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红尘客栈
作品:《别样江湖》 残阳如碎金般铺满长街,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暖意融融。楚瑜霏逛了半晌,觉得有些疲倦,正四处张望着想找个歇脚处,目光忽然被前方一座恢宏建筑牢牢吸住——那建筑碧瓦朱甍,飞檐翘角如振翅欲飞的鸾鸟,雕花的梁柱上描金绘彩,繁复的纹样在余晖中流转着细腻光泽,檐角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晃,叮咚声清脆悦耳,在喧闹的街市中自成一片清幽。
走近了才看清,原来竟是一家客栈。头顶牌匾上“红尘客栈”四个大字笔走龙蛇,墨色中透着几分凌厉的江湖气,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刀光剑影与爱恨痴缠。
“红尘客栈?”楚瑜霏念着这名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是一首歌耶!此情此景,在下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
冷鹤晞却已抬脚往里走,墨色衣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头也不回地怼道:“闭嘴!若是叫‘囹圄客栈’,你也能找出一首同名的曲子来?”
楚瑜霏在心里嘀咕:阿晞这毒舌的性子,真是越来越有个性了,不过…倒也挺让人上头的耶!
离乐跟在冷鹤晞身后,偷偷回头冲楚瑜霏做了个鬼脸,小巧的鼻尖微微皱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挑衅。楚瑜霏毫不示弱地回以一个嬉皮笑脸,还冲她挤了挤眼,赶紧快步跟上。
客栈里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交谈声、酒杯碰撞的脆响、后厨传来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酒气与菜香缠绵着钻进鼻腔,喧闹中透着好一派鲜活的烟火气!恰好临窗的一桌客人起身离开,店小二麻利地收拾着碗筷,肩上搭着的白毛巾甩得飞起,脸上堆着热情的笑:“三位客官里面请!嗬!瞧这巧劲儿,刚空出个好位置呢!您三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住店。”冷鹤晞的声音清淡如泉水,“小二,还有空房吗?”
“巧了不是!”店小二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拍了下手,“今儿客人多,刚好就剩两间——红尘一号楼和拜月二号楼,景致都好着呢,您看如何?”
“那我跟阿晞住红尘一号楼,乐儿妹妹住拜月二号楼。”楚瑜霏当机立断拍了板,笑嘻嘻地说,“刚好隔壁,也好互相照应。”
店小二却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咱这客栈格局特别,红尘一号楼在二楼,拜月二号楼在六楼,可不是挨在一块儿的隔壁呢。”
“啊?一号楼在二楼?二号楼反倒在六楼?”楚瑜霏瞬间傻眼,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离乐立刻仰着脸对楚瑜霏说道:“喂,你去六楼住,我跟主子一间。”
“哎别啊乐儿妹妹!”楚瑜霏拉住她的袖子,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我还得听你主子差遣呢,离得近才方便不是?你就去楼上歇着,我保证把你主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头发丝儿都给你护得好好的!”
离乐犹豫地看了看冷鹤晞,见他没表态,又看着楚瑜霏满脸的“求信任”,终究还是不放心,板着脸叮嘱道:“那你且记着,主子体寒,夜里寒气重,得多给他添床被褥;他睡眠浅,一点动静就容易醒,你千万别吵着他!”
“放心放心!”楚瑜霏连连点头,把话记在心里。
离乐又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同你说,我家主子有吃宵夜的习惯,若是他夜里说想吃东西,你拼了命也得给找来!尤其是蛋黄酥、糯米卷、雪霞羹、金玉羹,他都爱吃得紧。对了,吃完甜食记得让他漱口,他这人嗜甜,忘了漱口准得牙疼呢。”
楚瑜霏听得咋舌——离乐这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操的心比老妈子还细,真是把冷鹤晞放在心尖上疼。他感慨道:“乐儿妹妹真是尽心,这些我都记下了,保证照办。”
冷鹤晞见两人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这二人在说些什么,眉峰微蹙,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离乐立刻换上乖巧的笑脸,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主子,今夜我不在您身边,您可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着凉。”
楚瑜霏也赶紧帮腔:“是啊阿晞!有我在呢,保管把你照顾得妥妥的!乐儿妹妹,你快上去休息罢,明天还得赶路,养足精神才好。”
店小二领着冷鹤晞和楚瑜霏上了二楼,刚把沏好的碧螺春摆上雕花圆桌,离乐已身影一晃,像一片轻盈的柳叶,轻飘飘地站上了六楼的楼梯口。等店小二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只见她正倚着门框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小二哥,你这脚程可得练练才是,不然以后怎么跑堂呢?”
