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梵术

作品:《【莲花楼/花方】破窗而来

    20.


    何晓惠前段时间便收到天机山庄的特许私烽传递的消息,说是方多病要借追云车一用,紧接着寒生烟随急件送来。方多病冒冒失失,向来在找李莲花这件事上关心则乱,倒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更何况驾驶追云车的机甲师是天机山庄心腹,并不担心被歹人所用。


    追云车一出山庄,何晓惠越想越不对劲,加上这几天还莫名其妙心神不定,登上另一辆追云车循传信处而去,果然在路上就截获了李莲花后发来的信件。此人先斩后奏以方多病的名义借了追云车,又打了个时间差言辞恳切地解释其中缘由。


    何晓惠怒火中烧,当即杀来了云隐山,只是被山上阵法拦住,已在此处守株待兔等了几日,可算截住了人。天机山庄消息灵通,驾车的人何晓惠识得,正是乳燕神针关河梦。


    好在这年轻人识相,并不打算阻拦,何晓惠还未登车,李莲花先行下车,“何堂主,李某失敬。”


    “李莲花!你把我们家小宝藏哪了!”何晓凤挤开他,扒着门进去了,“小宝!”


    方多病裹着件毛领大衣像个毛团窝在角落,见了人也没喊,只是一味地去看李莲花。


    “小宝!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何晓凤在他跟前半蹲下,“你是不是哑巴了?”


    方多病摇摇头,一看跟前的姑娘更是一惊一乍得快要跳起来了,忙开口,“我能说话的。”


    “那你怎么不叫小姨!”


    “小宝,让娘看看你。”何晓惠拨开何晓凤上前,“脸色这么差,还瘦了这么多。”


    方多病被她们摸来摸去,滴溜溜地睁着大眼睛。他自然能感觉到她们不是坏人,还很关切自己,加上李莲花也默认了,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和小姨。只是他现在什么也想不起,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忙说:“不好意思,我,我好像有点失忆了。”


    “啊?!”那个自称小姨的姑娘中气十足地拔高音量,“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方多病求助地看向李莲花,转头瞪着李莲花,“李莲花!你快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到底对小宝做了什么!”


    李莲花在信中已经解释方多病服阴草引渡碧茶一事,何晓惠已大致推敲出事情经过,拉着方多病的手就要走,“先回天机山庄治病再说。”


    “我不走!”哪知方多病抵抗情绪异常激烈,一把挣脱了她的手,“我不要走!”


    “何堂主,能否借一步说话。”李莲花上前一步,挡在她们去路。


    何晓惠看了方多病一眼,随李莲花下了车。


    “小宝,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姨,何晓凤。”何晓凤在他旁边坐下。


    方多病摇摇头。


    “那小时候我把姐姐的玉簪不小心弄断了粘回去,让你保密的事,你还记得吗?”何晓凤循循善诱,“我去年的生辰礼还送了你剑穗!是请神兵谷名匠用冰丝和雪银线编的。还有还有,前年送了你墨隐斋出品的机械表。”


    方多病依旧摇摇头。


    “那……”何晓凤冥思苦想,灵机一动,“那李相夷呢?”


    方多病闻声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啊?你都失忆了还记得李相夷?”


    其实也不是记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股劲儿,条件反射地就想立马站起来出去耍套剑招。


    早就听说失忆的人会把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当做娘亲!看来传言都是真的!何晓凤着急地抓着他的肩膀,“小宝啊!李莲花才是那个拐卖小孩的坏人!”


    “李莲花才不是坏人!”方多病立马反驳,拧过头去不想跟她说话了。本来还有点好感,这下他生气了!


    李莲花回来时,何晓凤还在拉着方多病絮絮叨叨,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奈何说过李莲花坏话之后,方多病就竖起铜墙铁壁,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见李莲花进来,他马上拧回脑袋喊,“李莲花。”


    李莲花微提嘴角,算是回应。他看出来李莲花心情不好,登时大少爷脾气发作,“我只要李莲花!”


    何晓惠刚跟关河梦确认了方多病的情况,在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被这小破孩气得不轻,失忆了这脾气一点也没变!


    “晓凤,我们回去。”何晓惠抬起下巴往外一点。


    “姐姐?!怎么就这么走了?”何晓凤惊讶地站起来。


    “无事,都安排妥当了。”何晓惠已经与李莲花谈妥,但小宝失忆之后怕是连怎么传信天机堂都不知道,命人去车上取了一支信烟,递交到小宝手里,嘱托道,“小宝,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家里人帮忙,就点燃这支信烟,天机山庄的人马上就会赶来。”


    “谢谢……”方多病看着她殷殷关切的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喊了声,“娘。”


    何晓惠笑了笑,在他握着信烟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小宝一定很快就能恢复康健的。”


    何晓惠转身下车,何晓凤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恶狠狠地对李莲花放话,“你待小宝好点!你的狗还扣押在天机山庄!”


    李莲花颔首。


    “小宝,你赶快好起来回家啊。”何晓凤握着方多病的手,又瞪了李莲花一眼,随何晓惠走了。


    21.


    方多病晕车晕得难受,李莲花随身带了安神香,点了让他睡过去。他一觉醒来已听到远方传来的钟磬音。方多病揉揉眼睛,发现李莲花不在车厢内。


    “李莲花?”方多病下意识地起身去找,忘了双腿不能行走,扑通就摔在地板上,“李莲花!”


