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宁静
作品:《沉与深渊》 城南的咖啡馆里飘着浓郁的焦糖香,玻璃窗将晨间的喧嚣隔在外面,阳光透过薄雾,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泽刚落座,就把手机放在陆璟明面前,指尖重重戳着屏幕:“你自己看,昨晚的大戏,错过悔一年。”
屏幕上是昨晚晚宴外的照片,林深靠在墙角,额角淌血,许润皿站在他面前,姿态带着明显的挑衅,而顾宸渊的身影刚出现在宴会厅门口,侧脸冷硬。
“许润皿够疯的。”沈泽喝了口拿铁,语气兴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林深往墙角怼,额角撞在玻璃摆件上,血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你是没见那场面,看着都疼。”
陆璟明盯着照片里林深苍白的侧脸和蜿蜒的血痕,他昨晚被家里紧急事务绊住,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后来呢?”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火气。
“宸渊过去了。”沈泽放下杯子,“那气场没得说,许润皿还想装模作样,说什么林深像他弟,在闹着玩,还一口一个小若呢,宸渊一句‘你配跟我的人闹着玩?’直接把他噎在原地,脸都绿了。”他啧啧两声,“你没看见许润皿当时那表情,精彩得很。”
陆璟明眉峰紧锁,许润皿绝对认出来了,那些话估计就是扔给顾宸渊的钩子。
“林深呢?他什么反应?”陆璟明追问。
“没怎么说,看着挺冷静的,就是脸白得吓人。”沈泽回忆着,“后来宸渊直接把他带走了,不过说真的,林深那脸也真邪门,左边那么狰狞,右边骨相却绝了,跟那许若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许润皿死咬着不放。”
陆璟明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压住火,低声骂道:“许润皿这疯子,故意找事呢?”
沈泽挑眉,狐疑地看他:“你跟林深很熟?”
“不熟。”陆璟明收敛表情,“但他是宸渊现在贴身用的人,许润皿动他,不就是打宸渊的脸,手段还这么下作。”他之前就怀疑许若皿是被自家人下的黑手,这一看,不就是实锤,看来许润皿的目标从来不是顾宸渊,是林深,是许若皿。
沈泽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随即凑近,压低嗓音,带着分享秘辛的兴奋:“不过宸渊护着他那架势,是真少见。换了别人,顶多让陈默处理,听说还亲自带医院去,那眼神,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我看这回,咱们顾少是来真的了。”
陆璟明端起凉掉的咖啡灌了一口,苦涩味直冲喉咙。
昨晚那情形,以顾宸渊的敏锐,不起疑才怪,许润皿的话,林深的反应,还有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足够顾宸渊顺藤摸瓜了。
“对了,”沈泽像是刚想起什么,又凑近了些,“我收到风声,许润皿那边,今天一早就撒出人手,在摸林深的底,动作不小。”
“他查这个干什么?”陆璟明皱眉。
“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林深碍眼,想找点麻烦?也可能是真魔怔了,觉得像他弟弟就非查不可。”沈泽耸耸肩,“不过林深背景不是挺干净么?之前咱们顺手查过,没什么特别的。”
陆璟明没接话,脑子里乱成一团,“我有急事,先走。”他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走。
“哎,不是说好晚点去南山赛车吗?”沈泽在后面喊。
陆璟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坐进车里,他立刻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陆先生?”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陆璟明语气担忧,“许润皿是不是认出你了?他之前那些小动作也是冲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深的声音才平稳传来:“皮外伤,顾总让我在公馆休息,陆先生,我没事。”
陆璟明心一紧,“他问你什么了没?”
“没有,只是养伤。”林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别担心,我能应付。”
“应付?许润皿已经指名道姓地试探你了,他就是在给顾宸渊递话,顾宸渊肯定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有你跟许润皿到底怎么回事?七年前是不是也是他…”陆璟明一连串问出口。
“陆先生!”林深罕见地提高了声调,打断了他,随即又放缓,“别问了,他是冲我来的。”
“顾宸渊查下去,就瞒不住了你知道吗?”
听筒里的电流声骤然清晰,林深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来公馆找你。”
“别来,”林深立刻拒绝,“顾总还在,你来太刻意了,等我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陆璟明靠在椅背上,胸口发闷,他看了眼手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发动车子,驶向城西。
顾氏公馆里,林深挂了电话,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起身洗漱。
下楼时,佣人已经备好早餐,顾宸渊坐在长桌一端,穿着黑色丝质衬衫,指尖在平板上滑动,晨光斜照,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目光掠过林深额角的纱布。
“顾总早。”林深低声问候,在长桌另一端坐下。
“嗯。”顾宸渊应了一声,“伤口怎么样?”
