯了。”
当时去行宫坐的是步辇,是比马车宽敞平稳的一种车型,因为队伍庞大速度缓慢,付巧言倒没觉得特别颠簸。
这次换了速度更快的马车,她就不太适应了。
她紧紧靠在荣锦棠身边,问他:“陛下还没讲要去那里?”
荣锦棠见她实在是有点急了,才轻咳一声道:“初二你要去五福地撒祭种,总要熟悉熟悉地方的。”
付巧言一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发自内心道:“陛下……您太厉害了。”
这理由找得又准又好,宫里和礼部都不好回绝他。
荣锦棠还有更得意的:“朕跟礼部说,因是皇家私下行动,便不叫大张旗鼓扰民,只禁卫跟着出去办差即可。”
“这样等我们从五福地回来,还能去朱雀大街上逛逛,那边铺子很多,小玩意有趣极了。”
荣锦棠确实是仔细人,他想要办好一件事就一定能办好,还得亮亮堂堂,一点毛病都不能有。
这一次的安排就很完美。
付巧言靠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陛下真好,我还没去过朱雀大街呢。”
荣锦棠就给她小声讲起来:“朱雀大街很长,有楼五十八栋,均为二层铺面,沿街挂满彩幡,多为百年老字号。”
朱雀大街是大越建国伊始便开始修建的市集,至今已二百多年历史,整个大街沿途的建筑风格复古,成为上京最亮丽的风景。
因道路宽阔通畅,一般皇室出宫去行宫避暑也多从此经过。
付巧言想了想,道:“上回咱们去行宫,也曾路过那里吧?当日路上倒是很冷清,没瞧见什么人。”
荣锦棠笑道:“今日你再去看,那是真正的热闹。”
一个热闹繁华的上京,象征着大越繁荣昌盛的百年基业。
上京的一砖一瓦都是荣氏的骄傲,此番说来,荣锦棠眼睛都是亮的。
他们乘坐的马车是最普通的青顶马车,从景玉宫门口出发,穿过幽深的长巷,一路七拐八拐最终到了玄武门内宫门前。
马车在内宫门前略停了停,外面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付巧言没有掀开车帘看,也没讲话。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又继续往前行去。
出了外城门,才算是换了一片天地。
付巧言觉得身下的车轮在门槛上颠簸了一下,只听“吱嘎”一声,她的耳中就热闹起来。
那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卷卷的手榴弹,Amanda的地雷*2,笙笙慢、张小晚的地雷么么哒~
非常感谢大家的评论,每一条都认真看了!好感动的QAQ
咱们八点十五见~
☆、旧思 二更
从玄武门出去要穿过一片民宅, 这边住的多为朝臣官吏, 是以也被称为状元坊。
深宅大院不少, 青瓦四合院也很多。
催烟袅袅,人声嘈杂, 他们的马车选了一条最僻静的巷子经过,还是能偶尔从窗户缝隙里看到外面路过的行人。
付巧言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百姓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且歌且言,有的锦衣高冠,有的布衣青履。
各色各样的人从前方的巷子里穿过,一转身就不见了。
付巧言看得目不转睛。
荣锦棠以前在外五所时偶尔也会出宫来体察民情,对这里多少是熟悉的,只这两年在宫中忙碌, 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今日一观,屋舍还是那些屋舍, 行人也还是那些行人。
“有意思?”荣锦棠问她。
付巧言都没空回头,她回:“有趣极了。”
在宫中生活长了,她总是有种错觉。仿佛天地就那么大, 又或许人就那么多。
宫里的一切都是冷的,没有烟火,没有热闹。
只偶尔宫宴的时候, 付巧言才会突然发现:呀,原来宫里头还有这么些人。
荣锦棠帮她把窗帘掀开,叫她痛快瞧。
窗户上用了单片琉璃,一点冷风都吹不进来。
付巧言突然道:“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 巷子也跟这里有几分仿佛。”
她的籍贯之前荣锦棠查付恒书的时候恰巧看过,是顺天府桐县上窑镇,她家原住于青石巷,是小官吏、捕快和商贾的聚居地。
说是相像,主要是气氛像。
青石巷里的屋舍多为灰瓦民宅,跟状元坊的深宅大院是不能比的。
荣锦棠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家的旧宅已经叫人买回来,等你弟弟束发后就过到他名下。”
付巧言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出来玩呢,可不许哭鼻子。”
“陛下,”付巧言使劲吸了两下鼻子,真的忍住没有哭出来,“陛下花了多少钱?”
荣锦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不仅没扑到自己怀里撒一通娇,还问了个这么不浪漫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朕怎么知道,只让下人去办了,你家那小宅子也贵不到那里去。”
那倒是实话,付巧言笑出声来,拉着他的手不停晃:“我家有个小院子,以前爹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每到秋日红了的石榴就自己裂开嘴笑,然后挨个从树上坠落下来。”
荣锦棠只吃过剥好的石榴,还真没怎么见过石榴树:“那样石榴会不会坏?”
付巧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不会,石榴皮硬的很,到了日子我跟恒书就每天守在那里等着捡,顺着裂口剥下一把红彤彤的籽扔嘴里,甜得醉人。”
想到那场景,付巧言仿佛就回到了自家的那个小院里。下了学她跟弟弟两个就蹲在院子里剥石榴,厨房不停窜出食物熟透的香气来,每当他们剥完两大碗石榴,家里的晚饭也就做好了。
他们家的父母两个手艺是差不多的,谁要是下课早谁就回来准备晚饭,付巧言也学了一两手,只现在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晚饭过后,她和弟弟就跟在父亲身后,看他泡石榴甜酒。
在大酒瓶里放一半的冰糖和石榴,再倒上微甜的竹叶青,封上口蒙上布,隔三差五摇上那么一摇,樱桃的甜味就会散在酒里。
月余之后倒在莹白的酒盏里,恰如一湾芙蓉花开。
那水红的颜色清亮可爱,远远闻着就有一股甜味。
付巧言小声给他讲着家里的石榴酒,然后又感叹:“原来我在家时还会做鸡蛋青菜汤面,几年没摸灶台,现在怕是连火候都掌握不好了。”
荣锦棠一直没插话,就听她慢慢说着家里事。
马车一路穿行,穿出状元坊又路过玄武大街,最后才能到北边的御马苑与五福地。
玄武大街也是市集,只不过跟朱雀大街的彩幡飘摇古意盎然不同,这里更市井一些,店铺没那么精致,路边还有供百姓租赁的小摊位,只要几个铜板就能用上一整天。
这里更热闹、更喧嚣,也更络绎不绝。
付巧言没有说要来这里逛,能去朱雀大街已经很好,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是荣锦棠和她能去的地方。
她只是坐在窗边,凝望着外面。
隔着一道琉璃窗,便是两个世界。
付巧言笑笑,能看一看也是很好了。
荣锦棠就在一边给她讲:“朕原来也上这里玩过,以前头拐角处还有个赌坊,只后来朝廷里管得严,那赌坊也不太敢出老千坑人,久而久之老板开不下去便搬走了。”
付巧言顺着他的手往前面看去,只见街边的拐角处已经改了另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晋江书局。
“这家书局开得倒是很大,我们镇上也有。”
荣锦棠道:“里面许多本子确实挺好的,比如之前那本《周山志》因为结局不太好,还被读者上门抗议,说要作者再写一本大团圆的。”
他居然连这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付巧言不由得满心佩服:“陛下真是无所不知。”
荣锦棠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跟你说实话,晋江书局是咱们荣氏的祖产,一直都是宗人府掌管的。”
付巧言很是吃惊。
“可我们听到的晋江书局的传说里,那不是姓刘的夫妻两个白手起家,一起开创的书局吗?”
荣锦棠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只讲给百姓听的。”
“要不然,你以为晋江书局为何能开得到处都是?”
付巧言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草木书局呢?”付巧言问,这可是大越的御书局。
荣锦棠道:“这刚建国时是驸马司掌管,后来驸马司撤了,改为翰林院主管。”
付巧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当年开国的那位高祖皇帝,也实在深谋远虑。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旧闻,付巧言就没多纠结,她倒是好奇《周山志》的事。
“那到底写了新的本子没?”