红尘一号楼里,陈设雅致得很。红檀木床上铺着绣着牡丹花纹的锦被,针脚细密,花色雅致;骨瓷茶具摆在雕花梨木桌上,杯沿描着圈金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茉莉香,清幽宜人。楚瑜霏满意地转了个圈,忽然兴致盎然,放声高歌起来:“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冷鹤晞却盯着床上撒着的零星白茉莉花瓣,眉头越皱越紧,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显然不太喜欢这刻意的点缀。
“哎呀!这花瓣碍眼是罢?我这就弄走!”楚瑜霏眼尖,赶紧上前捡花瓣,一边捡一边嘟囔,“阿晞你别这么冷淡嘛,就不能温柔点说话嘛?比如笑着说‘麻烦你啦’,“多谢呀”,这该有多好听呀。”
“你说过听我差遣,如今倒敢提要求了?”冷鹤晞瞥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楚瑜霏悻悻地闭了嘴,捡完花瓣后,又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自己往地上一躺,准备打地铺睡大觉,抬头却见冷鹤晞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出神,眉头紧锁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今夜是朔月,只有几颗疏星散落在墨色绸缎似的夜空上,连月亮的影子都寻不见。
“阿晞,你怎么了?”楚瑜霏纳闷地问道。
冷鹤晞没答话,只脱了外袍,默默地躺在床上,阖上了眼睛。楚瑜霏讨了个没趣,也在他手工铺成的“榻榻米”上打了个滚,盖上被子睡觉。奔波了一天,倦意涌上来,没多久,他就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瑜霏被一阵极轻的呻吟惊醒。那声音压抑又痛苦,像小兽在暗夜中隐忍的呜咽。他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看向冷鹤晞——只见他蜷缩在被子里,身体不住地颤抖,脸色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毫无血色,连眼睫上都凝着细小的冰晶,在微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更惊人的是,他那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丝丝缕缕,如霜似雪,垂落在枕上、地上,铺展开一片刺目的白。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阿晞!”楚瑜霏惊得差点喊出声,心一下子揪紧了,“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冷鹤晞紧咬着嘴唇,唇瓣都被咬得泛起青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红,指腹甚至都被自己掐出了血痕,声音喑哑:“别管…是寒毒发作,忍过今夜,明日就好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楚瑜霏急得团团转,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我能帮你做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帮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哦,但是如果要为救你而死,那…应该是不行的!”
冷鹤晞恍惚间想起母亲戎绮音临终前的话——寒毒发作时,痛苦难当,可寻一人作“鼎”,借其内力暂压,哪怕对方不会武功。只是这法子有代价,他会流失两成功力,反哺到那“鼎”的身上。他本不愿如此,可此刻的痛苦几乎快要将他吞噬了…
“你出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还是不想采用此种下下策。
“我不!”偏偏楚瑜霏的犟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说道,“我要留下照顾你!你都难受成这样了,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啊?”
话音刚落,冷鹤晞那疯长的银发突然如活物般扬起,缠上楚瑜霏的手腕和脖颈,力道越来越紧,带着冰冷的寒意。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冷鹤晞嘶吼着,眼底却闪过一丝挣扎与不忍。
楚瑜霏反而更坚定了,他看着冷鹤晞痛苦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疼得厉害。他直视着冷鹤晞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解毒对不对?我没有意见,我同意!”
冷鹤晞愣住了——他怎么能这么大无畏?就不怕这寒毒会伤到他?为何一点也不怕?
楚瑜霏除了死之外什么都不怕,他看着冷鹤晞这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人,他不能不管。哪怕自己什么都不会,也要想办法救他,陪在他身边。
冷鹤晞看着他眼中的坚定,那坚定里没有丝毫犹豫,忽然松了口气。也罢,便遂了他的愿,赠他两成功力,至少能让他日后在这江湖中多几分自保之力。
“闭眼,凝神,别说话。”冷鹤晞的手心贴上楚瑜霏的后背,那冰凉的触感让楚瑜霏打了个寒颤,却乖乖照做,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一阵寒流从后背涌入,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楚瑜霏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泡在冰冷的泉水中。忽然,冷鹤晞俯身将他摁倒在床上,凉薄的唇贴上了他的唇,对他渡气,也是在吸取他的温度。楚瑜霏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烟花炸开,随即被更强烈的冷意包裹——那是冷鹤晞借走了他的体温和内力,用他的温度一点一点抵消体内肆虐的寒气。
“啊嚏!好冷!冻死老子了!”楚瑜霏冻得打了个喷嚏,抱怨了一句,心道:阿晞是个雪人罢?怎么这么美丽冻人啊?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离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主子,今夜是朔月,您的寒毒是不是又犯了?我给您送狐裘来了,披上能暖和点。”
冷鹤晞猛地松开他,气息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凑到楚瑜霏耳边,声音低哑:“告诉她,我没事。”
楚瑜霏赶紧定了定神,朝门外喊:“乐儿妹妹!阿晞没事,有我在这儿照顾呢,你放心!快回去睡罢!”
“真的没事吗?”离乐还是不放心,声音里带着迟疑。
“真没事!他都睡着啦,你别担心,快去休息罢!”楚瑜霏提高了音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实际上他已经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瑜霏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冷鹤晞。他的银发已慢慢恢复成原本的黑色,脸色也红润了些,只是眼神里满是疲惫,身子一软,倒了下来,刚好软软地侧躺在楚瑜霏身侧,长长的睫毛垂下,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玉雕。
楚瑜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冷鹤晞凉薄的温度。他又看了看冷鹤晞沉睡的脸,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仿佛能一拳打死一头大象,连带着心里热乎乎的,一点也不冷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得了冷鹤晞的两成功力。他只觉得此刻的心境从未这般踏实、充满力量。
那一夜,楚瑜霏虽然又躺在“榻榻米”上打地铺,但是睡得格外安稳。他做了个梦,梦里冷鹤晞背对着他站在月下,银色的月光洒在冷鹤晞的身上,衣袂翻飞如蝶。
冷鹤晞缓缓转身时,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又耀眼,然后轻轻伸出手,拥住了他。
那笑容太亮,似水流年,万千风景,都不及那惊鸿一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