    “我在这呢。”李莲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车速渐慢,最终停了下来。方多病扒着横榻撑起身体,一双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托回横榻上,身后李莲花语气不善,“急什么,摔到哪里了?”


    “我还以为……”方多病讷讷说。以为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害怕。


    “我就在外面驾车,隔了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李莲花捡起地上的大衣,盖回他的腿上。


    “关神医呢?”


    “哦,他啊。”李莲花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看,还好没磕碰着,“上山路不好走,放慢了车速,他先行一步上山了。”


    车一直停在这不是个办法,他也不放心留方多病自己在车里,连人带大衣地端起方多病,放到门边的副座上,此处正好能看到御座。


    “这里风大,盖好衣服。”李莲花把自己那件披风也压到他腿上,包袱放到他旁边,“有事就叫我,没事干就吃点零嘴吧。”


    “哦。”方多病应声。


    方少侠少见地这么乖,居然不跟他犟嘴。李莲花正要钻出去驾车,手撑在门框上,转回来,“给我拿个干果。”


    方多病把包袱放到腿上打开,“你要什么?”


    李莲花扫了一眼,随便挑了个,“板栗吧。”


    “喏。”方多病拿了颗递给他。李莲花却不接,还得寸进尺,“帮我剥了。”


    方多病剥完硬壳,还把里面黏连的衣也给弄干净了,递给李莲花。李莲花一歪头,从他手里叼走果肉,含糊着说,“谢了啊。”


    22.


    他们驾车花了几个时辰才抵达普渡寺,将追云车停到未开拓的林子里。他如今内力虽尚未完全恢复,但碧茶已解,自然没什么能掣肘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戴上了面具。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把“我不想被别人认出来”挂在脸上,识相的人便不会多嘴了。


    眼下最大的难题是——


    “不行不行不行!本少爷都多大的人了!这让人看见了、传出去了本少爷还怎么混迹江湖!”方多病抱着门框赖死赖活不肯下车。


    “方小宝,你不进去,那大师是给关河梦看还是给我看啊?”李莲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行不行!你面具都戴上了!肯定跟这里的人结过梁子!”


    方多病戴面具和他戴面具有什么区别。他们两个之间认出来一个,另一个是谁难道很难猜吗?


    “行了行了,这个面具给你戴行了吧。”李莲花把面具扣在他脸上,在脑后系好绳子。


    “本少爷不要抱!”


    李莲花长叹一口气,转过身,“行行行,我背你行了吧。”


    23.


    李莲花刚踏入寺门,小沙弥便迎了上来,“是李施主和方施主吗?请随小僧来,大师在内书房等二位。”


    室内香炉袅袅,无了和关河梦已经备好施行金针刺脑的器具。


    “许久不见,李施主。”无了起身,方多病趴在李莲花背上,双目紧闭,再说一句别来无恙就不合适了。他阖上门,“方施主……”


    “好了好了,李莲花放我下来吧!”


    他一转头,刚刚还昏迷的方多病已经支起来了。


    关河梦看都不看一眼,净了手,拿起旁边的布擦干,直接切入正题,“准备好了就开始。”


    方多病落座榻上,瞥了眼闪着寒光的针。


    无了当他是紧张,给他和李莲花各自倒了杯茶水,解释道:“这金针刺脑术与寻常针灸不同,是当年和尚为了解李门主的碧茶之毒而使用的以针导毒的方法,需要用金针深刺脑区。”


    方多病抬目看向李莲花,后者正面无表情地拿起茶杯。


    “方施主体内的碧茶余毒及时引出,但在吃了忘川花阴草起作用的那段时间经脉暴涨、血热沸流,余毒很快便灌注全身入脑。”无了说,“和尚虽然年迈了,但有关侠医这样的后起之秀执针,还有李门主相护。此法是兵行险招,但方施主不必过于担心。”


    李莲花并未告知他原委,和关河梦聊及病情也从不避开他,方多病从谈话里早已拼凑出因果。更何况他天生就有准确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直觉,李莲花是一个他可以闭着眼交托出性命的人。


    “我信得过诸位,那便开始吧。”方多病说。


    方多病盘腿坐在榻上,李莲花坐到他身后,低头理了理衣角,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胸口沉甸甸地坠沉着。金针刺脑,寻常人入脑一分,立毙。当年他身中碧茶不久,一身功力还未散,自有深厚的扬州慢相护。这段时间他日夜不歇修炼内力,时日终短,依旧远不及以前。


    他十余年前尝过此苦楚,方多病却还是因他才来到此处,将他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遭。他看着香炉上飘起的白烟,香里掺入了安神成分。先前托苏小慵调查完南胤后,他便将装着无心槐的小木盒放在了莲花楼药柜里,从未想过还能另做他用。


    李莲花调整了一下呼吸,气聚丹田,抬手点在方多病风池穴。


    关河梦已挽好袖子,方便行动,捻着金针在无了所指穴位。金针甫一刺入,方多病便微颤了一下,再入几分,人已昏迷。无了伸手托住他,防止关河梦施针错位。李莲花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沉了气,开洪泄闸地放起内力。


    李莲花浑身浸满冷汗,唇色发白,闭了一下眼睛。


    “结束了。”关河梦取出最后一根针。


    李莲花收回僵直的手,手掌失控地痉挛抽搐着。


    “李莲花?”关河梦忽然看向他,倾身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却像远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