刚那闲话也是他偶尔听的,没怎么往心里头去,若不是路过书局定然想不起来,付巧言这一问他就有些迟疑,好半天没回忆起再多的细节。
“朕也记不太清,一会儿我们去朱雀大街,问问那边那家草木书局便是了。”
朱雀大街上有草木书局的总店,里面什么书都有,晋江书局的书也会进来展示。
两个人讲了一会儿话,马车就穿出玄武大街往北郊驶去。
大约两刻之后,马车就在御马苑旁边的一片田地前停了下来。
这边早就扎好篱笆,田地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北边还有一排屋舍,用来给贵人们更衣休息。
付巧言扶着晴画的手下了马车,抬头就闻到一股泥土的芬芳。
她深吸口气,笑道:“这里倒是开阔。”
北郊这一片庄子都是皇庄,周围早就种满各种各样的蔬菜粮食,只空出来中间这一小块地。
荣锦棠过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五福地里走。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微风吹过,带来了祈祷丰收的风铃声。
“这地是怎么选出来的?”付巧言小心翼翼踩着脚下窄窄的田垄,好奇问。
“这个其实就是选了最中间的这一块,没什么特别的讲究。”荣锦棠小声道,“不过对外就说是钦天监算的,说这块地最有福气。”
付巧言真是哭笑不得。
荣锦棠领着她穿过田地,给她指临近的田亩里种了何种植物。
作为一个皇帝,农耕的事情他也是必须要了解的。
“像玉米、土豆、地瓜等物都是从外藩传来,父皇当年听说这些食物能抗饿,特殊时期也能代替稻谷作为主食,就命农耕院的博士好研究如何大规模种植,这十年才慢慢普及开来。”
付巧言认真听着,道:“难怪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很少吃过这些,后来渐渐大了几菜市场里的才多起来。”
荣锦棠道:“这几种都很好种植,老百姓自己在家里随意开一块地,若是侍弄得好说不定能养活一家老小。”
付巧言不由感叹:“先帝真是勤勉。”
一个皇帝最关心老百姓是否有食吃,有衣穿,有家住。当这些都有了,才能叫盛世太平。
在隆庆帝治世的前四十年,他几乎已经做到了。
可一个乌鞑,就毁掉了他一生的努力。
当隆庆帝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最后时刻,他心里头一定很痛,也很难过。
这一辈子他前九十九步都努力走得又稳又好,可最后一步却跌了个大跟头,然而时间不等人,已经没有底一百零一步叫他重新爬起来了。
一代明君,就带着无限的遗憾溘然长逝。
话至此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先帝爷来。
付巧言见荣锦棠似有些伤怀,便道:“我还没用过犁,陛下带我去瞧瞧看?”
荣锦棠微微叹了口气,领着她往库房去。
因为马上就是新年了,五福地这也有家仆在打扫和清理,荣锦棠领着付巧言走进去的时候,正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那擦木犁。
付巧言见他手脚麻利,不由问:“你家大人呢?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做事了?”
那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瞧着倒是沉稳,他好奇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返问:“你们是谁?这里是皇家禁地,外人不得进入。”
荣锦棠蓦地笑出声来。
“我们不是外人呀。”付巧言也笑道。
男孩倒是聪明,从门口瞧见外面跟了一大堆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给贵人请安了。”
荣锦棠叫他起身,问他:“这应当不是你的活吧?”
男孩挺起胸膛:“这是我父亲的差事,只他今日偶感风寒又不想耽误事,便安排我来了。”
他刚才擦洗木犁的动作熟练自然,一看就是老手了。
荣锦棠问他:“你父亲不怕你办错事?”
“怎么会呢?”男孩骄傲地道,“我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学,他能做到的事,我努力也能做到。”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荣锦棠心里去。
是的,父皇能做到的事,朕一定也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明天见!
☆、婶娘
荣锦棠和付巧言一共只在五福地待了半个时辰, 然后就启程归京。
说要熟悉五福地不过是个借口, 大概走个过场就完事了。
回程似乎要更快一些, 当马车停在朱雀大街草木书局门口时,付巧言还没发觉已经到了。
荣锦棠自己先下了车, 然后亲自扶了付巧言下来。
因藏书众多,朱雀大街的草木书局总店铺面很大,比旁的铺面宽了一倍有余。当间草木书局四个大字是大越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爷乔琛所书,四个字苍劲有力,老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古朴之感。
付巧言站在门边仰着头看,朱雀大街上的店铺栉比鳞次,彩幡飘摇,实在别有一番景致。
宽阔的青石板路可容马车双向穿行, 两旁的店铺全部大门敞开,灰帽灰衣的店小二都站在店门口打声招呼来往商客。街上不时就会停下一二马车, 锦衣华服的富家小姐或青冠长衫的世家公子下了车来,笑着往商铺里走。
荣锦棠也没催她,就让她站在门口这样看。
这条街, 见证了大越百年的荣耀。街上开的多为老字号,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应有尽有。有司胭脂水粉的红颜斋,有司金银器皿的琳琅阁, 还有两家大越闻名的布庄,一家叫锦衣缘,一家叫程记布庄。
除了这些食铺更多,从糕点到私房, 从素斋到全肉席,几乎占去了朱雀大街一半的店铺。
付巧言站在这繁荣的闹市中,久违地感受到了大越的富足。
百年积淀,终有今日之盛世。
她收回目光,看向等在身旁的年轻帝王。
荣锦棠站在那里,看着百姓热闹地生活,脸上也带了些笑容。
付巧言轻声说:“这里真热闹。”
荣锦棠问她:“看美了吗?”
付巧言牵起他的手荡了荡,拉着他往书局里面走:“美了,多谢陛下。”
出乎付巧言的意料,书局里面人也不少。
这家总店的书算是门类比较全的,百姓可在这里订书,也可以直接过来临抄。
不过抄书是要付日租费用的,而且不能弄坏书本,所以一般也多为书生秀才之类的文人才会日日都来。
近年来造纸技术以及活字印刷手艺都日趋稳定,因此大越书本的比前朝要便宜许多,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百姓也无法什么书都能买回家去。
所以大越才开办幼学和县学,为了让百姓能用很低的束脩识字读书。
付巧言跟荣锦棠在书架之间穿行,不时停下来抽出一本看,有些书偏门,宫里头可能也是没有的。
荣锦棠道:“民间最便宜的便是启蒙书籍,其他书若想要看,就必要去书局租看或者去茶馆听书。”
启蒙书籍都是国库贴钱印刷发行,大多数百姓家里都能备上一两本。
付巧言翻开一本讲农耕的书,对他道:“以往因着父母都是做先生的,所以我跟弟弟没缺过书看。我爹书院里和我娘教学的人家一般藏书丰富,都可借回家给我跟弟弟瞧。”
“后来我听幼学里的同窗讲书本难借,才意识到自己多幸运。”
付巧言幽幽叹了口气。
荣锦棠见她有些思念父母,便捏了捏她的手,道:“不是说想问问《周山志》还有没有新篇?咱们去问问。”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就拉着她往柜台走。
书局里人很多,抄书的都在二楼,一楼的大多是看和买的,不过大家都是安安静静,没有一个大声喧哗。
付巧言一路都有些走神,直到一把温和的嗓音叫醒了她:“囡囡,是不是囡囡?”
这个小名更是勾起付巧言过往回忆,她抬头一看,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付巧言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堵得慌,什么都讲不出来。
她记得她是住她们家隔壁的李家婶娘,她丈夫是书吏,她则在镇上的书局做账房。
这位李婶娘是个热情开朗人,跟她母亲关系极好,很小的时候若是她父母急着出门,就会请她帮忙照顾一会儿她。
付巧言同她也很亲,一直婶娘婶娘叫着,后来她们家来了上京营生才渐渐少了来往。
“婶娘,”付巧言哽咽了一下,“是我,我是囡囡。”
柜台后的妇人不过三十几许的年纪,她穿了一身布袄裙,头上包着额巾,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李娘子一下子就站起了来,她欣喜地看着付巧言,声音都大了起来:“好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当年我们两口子搬到上京来住,过年回家才发现你们家人去楼空,问了左邻右舍才知道出了事,你把旧宅卖了。”
兴许是想起旧时好友,她这话说的太过激动,扰得旁边看书的人看了好几眼,她才低头抹了抹眼泪,压低声音道:“傻孩子,你怎么不来上京找我?”
付巧言眼睛也红了,可她又不想在外面哭出来,只忍着道:“怎么能麻烦婶娘呢。”
荣锦棠见她更是伤怀,不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对李娘子道:“这位夫人不如请了人来帮您顶顶,我们一会儿边用膳边叙旧?”
今日他本来就没叫准备午膳,想带她来朱雀大街吃个全鱼宴,也是很凑巧。
李娘子这才看到付巧言身边还站了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出身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再瞧付巧言的发髻和两人亲密的姿势,李娘子这才意识到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也已经嫁人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头沉甸甸的:“那婶娘就先安排下差事,一会儿便去找你们。”
付巧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荣锦棠,便说:“午膳就在对面的鱼儿游,婶娘一会儿个过去有人会领。”
荣锦棠对李娘子客气笑笑,搂着付巧言出了书局,一路上小声安慰:“遇到故人应当高兴,可不许哭鼻子,刚在马车上讲过你了。”
付巧言“嗯”了一声,深吸口气,精神稍微好一些:“我知道的,不好在外面失仪。”
荣锦棠拍了拍她后背,带着她上了鱼儿游的二楼,直接去了早就订好的雅间坐下。
晴画已经等在里面,见两人上来忙忙活净手净面的活计,这番折腾完,付巧言的情绪就平静下来。
她皱着鼻子跟荣锦棠说:“我是真没想到能碰到婶娘。”
“她跟叔父搬来上京,为了就近陪儿女读书考书院,我记得瑞哥和巧姐成绩都很好,这边的工钱也比我们镇上多。”
县学读完要想上各地书院就要靠本事考了,普通人家都是直接就找份差事营生,读书院的毕竟在少数。
就算人数再少,书院就那么些,若是成绩不好肯定读不了。
“婶娘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很聪明的,瑞哥读经算,巧姐应当是读的药理,将来想是在书院里留下当博士的。”
荣锦棠就静静听她说,还把热茶推到她手边:“喝点茶。”
付巧言抿了一口,从心到手都暖和起来。
雅间里烧了火盆,倒是很暖和,晴画就过来给付巧言取下暖帽,省得悟出汗来出去要吹风。
“当年你怎么没去找她?”荣锦棠问。
付巧言笑笑,把茶杯里的茶喝干:“本也就是邻居,婶娘家里头还有儿女要读书,我怎么好带着重病的弟弟去求呢。”
倒也是,她不是个求人的性格,哪怕把自己卖了,也不好去求非亲非故的邻居。
荣锦棠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以后有朕呢。”他郑重对她说。
付巧言只觉得他比那茶还暖心。
趁着李娘子还没来,她接过晴画递来的热帕子,仔细帮他净手:“原我还挺想哭的,结果陛下这样讲一句,再哭鼻子可就不好啦。”
“陛下这么好,我还哭什么呢。”她小声撒娇道。
荣锦棠笑:“这会儿知道拍马屁,待会儿不让你吃蜂蜜花生,又要讲朕‘爱管你’。”
“陛下!”付巧言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李娘子来了。
她进来时荣锦棠正体贴给付巧言续茶,他看起来年轻英俊,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与贵气,李娘子在草木书局也很是见过世面,立时就觉得他可能比她想的更富贵些。
囡囡一身衣裳瞧着是不起眼,那料子可是实打实的,发髻间若隐若现的金珠很是莹润,不注意就能闪了眼睛。
她跟以前那个老是安安静静读书的小姑娘也不一样了。
到底长大嫁人,瞧着稳重许多。
晴画见她进来,笑意盈盈过来请她坐,还贴心问:“夫人喜欢吃什么口?这就叫去做。”
就看这丫鬟的素养,囡囡夫家一定也不简单。
李娘子是又欣慰又悲伤,她心里头念叨着:阿妹你瞧见了,现在姑娘好好的,你且也放心了吧。
想到付巧言的母亲,李娘子就又红了眼睛。
付巧言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她见李娘子还是伤感,就安慰道:“婶娘也不用太介怀,总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要往前看的。”
李娘子低头擦了擦眼睛,苦笑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跟恒书,当年我们要是还在家,定不能叫你们卖了家宅。”
付巧言看了一眼荣锦棠,见他点了点头,便对李娘子道:“家宅也已经买回,等恒书大了便过回给他。”
李娘子这才觉得宽慰一些。
她见荣锦棠一直笑着坐在一边,不由问:“那时候你跟恒书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恒书来找过我一回,我问他你去哪里,他道你嫁人了。”
这事付巧言还真不知道,但她也好些年没见过付恒书,不好讲那么清楚:“他什么时候去的?也没同我讲。”
李娘子道:“去年年根的时候,小子长大了,个子比我还高呢。”
这么多年付巧言头回听到弟弟的消息,她略有些激动,不由自主拽了一把荣锦棠:“我父亲就个子高,他也矮不了。”
荣锦棠怕她又要哭,忙把茶给她推到手里。
李娘子看他这般体贴,心里头也很欣慰,她道:“你能嫁这样如意的夫君,你父母在天有灵也能高兴了。”
付巧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迟疑片刻,正待说什么,就听身旁荣锦棠道:“是小婿运气好能娶到巧言这么好的娘子,还要多谢岳父岳母养育之恩。”
付巧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手,低声笑到:“囡囡,吃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笙笙慢的地雷*2,阿Lyn、落霞、Amanda的地雷~
八点十五见~
☆、琳琅 二更
李娘子是个很有眼色的人, 过去的事感叹一番, 吃饭的时候就不再讲了。
倒是一直在讲瑞哥家的小娃娃和巧姐定的人家。
付巧言回忆一二, 问:“我记得巧姐比我还大两岁呢,怎么才定亲?”
大越女子虽说成亲晚些, 但大多都是及笄后定亲。娘家人舍不得姑娘早出门子,也想叫两个人能有个眼缘熟悉熟悉,拖上几年再成亲也是有的。
不过二十几许才定亲倒是有些奇了。
李娘子探口气:“打小就你们姐俩最倔,哥哥弟弟都要小心陪着你们玩,她非要考上白月书院才能成亲,我也讲不过她,就随她去了。”
这事也真是缘分天定,李娘子好笑道:“我原也以为拖到这么大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结果她有个同窗也是书呆子,两个人一起考上了书院, 对方家里就过来提了亲。”
付巧言就笑:“多好的事儿,两个人还能讲到一起去呢。”
李娘子笑叹:“可不是,我那女婿虽是个书呆子, 对巧姐倒是一门心思好。”
她说罢,顿了顿:“就是没你相公这般体贴,呆傻得很。”
付巧言一听相公这称呼, 就忍不住红了脸,她一半是不安,一半又有些难以言说的甜蜜,总之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当着李娘子的面, 有些话又不能讲。
荣锦棠倒是很自在,他一边帮付巧言夹菜,一边还客气地跟李娘子聊天,问了许多付巧言小时候的趣事听。
他还问:“巧言的小名儿是叫囡囡?”
李娘子就笑,声音里带着怀念:“她爹娘一开始就她一个娃娃,宠的跟宝贝疙瘩一样,就起了个这样的小名。后来她弟弟生了,男娃娃就是不如女娃娃好带,她爹娘就连小名都没起,整天小子小子喊。不过他们家恒书已经很乖了,聪明得很呢。”
荣锦棠也笑:“确实很聪明,他可是顺天府今年的解元呢。”
李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那孩子是真的聪明。”她原本确实为付恒书高兴,可没说两句又担忧道:“他那么小的年纪,得吃多少苦头。”
她一向也很是慈母心肠,当年他们搬走的时候付恒书还年幼,小小的一个团子,每年他们回乡他都会坐在门口笑着喊婶娘。
聪明又懂事,听话又乖巧。
付巧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还是道:“他在府学读书,我也管不了他。”
李娘子就叹:“现在孩子都大了,一个也管不了,还是你最省心。”
一顿饭吃得温馨,等用完膳李娘子才犹豫地问:“你们如今是在上京安居?”
巧言的夫家一看便非富即贵,她也不知道她如何有这样一门亲事,只担心她以后联络不上,还是问出了口。
付巧言看了一眼荣锦棠,倒是没主动回答。
荣锦棠笑道:“家宅在状元坊附近,以后婶娘要是有事找巧言,便去枣花巷第三户人家找便是了。”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张德宝,张德宝就立时取了一小块木牌递给李娘子。
“这是我们家的信物,婶娘仔细收好,若有要紧的事务必要拿着来找人。”
那木牌不过巴掌大,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花纹,似是蛇缠飞鸟,一个字都没有。
木牌一入手,李娘子心里头就有了些猜测,不过她没有问这个,只是郑重对荣锦棠道:“我也算是巧言娘家人,今天就豁出去倚老卖老,想跟你讲几句心里话。”
荣锦棠也坐正身体,严肃道:“婶娘请讲。”
李娘子慈祥地看着付巧言,仿佛还是看当年那个扎个小红辫子在院里满地跑的小姑娘。
她打小长得好,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那条巷子里的婶娘婆婆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这孩子又乖又懂事,从小就贴心善良,后来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自己一个人抗了下来,”李娘子顿了顿,又说,“她前些年不容易,往后就看你了。”
“公子一看出身不凡,只希望你能善待巧言,不叫她再吃那些苦。”
付巧言没想到她这样掏心挖肺说了一番话,也是十分动容:“婶娘……”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手,对李娘子郑重道:“她是我的夫人,我定当爱护她关心她,不会叫她吃苦的,婶娘且放心。”
他平日里虽然老说些甜言蜜语,却没哪句比今天更令人感动。
付巧言回头望着他,记住了他眼中难以撼动的真诚。
李娘子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用完膳她就依依不舍走了,留下两个人在雅间里吃茶。
荣锦棠见她还是在想弟弟的事,就让晴画伺候她穿衣:“这条街有好些铺面,赶着落日前我们都去逛逛?”
付巧言已经多少年没出来玩过,说要出去逛逛就高兴起来,一下子就不纠结那些事了。
外面风很冷,两个人都戴好暖帽,荣锦棠就牵着她出了鱼儿游。
鱼儿游和草木书局在朱雀大街的最外侧,越是往里走越热闹。
只有晴画和张德宝跟在他们身边,不过付巧言也能感受到有不少禁卫藏在人群里。
她凑到荣锦棠耳边说:“我们找个铺子进去吧,外面人多。”
荣锦棠知道她是担心外面不安全,抬头见眼前是琳琅阁,就说:“要不看看首饰?这里的金银器也是很好。”
寻常百姓是不能用金器的,便是银器也不是俗物,有钱人家就会用鎏金的首饰当门面,也是很好看的。
琳琅阁这里就没多少纯金件,都是铜鎏金或者银鎏金,大多不如宫里头织造局做的精美。荣锦棠带她来,不过是看个新鲜。
不过琳琅阁的铺面很宽敞,分上下两层,四周的展示柜上摆了不少的器物,远远一看就金光闪闪的,很是漂亮。
荣锦棠陪着她在一楼转了一圈,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子出来迎了。
她很会说话,一张嘴就说:“少爷夫人定是瞧不上一楼的物件,不如请二位随我去二楼瞧瞧?”
付巧言看了荣锦棠一眼,就见他笑着说:“全凭夫人做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使坏去逗她,付巧言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就冲那管事笑笑随她上了楼。
二楼被隔成许多小雅间,也方便要买金贵物件的夫人小姐们,倒很是贴心。
管事引他们往最大的一间雅间去,正站那等管事开门,旁边另一扇门就从里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里面缓步而出。
她正在跟身后的几位账房吩咐事,见有客人,原本只是稍往边上让让,却不料那老太太抬头不经意看了荣锦棠一眼,顿时愣在那里。
荣锦棠倒是没注意这边,正低着头听付巧言跟他小声讲话。
老太太身后的那几个账房都停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
她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付巧言,心里略定了定,挥手就叫账房们都走了。
等人都下了楼,她才凑过来笑着开口:“少爷夫人是头回来吧?正巧我今天来店里一趟,不如我给两位讲讲细节?”
那女管事一见她就往后退了一步,冲两人解释:“这是我们老板。”
付巧言很是吃了一惊,大越这些年是渐渐有了改观的,就拿这次出来玩讲,路上看到的女管事账房并不少,老板可就见到这一位。
还是个年纪这样大,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慈眉善目,很能叫人心生好感。
她笑道:“两位里边请。”
付巧言和荣锦棠对视一眼,两个人就进了雅间里面。
这里摆设很静雅,一盆吊篮挂在窗口,剩下便是一组茶桌茶椅,靠门边上还有一个妆台,为了让夫人小姐们试戴用的。
雅间里还燃着淡淡的香。
付巧言坐在荣锦棠身边,问她:“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身体瞧着很硬朗。”
老太太依旧是满面笑容,她一边快速给那管事吩咐取什么样的货上来,一边答:“老太婆今年就六十啦,在家里闲不住,就老想来铺子里看看。”
荣锦棠也笑,他眼睛多毒,看出老太太态度不太寻常,也道:“老人家很厉害。”
老太太没张罗着要给茶吃,就坐在那给他们讲玲珑阁的历史。这些事,当年她觉得难熬,现在看不过是过往云烟。
“儿女都管了别的分店,只我对这老店有感情,一直抛不开手。”
“那倒是好,一直有事做,人才精神呢。”付巧言笑道。
她从来都是个和善人,见谁都笑意盈盈,讲话也客客气气,瞧着就舒心。
老太太发自内心想:果真跟旁人是不同的。
不一会儿,女管事就领着几个小二捧了盒子进来。
等所有物件都摆在付巧言面前,她才发现老太太叫拿的这几样有一半都是纯金打造,剩下的虽然是银鎏金的,也精美绝伦。
单看那刻花镂空的手艺,就叫人忍不住瞧了又瞧。
荣锦棠见她喜欢,不由赞赏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还是很沉稳,她笑眯眯坐在一边,轻声开始讲那些金银器的细节。
“这里都是我们琳琅阁大师傅的手艺,他隐退好些年,这是仅剩的几件藏品,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卖。”
她取了其中一件仙人登楼的掐丝发钗给付巧言看,这件发钗的坠子处做了一整个镂空的阁楼,上面有云水假山,甚至还有九个仙人在围着阁楼做着不同的动作,每晃荡一下,那些仙人就仿佛活了,看起来极富诗意。
荣锦棠意有所指:“那老人家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
老太太看了看正在看下一样物件的付巧言,笑道:“夫人面善,好物当然要有好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明天见~
☆、归途
这话倒是说到荣锦棠心里去了, 夸她可比夸他更令他高兴。
老太太这把年纪, 大抵已经活成了人精, 一张嘴就是毫不叫人尴尬的恭维话,实在也是能耐。
荣锦棠心情好, 看起来也很放松,他笑:“老人家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吧。”
付巧言正拿起一环金镶玉的白玉手镯瞧,那镶金的部分雕刻有镂空缠枝纹,相当精细。
就这一样,那手艺也跟宫里头的匠师也相差无几。
老太太看着那一桌子的摆件,笑得很是感慨:“头些年生意好,全靠大师傅一人撑着,后来他带出些徒弟才回家养老的。”
“这几样是他做的器物里最好也是最漂亮的, 老太婆原来想当做我们玲珑阁的传家宝传下去的,只没想到今日碰到有缘人, 拿出来叫您二位瞧瞧也是好的。”
荣锦棠点点头,帮付巧言把那金镶玉的平安镯扣到手上,动作仔细又认真。
那镯子收口很细, 刚好跟付巧言的手腕完美贴合,莹润的白玉,精致的镶金, 衬得付巧言一双手修长美丽。
荣锦棠握着她的手掂了掂:“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沉了,平日里你读书写字不太方便。”
付巧言就笑拉着他的手晃:“这些金贵东西都是大日子才用呢,平时过日子, 谁穿戴得这样华丽。”
“你说的是,”荣锦棠轻声笑笑,“不过平日里吃茶逛园子,也是能戴上一戴的。”
现在付巧言宫里头事多得很,天天有各宫的管事要去找她,自然得妆点得亮堂些,哪怕她不爱这个,头上手上一件却不能少。
两人说话的神态十分随意,仿佛寻常人家的小夫妻那般,一点高高在上的气息都没有。
老太太安静坐在一旁,手里缓慢地盘着佛珠。
他们也不用老太太给再讲,一件一件看过一遍,荣锦棠就说:“喜欢就都买下,回去慢慢把玩。”
付巧言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就选了最合眼缘的发钗、金镶玉平安镯还有一个镂空香囊。
“这三样瞧着最合心,老人家若是舍得出手,割爱给我可好?”
十几样东西里她就挑了三样,倒是一点都不贪心。
老太太叫女管事把东西仔细给包好:“瞧夫人说的,怎么会不舍得。这些东西放在库房才是明珠蒙尘,只有到了有缘人手上才能发出光华。”
她捧起盒子,郑重交到晴画手上:“还要多谢夫人慧眼识珠。”
付巧言就笑:“那是自然,我确实很是喜欢。”
这一趟出来时间本就不很充裕,玲珑阁逛完两个人就马不停蹄去了笔墨斋,看荣锦棠那架势,仿佛不把每家店都买一遍不罢休。
衣食住行都看一遍,东西买了一堆,都叫张德宝安排搬到马车上了。
付巧言小声笑他:“陛下也好久没出来逛过了?”
荣锦棠正拿一盒松墨端详,闻言笑:“出来看看其实挺好,要知道百姓过得怎么样,光看大臣那浮华锦绣的折子根本不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付巧言挑了一盒狼毫,叫晴画取了一会儿结账,“下回陛下要是还出来,我厚脸皮求个陪玩的名儿。”
荣锦棠瞧她一眼,眼中满满都是笑意:“肯定少不了你。”
临到日落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橘红的晚霞飘在天际,映红了朱雀大街的牌坊。
富丽而堂皇。
一条街粗粗逛完,最后付巧言意犹未尽,两个人便去草木书局挑书。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他们便坐在这里消磨最后的闲暇时光。
荣锦棠喝着茶,目光一直落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外面很热闹,百姓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吵。
那可能是荣锦棠耳中最动听的乐曲。
趁着宵禁时辰还未到,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拖家带口,都出来采买年货。
这一年算是风调雨顺,边关未打仗,中原未暴雪,也算是平安富足了。
那些热闹的声音从窗户里钻进来,落到荣锦棠的耳朵里,他看得专注,脸上慢慢爬上笑意。
四季轮转,辛苦耕耘,就为了这一刻的丰年。
在这条朱雀大街上,大越最繁华的一面毫发毕现。
付巧言最后挑了几本农耕水利的书,催着他要走:“天色已暗,得赶着回去了。”
若是只有她自己是不怕的,可他也在身边,付巧言就总是过分担心他的安危。
见过一次那样场面,这些事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再也拔不出去。
张德宝麻利去结了账,两个人就下楼回到马车上。马车里已经备好了茶点,付巧言就跟荣锦棠一人取一块,先垫补垫补饿了的肚子。
青顶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消失在朱雀大街巷口。
玲珑阁的二楼,老太太坐在临街的窗户边,平静看着那马车驶去。
刚才那女管事正在她身边对账,见她脸上带着笑,不由好奇问:“老板怎么今日叫把所有的宝贝取出来?那可是咱们大师傅的关门手艺。”
老太太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概是有缘人吧。”
“刚我也讲过,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女管事见她含糊其辞,不由悄悄撇嘴。上回安国侯夫人来铺子里,老太太也没说叫拿出来给人瞧啊?
这得什么身份,比安国侯夫人还了得?
那两位瞧着可可客气的,可比安国侯夫人架子小多了,或许真是缘分也说不定。
女管事想半天没想透,就自顾自对账去了。
老太太还靠坐在那里,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
她记性极好,偌大的家产维持到今天这样地步全靠她自己耳聪目明。
哪怕年纪这样大了,打她见过一面的人也没有忘记过的。
七月末那次皇帝出宫避暑,她正巧在这二楼瞧见了年轻皇帝的真容。
就跟今天那位青年公子一样,英俊挺拔,仪表堂堂,天生带着一股贵气。
“今日我们玲珑阁可是走了大运哦。”老太太最后道。
两个人刚回到景玉宫,宫门就落了锁,所幸景玉宫的宫人手脚麻利,热水晚膳早就备好,一直在宫里头等。
晴画不在,这些都是陆六吩咐的。
付巧言先是夸了一回,转头又跟晴画道:“这小子倒是麻利。”
晴画就笑,压根不怕他顶了自己位置,也跟着夸:“他麻利才好,以后外面的事就都交给他去办了。”
因着时候有些晚了,荣锦棠也没叫更衣,两个人简单用了晚膳,沐浴过后就安置了。
屋子里烧了火龙,驱散了年根底下的寒意,付巧言凑在他身边,小声嘀咕白天里的趣事。
大概是太兴奋了些,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
讲了一会儿,荣锦棠就问:“以前在家里时也爱出去玩?”
付巧言道:“倒也不是,我那会儿下学就喜欢去茶馆听书,每旬说书先生都要换本子,若是身上的闲钱够,我还能给打个赏的。”
“哦?岳父岳母倒是开明,还给你零花钱使。”
岳父岳母这称呼白日里他对李娘子讲过,付巧言倒没想到他晚上还要再讲一回,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能胡说呢。”
荣锦棠顺顺她的头发,笑着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都是心里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妃子,叫一声岳父岳母不为过。”
付巧言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小声说:“今日能再遇婶娘,我心里头好高兴,谢谢你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给李娘子的保证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维持场面,都十足十给了她面子。
那些话哪怕这辈子只听那么一回,她也觉得值了。
荣锦棠拍拍她后背:“傻姑娘,这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他盯着她看,目光干净有纯粹。
“以后有朕呢,我知道你不爱求人,但以后有任何事都要同我讲。”
“这不是在求朕,是在告诉朕你的心里话,知道吗?”
付巧言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抬起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轻声开口。
荣锦棠低下头,在她眼皮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明日只有小朝的。”
付巧言的脸微微泛起红来,她迅速在荣锦棠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缩进他怀里。
有些话,也只有他好意思说出口。
荣锦棠低声笑笑,伸手扯松了她小衣的衣带。
一时间红烛飘香,满室都是甜蜜气息。
那味道甜甜的,仿佛她以前每回吃完药后的小甜瓜,一颗就能甜到心坎里。
暖意融融,言浅情深。
隔日便是小年,付巧言次日早早醒来,荣锦棠已经上朝去了。
晴书跟在她身边,给她说:“尚宫局送来了三个小宫人,娘娘是否要见?”
付巧言想了想,道:“这事就交给晴画去操办,你帮她掌掌眼,我就不见了,小丫头乖巧懂事便可。”
晴书“诺”了一声,麻利地伺候她洗漱:“昨日收到六公主的帖,道想来宫里一叙,问娘娘什么时候空闲。”
付巧言叫跟在一边的明棋取宫事单子来,仔细瞧了一遍,叹口气道:“年前许是没得空闲了,只能年后初五以后才成。”
从今日起,作为荣锦棠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她要开始忙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manda的地雷*2,落霞、卷卷、我三岁自带黄暴气质的地雷 么么哒~
八点十五见!
☆、坦白 二更
年节时宫宴膳单、炭火单、酒水单等一一压在付巧言的案头, 还有三日祭祀大臣休息场所安排事宜、御膳房采购米面肉菜事宜、织造局所用器物安排与回收等事宜, 杂七杂八全递到了景玉宫。
两位太娘娘整日里就直接用印, 瞧都是不瞧的。
因着荣锦棠讲祭祀时会有楚云彤和顾红缨跟在她身旁,所以她也请了她们二人来宫里帮忙。
不过跟顾红缨所讲一样, 楚云彤真的是个妙人。
她面容秀美娟丽,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就是深宅大院教养出来的姑娘。
只她一张口,就显露些许不同来:“宸娘娘,要看相否。”
付巧言看跟在她身后的顾红缨一直做鬼脸,险些没笑出声来。
“楚昭仪,咱们还是先处理宫事吧?”
然后她就看到楚云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楚家费尽心思培养长大的嫡女,这些事都是已很熟练, 不一会儿就把单子分出个轻重缓急来,付巧言再去复核就轻松多了。
倒是顾红缨无所事事坐在一边, 一边吃瓜子一边念叨:“反正我也是不会这些的。”
楚云彤瞥了她一眼,顾红缨立马不敢吃了。
她客气跟付巧言道:“娘娘这里的单子您的姑姑都已经核对过了,没什么太要紧的错处, 只米面粮油这里还要再往下减减数,年节虽然宴多,也不至于用这么多量。”
楚云彤声音很好听, 清清冷冷的,仿佛蒙着一层纱。
付巧言冲她笑笑,道:“楚昭仪不用老叫我娘娘的,听起来怪别扭, 要不你跟红缨一般,叫我巧言可好?”
顾红缨在边上赶紧搭话:“就是就是!客气什么嘛。”
楚云彤又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这才对付巧言道:“那巧言便也称呼我为云彤吧。”
这年纪的小姑娘,若是脾气相和很容易就能玩到一块去,不一会儿付巧言跟楚云彤就熟悉起来,讲话也没那么生份了。
只是楚云彤不是很爱笑,表情总是淡淡的,但她同人讲话的时候却很认真,从不会叫人觉得她态度冷傲。
顾红缨闲不住,也不耐烦做这些宫事,看了一会儿就自己跑后院去玩了。
等她一走,楚云彤就对付巧言道:“小缨一向活泼,希望她没给你添太多麻烦。”
付巧言听着她们之间的相互称呼总觉得特别亲密,只当她们是总角之交,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笑道:“怎么会,红缨很有趣,人也很好,很能同我玩到一起去。”
楚云彤就说:“她确实人很好。”
她声音异常的温柔,付巧言抬头去看她,就见她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回忆起年少时那些珍贵的往事。
景玉宫这几个宫妃们忙着宫里的事,荣锦棠却难得没有心思批折子,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慈宁宫看望母妃。
这个时辰,淑太贵妃在慈宁宫见到他很是惊讶。
“陛下怎么来了?”淑太贵妃迎他进了书房,叫他坐在身边仔细瞧,“可是有什么事?”
荣锦棠道:“就不能是朕惦念母亲,过来看望您。”
淑太贵妃喝了口茶:“年根下皇儿最是忙碌,即使是惦记我这老太婆也是叫巧言过来瞧瞧。”
一听付巧言的名,荣锦棠顿时有些扭捏。
他那表情实在叫淑太贵妃看得很是好笑,她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只好试探问:“跟丫头吵架了?”
“母亲,”荣锦棠哭笑不得,“巧言那性子,不逼急了怎么可能同人争吵。”
那倒是,淑太贵妃实在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事,又猜:“是王家出了事?”
荣锦棠也摇摇头:“王家现如今老实一些,等年后阁老一换,他们就再热闹不起来了。”
淑太贵妃每问一句他反驳一句,搞到最后淑太贵妃也急了,很轻地拍了他胳膊一下:“臭儿子,快同我说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母亲要急死了。”
好久没听她叫自己臭儿子,荣锦棠竟然还觉得挺怀念的。
不过见淑太贵妃真的要生气了,他才支支吾吾开口:“朕想问问母亲,若是……巧言……”
他说得太含糊了,淑太贵妃一句都没听清,她皱眉道:“你说清楚,都当皇帝的人了,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
荣锦棠索性豁出去了:“母亲,我发现,我心里头特别喜欢巧言。”
淑太贵妃呆住了。
她脸上浮现出很奇怪的表情,似是想笑,似是惊讶:“你才发现吗?”
最后她这样问出口。
荣锦棠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些脸红了。
他看都不敢看淑太贵妃,只自己在那说:“不是……原来心里头也觉得她很好的。”
淑太贵妃只觉得心口发疼,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傻儿子处理国事那么雷厉风行,怎么到了感情上就搞不清楚了。
“你喜欢巧言是好事呀,喜欢她就对她好,你是皇帝,想对自己女人好能好出花来,随心便是了。”
荣锦棠摇了摇头,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那些话到嘴边,他就是说不出来。
总觉得有些丢人。
他又不说,又坐在那里不肯走,屋里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淑太贵妃还是忍不住了:“你快讲,你再不说母亲要吃清心丸了。”
荣锦棠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咬牙道:“我就……只喜欢她!其他人都不太想碰的,总觉得她们不好。”
淑太贵妃再次惊呆了。
这一回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瞧过太医否?”淑太贵妃难得结巴了。
荣锦棠深吸口气,道:“招来问过,都说身体无碍。若是朕是在不喜如今的宫妃,可以再采选。”
荣锦棠道:“其实朕心里头明白,不是她们不好,是巧言太好了。”
大概人都是这样,因为有了最好的,就不愿意将就。
哪怕在旁人眼中他作为皇帝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可在皇帝之前,他首先是个人。
他本就不是个特别重欲的人,加上跟随淑妃长大,他年少时其实对自己未来的王妃是幻想过的。
首先得读书识字,这个是一定要有的,其次最好性格温和中长相甜美,这个差一点点也能接受,最后就是要能跟他聊到一起去。
粗粗一看他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实际上却很难。
尤其是能同他聊到一起去,就连六公主都不行,何况是个陌生人呢?
所以在避暑之前,在付巧言隔三差五的侍寝时,荣锦棠很意外地发现他们两个能聊的特别好。
她博学多才聪明伶俐,性格温柔开朗乐观,至于长相,更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他了。
后来他们一起去避暑,度过了很完美的两个月,再到回来以后日子更是泡在蜜里。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哪怕国事再忙碌,心里头有个盼头就能叫他一直努力下去。
可直到昨天,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以他的性格,原本朝臣们很少敢同他说废话,他觉得宫事是他的私事,可在许多人眼里,他始终是皇帝身份大于他个人。
当宗人府和御史台都上书请他务必为荣氏延续着想,诚鉴陛下雨露均沾,以为皇家开枝散叶时,他才发现以前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荣锦棠当时差点没气的撕烂那奏折。
不过御史台的人是一贯会找茬,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道他不喜欢那些女人,就非得逼着自己硬去临幸吗?
他同巧言在一起那么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爱指手画脚呢?
真是……岂有此理。
可生过气,他又有些隐忧,万一孕育皇嗣太辛苦怎么办?万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有皇儿怎么办?万一……巧言同显庆皇后那般离开他怎么办?
一瞬间,莫大的惊慌又笼罩着他。
他苦思冥想,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于是才有了慈宁宫之行。
话匣子一打开,荣锦棠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他把心里的话都讲了,就看到母亲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荣锦棠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母亲?”
淑太贵妃叹了口气。
这孩子兴许还没发现,自己对巧言已经情根深种,这思来想去全是为她一个人操心,就连他自己他都没那么上心过。
作为母亲,她应当为孩子高兴的。他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而整个人恰巧也是他的伴侣,简直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事了。
可作为淑太贵妃,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荣锦棠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所有人看他都是皇帝这个身份,可能除了付巧言,没人能看到他衮服下那个青年人原本的样子。
所以他对她越来越喜欢,简直要疼到心里去。
“宫里头的女人谁不生孩子?我这种命不好的没怀上,如果当时没有你,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淑太贵妃叹了口气道。
她没让荣锦棠反驳,继续道:“你担心巧言的身体,怕她不能承受生育之苦,怕她经历不过分娩之痛,可你问没问过她,自己愿意与否?”
荣锦棠有些愣:“这事我们聊过的,她那时以为自己身体不好,自己偷偷着急了许久。”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安慰她的话,突然觉得现在一个人钻牛角尖的自己特别傻。
“朕明白了,之前是朕想岔了。”
淑太贵妃拍了拍他的手:“显庆皇后那……是个例,你不要以偏概全,若是怕她辛苦,你就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叫她开开心心诞下孩子,这不就结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提前安排,只要事情都安排妥当,就算出了意外,你也能及时补救。”
“道理你其实都懂,就不用母亲细说了。”
只要把她身边人、宫里事都安排好,以太医院的水平,其实真出不了什么大事。
荣锦棠松了口气:“是儿子着相了。”
淑太贵妃道:“你讲你不喜欢别的妃子,那就不要去管那些事。大臣们也只是说说,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使劲还不一定呢,宗室们也不过就是干着急,他们还能进宫来逼你不成?”
“再说,”淑太贵妃笑了笑,目光沉稳又笃定:“高祖皇帝就只有圣武皇后一位后妃,你见史书上敢写他们帝后半句不是?”
“既有先例,为何不能效仿?”淑太贵妃道,“他日你能像高祖皇帝那样文治武功,巧言也一样能名留史册。”
“她好与不好,全看你好与不好。”
历史上多少红颜祸水,不都是因为王朝末路,那些可怜的妃子成了后世人胡乱编写的故事而已。
“就算退一万步说,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子孙缘分,难道别的妃子就能一定生得出来?”淑太贵妃笑道,“你兄弟那么多,荣氏宗室远近百人余,还能选不出继承大统的好苗子?”
荣锦棠叫淑太贵妃一串的话砸晕了,他沉思良久,一双漆黑的眼眸终于又焕出光华。
“我知道了,多谢母亲教导。”他起身,恭恭敬敬向淑太贵妃行了礼。
淑太贵妃站起身来,抱着他顺了顺他僵硬的后背。
身上的担子太重太沉,他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尽全力把所有事都做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跟巧言能舒心过下去,就好好过。”
“你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荣锦棠长舒口气:“儿子,知道了。”
他们这想得倒是很好,只旁人如何想就不好说了。
慈安宫,绯烟殿。
靖太贵妃苏蔓正在偏殿里品茶,茶香氤氲,春意正浓。
她的大姑姑张玫伺候在一边,很是用心给她煮茶。
靖太贵妃突然问:“前回那丫头来,也没讲什么好信。”
张玫就笑:“娘娘且不用急,最近前头乱得很,只等咱们爷那再养精蓄锐,方就能成事了。”
靖太贵妃狠狠掐了一把茶杯,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两年,绯烟殿狭小寒酸,真是要住不下去。”
张玫赶紧着给她上了茶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她面色。
“爷那也很不容易,如今这位手里握着禁卫和火凤营,实在很难行事。”
靖太贵妃沉吟片刻,道:“过两日再叫那丫头来,进宫两年都没能靠到老八身边去,忒是没用。”
张玫默默退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明天见~
☆、祭祖
一晃眼便是除夕, 再过一天是大年初一, 太初元年的最后一日就在忙忙碌碌中开始了。
除岁起荣锦棠就回到乾元宫安置, 他需要提前三天斋戒,以求在祭祀时体清心诚。
付巧言这里宫事基本上也算忙完, 就剩最后几日只要能有条不紊进行下去,便算是顺利过了年。
除夕这一日大清早她就起来,梳妆打扮穿好大礼服,就乘坐小轿去太庙。
她今日是按嫔的规格来穿戴的,外袍是中紫如意云纹锦帛大衫,身披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霞帔末端坠有白玉凤纹坠子,她头上是金观音顶心双凤簪暖帽, 脚踩鹿皮凌波靴。
付巧言身量高,盛装大衫站在那里, 不言不语也透着难以掩盖的威仪。
当她的小轿到达太庙庙门口时,守在那里的宫人就赶紧上前迎她。
晴画站在轿外,恭恭敬敬把她扶了出来。
太庙平安广场上, 三品以上文武朝臣全部都列队等在那里,楚云彤和顾红缨也已经到了,正在另一边的暖棚里等候。
暖帽头冠上金饰太多, 重重压在她头上,叫她必须挺直脊背才能稳当行走。
付巧言往她们那行去,身后是朝臣们好奇打量的眼神。
荣锦棠年纪轻轻却不怒自威,他这样说一不二的强硬性格, 也不知喜欢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朝臣们偷偷瞧了,也只看到一个修长婀娜的背影。
她头上的金玉亮晶晶,几乎要闪瞎旁人的眼睛。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底是不同的。
站在楚云彤父亲楚尚书身边的吏部尚书黄哲冷笑道:“你们家千金大小姐还要叫这位娘娘呢,楚大人觉得如何啊?”
楚延默默看着地面,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黄哲看不惯他这淡定自若的样子,可身份摆在这里,说太难听实在掉价,他自顾自冷哼两声,才安静下来。
年初时他们争来争去,踩了多少人下去,结果自家姑娘不争气,叫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压了一头。
楚延远远看着穿着隆重大礼服的女儿,人影重重,天高路远,他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见了。
虽说是冬日难得的晴朗天,但朝臣们都等在外面也确实有些冷,宫人们便摆了两排暖炉放在那,供大人们暖暖手。
付巧言她们这边还临时搭了个小棚子,里面早就烧上了暖炉,倒不觉得冷。
这个小棚子,算是她们沾了太后和太贵妃娘娘的光。
顾红缨见外面朝臣离得远,笑着把付巧言迎进来:“你这一身可真是耀眼。”
付巧言苦笑道:“还不都是尚宫局给安排的,这暖帽沉得很呢。”
她端坐到椅子上,晴书就过来帮她拖着头。
顾红缨靠在楚云彤身边,险些没笑趴下:“你这也忒夸张了些。”
楚云彤扫她一眼:“坐好,待会儿衣服乱了,叫你爹瞧见又要派你娘进宫念叨你。”
中三位的主位们每月都能传召家人来见,付巧言弟弟还在顺天府读书,她怕打扰来年春闱,一直没叫见他。
倒是楚家和顾家都在京里,家中母亲婶娘经常能进宫来看望。
顾红缨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比楚云彤心思细,她坐正身体,立即换了话题:“娘娘们肯定要晚些时候来,这棚子倒是便宜我们了。”
付巧言笑:“确实是,怎么卓婕妤和王昭仪还没来?”
她最近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去八卦宫里头闲事,反正顾红缨每次来都能给她讲个痛快,她不打听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顾红缨和楚云彤对视一眼,顾红缨就冲她挤眉弄眼:“太后娘娘还是不让王婉佳出来,说要叫她再清醒清醒。”
要么说太后娘娘能历两朝不倒,这话说得实在很有技巧。
长春宫就在景玉宫后头,两宫就隔着一条巷子,付巧言倒是没怎么听到后头有闹过的动静。
“长春宫一直很安静,王婉佳又做什么了?”付巧言好奇问。
顾红缨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那倒没有,只我娘说年后陛下要有动作,太后娘娘这样兴许是为了王家着想。”
这事付巧言是早就知道的,陛下那也是下了决心的,所以付巧言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讲了一句:“娘娘仔细了。”
她们这正聊着天,外面又来了一顶小轿,掀开暖棚的帘子一瞧,便是章莹月了。
章莹月跟顾红缨是一个位份,穿着的大礼服也是同样颜色的,只她个子略挨了一些,穿这么隆重一身并不太好看。
她低头从外面进来,先要同付巧言见礼。
外面那么多朝臣看着,她也知道要体面一些,因此很是客气就同付巧言行了礼。
付巧言就冲她点点头,笑笑没说别的。
原本棚子里气氛很宽松,付巧言还跟顾红缨在那聊天呢,结果章莹月一来气氛就变了,坐了好半天也无人讲话。
章莹月眼睛一转,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头也不抬的楚云彤,就笑道:“宸娘娘这暖帽真美,也只有嫔娘娘才能有这个规格的。”
楚云彤根本就没听进去,还跟那发呆呢。
付巧言笑着瞧她一眼,也没往心里头去。
章莹月这点伎俩,也就王婉佳那样性格比较冲动的容易上当,放她们三个这里就很不灵光了。
楚云彤和顾红缨对位份这件事根本不上心,付巧言是完全不需要操心。
暖棚里的气氛就更冷了。
顾红缨还在那给付巧言挤眉弄眼,被楚云彤拍了一下手:“老实些。”
付巧言笑着坐在一边,正想叫她们吃些热茶,外面就传来宫人们问安的声音。
“太后娘娘大吉、淑太贵妃娘娘大吉。”
两位太妃驾到她们是都要出去迎的,付巧言先站起身来,被晴画扶着出了暖棚。
外面天色晴好,金乌爬上云端,露出金灿灿的笑颜。
温暖的风吹到身上,吹散了清晨所有的寒意。
付巧言走在最前面,若不是暖帽太沉,她自己就能走得很板正。
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陆续下了暖轿,两位娘娘许是许久都没有盛装出门,都有些不太适应沉重的头冠。
她们的暖帽上金钗要比付巧言多了一倍,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想就要头疼。
淑太贵妃还好些,太后娘娘脖子上甚至还有一串八宝璎珞,蜜枣大小的宝石依次排列,点缀了她赭红色的大礼服。
位份越高礼服越重,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身上,时刻提醒着她们肩上压着多少责任。
太后这一身礼服比她当年做皇后时的真红要更深一些,显得沉稳许多。
付巧言过来给两位娘娘行了礼,笑道:“这里风大,宫人们准备了暖棚,娘娘们请里面先歇歇?”
太后往太庙里面望了望,沉吟片刻道:“陛下应当快斋戒完毕,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付巧言又福了福,主动站到了淑太贵妃的身后。
宫里头站位是很有讲究的,最前面自然是太后,之后便是淑太贵妃、付巧言、楚云彤,顾红缨和章莹月并排站在最后,这也是现如今荣锦棠后宫里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宫妃。
在她们身旁,还有所有公主、亲王正妃、郡王正妃、公侯夫人等命妇依次排列,因着付巧言他们都是生面孔,今日场面也庄严,倒也没人过来套近乎。
太后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年年都要过来祭祖,对时辰把控精准,果然她们也不过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庙的大门就依次而开。
荣锦棠站在太庙大门正中间,遥遥望着远处的人们。
一时间,连风都停了。
付巧言三日未曾见他,此时才发现思念如无边无际的海洋,弥漫在她心口。
相距那么远,相隔许多人,这一眼便看尽万水千山。
莫名的,付巧言对他抿嘴笑了。
荣锦棠高高站在太庙正门前,从人群中遥遥望去,一眼就看到她。
小姑娘从来没有今天这般美丽过,她身上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印进他的心扉。
那浅浅一笑的芳华,似是三月里牡丹绽放,端是国色天香。
赞引引遣官站在广场最前端,他手捧长香,高声唱诵:“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这是《礼记·祭法》原文,大意为对国民有贡献者,才能享受祭祀朝拜。
他这一声唱诵出来,下面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金乌已经日上中天,照亮了除夕这个好日子。
在千里之外的颍州,原布政使司后院摘星楼,卓文惠正坐在桌边焚香。
幽静的香散着复杂的味道,似沉木,又似金水,并没有特别好闻。
青禾正跟在她身边,见她面容沉静,也一言不发。
这一日是大越的除夕,原本是阖家欢乐的大节。
然而在颍州城中,家家户户依旧闭门不出,甚至连贴红挂福的人家都没有许多。
乌鞑人不过春节,所以百姓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过。
卓文惠慢慢睁开眼,她手里盘着一串蜜蜡佛珠,上面一颗密经佛珠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吩咐厨房,晚上包些饺子,也好叫大家伙过个好节。”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卓文惠捏着佛珠的手一紧,卧室的门扉便应声而开。
正是许久没有回来过的胡尔汗。
白雪皑皑,寒冬未尽,他只穿了一身单衣,仿佛一点都不怕冷。
“王妃在焚香?”
这两个有些生僻的字,胡尔汗也念得很准。
他目光里带着笑,看着卓文惠的时候很温和。
卓文惠垂下眼眸,道:“大汗辛苦了,青禾快去煮茶。”
胡尔汗坐到她身边,握了握她纤长的素手。
大越娇养长大的公主,一双手细腻圆润,一点伤痕都无。
反观他的手粗糙又坚硬,每次碰她他都不敢使劲,生怕把她细嫩的皮肤擦伤。
“今天是你们那的除夕,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宴席,晚上陪你一起过节。”
他轻声细语道。
这么大个的汉子,却对她说话总是温和又客气。
卓文惠抬头看了他一眼,捏着佛珠的手蓦地使力,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
“多谢大汗了。”
胡尔汗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同我客气什么,夫妻本就是一体。”
然而就在这时,距离颍州府城不过百里的青石山,一队又一队的乌鞑骑兵正在操练。
他们的喊声惊飞了山林里的鸟雀,它们扑棱着单薄的翅膀,往遥远的东方逃去。
太庙门前,荣锦棠手捧玉琮,向着祖先牌位跪拜下去。
“敬大越荣氏列祖列宗……吾辈必以毕生之力,还大越百姓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落霞、卷卷的地雷*2,Mamie的地雷~
八点十五见!
☆、威仪 二更
祭祀之后, 宫里头中午要提前召开宫宴。
头两年先帝爷身子不好, 只能在晚上开小宴, 根本也没请多少外臣来。
今岁是荣锦棠改元后第一个除夕,这一年的宫宴就务必要做的漂亮完美。
封折前最后一日大朝, 他还同大臣们讲:“爱卿们辛苦一年,也很是不容易,晚上更应当回去和家人共度,从今往后年宴都改成中午,大家也就不用星夜赶路归家。”
除夕夜阖家团圆,他也不耐烦应酬这些个大臣们。
宫妃命妇的宫宴还是在百嬉楼,而朝臣们就在前头的乾清宫大殿,百嬉楼的宫宴还是由太后主持, 淑太贵妃和几位公主陪坐次席,三席就只有付巧言和六公主了。
除了这里, 慈安宫也摆了小宴,七公主、靖王妃、平王妃、湘王妃都去慈安宫陪她们母妃去了,并没有参加百戏楼宫宴。
她们上面因为主位人不多, 是以便分席而坐,下面宫妃命妇多些,就换成了圆桌。
今年原本荣锦棠不太想弄得太隆重, 只太后讲他年节要热闹,来年才能平安顺利,他才让付巧言督促乐坊排了两曲歌舞,又叫做了几目传统应景的折子戏。
等人都坐好了, 太后就讲了几句喜庆吉利话,吩咐开席了。
御膳房流水一样呈菜,都是付巧言跟冯秀莲精挑细选过后的单子。
等菜都摆上,便有十二名舞姬上来在大殿中央配合着乐曲跳胡旋舞。这舞是从西边胡国传进来的,舞姬们腰上穿着亮晶晶的璎珞,随着乐曲旋转的时候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大殿里丝竹声不绝于耳,气氛一下子就热络起来。
付巧言已经换回燕居服,比大礼服要简单许多,头上的发冠也换成了飞天髻,她顿觉浑身都轻了。
六公主刚还在她对面用膳,等大殿里热闹起来以后,她也凑过来坐到付巧言身边。
“巧言,”荣静柔顿了顿,看起来很有些话要讲,“过几日我再去找你说说话。”
她们两人关系算是亲近,荣静柔挑人,除了母亲也只肯同她讲些心里话。
她看起来真的没以前精神,付巧言有些担心,小声问她:“怎么了?”
荣静柔犹豫片刻,还是道:“之前皇兄安排我见了穆公子的面,我觉得还行。”
她迟疑着,不停挑着盘子里的糖酥花生米,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放:“后来我偷偷跑出去找他玩过一次的。”
付巧言一听就想念她,完全是跟荣锦棠在一起习惯了,总忍不住为她操心。
荣静柔抱着她的胳膊,可怜巴巴道:“你别告诉皇兄,也别生我气,我这次知道错了。”
付巧言只能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从小娇养着长大,父母哥哥都宠她,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
荣锦棠不在,淑太贵妃又在上面同太后娘娘吃酒,付巧言实在也不好说的太过。
“就不说你们私下见面妥当不妥当,你偷偷跑出去是十分危险的。”她道,想了想又说,“你说是想同穆公子熟悉熟悉,怎么也要让你皇兄召他进宫来见,便是在御花园逛逛也比外面强。”
反正宫宴上都是丝竹声,她们座位离得也远,倒是能讲些体己话。
下面的命妇们正相互敬酒,一时间还没到她们这。
荣静柔就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其实他那个人……”
付巧言低头去瞧,就见她小脸红了。
其实光听传闻,付巧言就知道那穆涟征是个妙人,荣静柔这样活泼性子肯定不会讨厌他。
付巧言笑:“是不是觉得挺好的?能玩到一起?”
荣静柔就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不是很好,等忙完年节,让你皇兄再召他进宫来同你说说话,开春后这亲事就可以定下了。”
荣静柔难得有小女儿样子,闻言问她:“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啊。”
付巧言差点笑出声来。
“之前是谁不在意来着?”她取笑她。
荣静柔给她夹了一块小酥肉,道:“巧言你跟皇兄相处日久,也同他一般嘴巴毒。”
付巧言笑得停不下来。
“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时应当跟他说什么?这两次总觉得找不到什么话讲,不过他倒是很有耐心。”
“你就跟他说说你喜欢什么,问问他喜欢什么,不就结了?”
荣静柔有些茫然,她道:“之前怎么跟你聊的,我也怎么跟他说,总觉得他听了不太高兴。”
付巧言回忆一番,问:“你是不是说你喜欢大英雄了?”
荣静柔“嗯”了一声。
付巧言叹口气:“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回头你还是要去问问娘娘,她能告诉你答案。”
她给荣静柔续了一杯茶,轻声道:“我没有经过这些事,怕给你错误的答案。”
荣静柔反而更迷茫了:“可你跟皇兄处得很好呀,我觉得你们两个特别好。”
“那不一样的,”付巧言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的。”
荣静柔正想要再说两句话,旁边突然插入一把尖细的嗓子:“哎呀,现在就知道巴结宸娘娘了,妹妹倒是很机智嘛。”
付巧言一抬头,就见安贤公主端着一杯葡萄果酒,站在旁边挑眉看着她们两个。
这样阖家欢乐日子,她没跟靖王妃一起去看望靖太贵妃,反而在前头这宫宴现了身。
“怎么,你巴结不上,心里难受吧?”荣静柔这会儿就顾不上跟付巧言叙话了,起身就要同她斗嘴。
她比安贤小了十几岁,她略懂事时她都出嫁了,本应当没什么交集的。
不过安贤公主这人实在特别会找茬,以前仗着她母亲是贵妃,见天喜欢欺负人。荣静柔跟她很不对付,见面就要掐一回。
付巧言怕她们真吵起来,只好端杯葡萄酒起身:“给公主见礼了,公主新春大吉。”
她客气敬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
安贤公主眯着眼睛盯着她瞧,好半天才一口干了杯中酒:“你倒是敞亮,小六,你巴结归巴结,还是要学着点的。”
她说完也不等荣静柔反驳,又去找五公主玩去了。
荣静柔气的心口疼,在一旁抱怨:“这个二姐,就会气人。”
被安贤公主这么一搅和,两个人也没法再说体己话了,吃能坐一块吃菜。
然而很快她们这一桌就被王妃们围住了。
付巧言真没想到宗亲命妇这么热情,她们一人捧了一杯酒,那架势仿佛要把她吃醉。
荣氏传承两百余年,宗亲不出五服的都有不少,这些亲王妃郡王妃年纪都比她大,付巧言一被围住便只能不停吃酒。
荣锦棠的小皇叔身子不好,但他的王妃却是个爽朗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瞧着还跟少女一般。
她拉着付巧言看了半天,就笑:“要说皇上优点是很多,最厉害的就是眼光好,瞧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是太俊了。”
这一张嘴就把人都夸一遍,比安贤公主会做人多了。
付巧言就笑,客气回敬:“王妃客气了。”
宁王妃见她态度和善,没那么大架子,就知道荣锦棠为何会看中她。
他们荣家的男人滥情的多,专情的也不少。
就瞧他自己那俊模样,一定是个挑剔人,若没有付巧言这般花容月貌温柔可亲,他一定是瞧不上的。
王妃们拉着她敬了好半天酒才走,付巧言连着吃了好几杯,再坐下时都有些晕了。
荣静柔忙给她倒了杯温茶:“你怎么那么老实,叫你吃你就吃。”
付巧言脸上红扑扑,倒是笑得春风满面:“这样场合不吃是不行的,我毕竟是晚辈。”
她今天代表的就是荣锦棠的脸面,她坐在这里,人们看的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她背后的他。
王妃们走了,折子戏又上,大厅里一下子更是热闹,吵得刚喝了酒的付巧言都有些头疼。
她坐在那缓了缓,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好不容易等一出戏唱完才松了口气。
怪不得以前淑妃不爱去扑宴,确实很折磨人。
不爱吃酒也得吃,不爱听戏也要听,她不耐烦吵闹,却还得坐这里陪笑脸。
她正夹了一瓣橘子爽口,就见章莹月拉着顾楚两个也过来了。
付巧言无奈地放下筷子,这次没再端起酒杯,而是换成了茶杯。
再吃她就要真的醉了,若是在这样场合失仪,实在也太丢人了些。
顾红缨跟楚云彤百无聊赖站在一边,就看章莹月在那兴致勃勃。
她手里端的是更容易上头的桂花酿,一过来就非要付巧言跟她吃一样的酒:“给宸娘娘敬酒了,娘娘新春大吉,赏脸吃一杯吧。”
付巧言摇头,客气道:“我这真是头晕,也实在吃不下,不如我们都以茶代酒?”
章莹月目光一闪:“娘娘是瞧不起我们了。”
顾红缨特别会拆台,她忙在一边摆手:“你别随便代表我们呀,我们本来就是过来同娘娘吃茶的。”
章莹月被晾在那,一张俏脸顿时红了。
她发现最气人的不是独得皇上宠爱的付巧言,而是这个一说话就能气得她肝疼的顾红缨。
王妃夫人们冷眼瞧着她们四个这出最精彩的大戏,谁都不过来解围。
这可是荣锦棠的后宫首次亮相,人人都想看足八卦好回去讲。
章莹月也倔上了,付巧言越是不吃,她越不肯走了。
她们四个就僵在那,下一出戏都没法演了。
付巧言见气氛有些僵硬,心里头有些无奈,面色却沉了下来:“我真的不能再吃酒,以茶代酒,我先喝了这杯。”
她一仰头就把满满一杯茶都吃完,章莹月站在那脸色更是难看。
顾红缨还要添堵,扯着楚云彤过来给付巧言敬茶,喝完就利落走了。
这下只留章莹月一个站在当间,一言不发。
付巧言难得不耐烦,近乎审视地看了她一眼。
大抵是因为吃醉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和客气都消失不见,心里头压着气,她看人的目光就冷冷的,身上威仪深重。
“章婕妤,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
这句话说完,大殿里就静了静。
章莹月手上一抖,杯中酒竟洒出一些来,顺着她的手滑落到地上。
付巧言淡淡道:“就当你敬过了,回去坐吧,别耽误下一幕戏。”
章莹月竟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强撑着喝掉杯中酒,灰溜溜回了座位上。
刚才过来敬过酒的宁王妃嘴角扬了扬,小声跟儿媳妇道:“这位宸娘娘可真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明天见!
这个月终于快过去一半了!再有半个月就可以有好几朵全勤小花花啦,哈哈高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