“没事了,谢谢顾总关心。”林深拿起牛奶杯,指尖微凉。
早餐是精致的西式简餐,两人之间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餐厅笼罩。
林深低着头,只专注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煎蛋,忽然,顾宸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你用刀叉的姿势,很标准。”
林深面上不动声色:“以前在安保公司培训过礼仪。”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顾宸渊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今天留在公馆,不要外出。”
林深指尖微僵:“我的伤不影响工作,据点还有事…”
“需要我重复?”顾宸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威压,他抬眼,目光再次锁定林深,这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苏医生下午来复查,另外,书桌上有几份安防流程,需要你核对。”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
林深垂下眼睫:“是,顾总。”
顾宸渊没再说什么,用完早餐便起身离开。
林深站在门口,看着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驶出公馆大门,消失在林荫道尽头,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
下午,苏医生准时到来。
“恢复得不错。”苏医生一边换药一边说,“不过这几天还是要注意,伤口尽量别碰水。”
“谢谢医生。”林深低声说。
苏医生收拾好医药箱,随意地闲聊:“顾总很关心你的伤,早上还特意打电话来嘱咐我仔细看看。”
林深指尖蜷缩了一下,只应了一声:“给顾总添麻烦了。”
送走苏医生,林深站在窗边,公馆的花园修剪得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冷清,他下意识摸了摸纱布,最终抿了抿嘴角返回了桌前。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楼办公室。
顾宸渊面前站着周延和沈慕。
“顾总,您要的资料。”周延将加密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上是许氏集团近年来的明面商业动向和家族成员公开信息,详尽却并无太多异常。
顾宸渊划过屏幕,语气听不出情绪:“许家这几年,倒是装的挺安分。”
沈慕上前一步,声音压低:“许家内部并非如此,许润皿接手后,排除异己,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许老先生,近五年深居简出,几乎不再露面,有传言说他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出了严重问题,许夫人则常年待在国外,很少回国。”
顾宸渊抬眼:“许若皿‘意外’前后的具体细节?”
沈慕微微蹙眉,这是他为数不多会显露的表情:“关于许二少的‘意外’,消息被封锁得很彻底,公开说法是七年前失足坠崖,遗体未曾找到,但当时许家并未大规模搜寻,葬礼办的也很仓促,我们的人正在尝试接触知情人,但很多人要么被打发走了,要么三缄其口,需要时间。”
“加快速度。”顾宸渊声音冷了几分,“当时和许若皿关系密切的人,逐一排查。”
“是。”沈慕继续汇报,“另外,按照您的指示,对林深先生的背景进行了二次核查,他目前的身份信息毫无破绽,应该是被高手处理过,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城西,身手好,懂规矩,但来历成谜,所有与他有交集的人,都只知道他现在的信息,再往前,一片空白。”
顾宸渊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一个来历成谜的人,偏偏和消失的许若皿有着惊人相似的骨相,还被许润皿一口喊出“小若”。
“继续查。”顾宸渊抬起头,语气冷硬,“无论多难,都要查下去,林深的过去,许若皿的‘意外’,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明白。”沈慕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延还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开口:“顾总,下午和宏盛的会议……”
“照常。”顾宸渊说道,“准备一下,我十分钟后过去。”
“好的。”周延也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顾宸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的城市。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璟明的消息:「在哪呢?」
顾宸渊看了一眼,回复:「公司」
「哦」
顾宸渊收起手机。
黑鸦据点楼下,陆璟明的车里。
他刚准备去找顾宸渊,却先一步接到了周延打来的电话,果然,和他预感的一样,顾宸渊不仅动用了沈慕这把藏在暗处的利刃,而且在双线并进,既在查许若皿那个被粉饰的“意外”,更在重新深挖林深的根底。
七年前的画面涌入脑海,医院惨白的灯光,急救室门开合时惊心动魄的声响,顾宸渊手腕上层层渗血的纱布,以及他醒来后那双彻底失去光彩,只剩下无边死寂的空洞眼眸。
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冲去找顾宸渊,继续编造谎言,动用所有关系阻止沈慕查下去。
他怕。
他怕那个用了七年时间、无数药物才勉强拼凑起来的顾宸渊,在触碰到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时,再次彻底碎裂,万劫不复。
他承担不起第二次失去兄弟的风险。
指尖按亮屏幕,与顾宸渊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个“哦”字上,他的拇指悬在呼叫键上,微微颤抖。
可下一秒,林深的脸又在他眼前闪过,额角的疤痕,替他挡刀时义无反顾的眼神,还有这些日子里的沉默与隐忍。
他有什么权利?
他有什么权利替顾宸渊决定要不要知道真相?有什么权利替林深决定要不要被记起?
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在七年前就已刻入骨血,失忆也未能斩断。他自以为是的“保护”,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傲慢的剥夺。
沉重的无力感淹没了陆璟明,他颓然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痛苦的脸。
傍晚时分,顾宸渊提前回到了公馆。
他走进客厅时,林深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文件,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的纱布格外醒目,他看得专注,没立刻察觉顾宸渊进来。
顾宸渊没有出声,目光扫过林深低垂的脖颈,那截皮肤在光下显得脆弱,他忽然想起昨夜医院里,碘伏擦过伤口时,林深下意识抿紧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核对得怎么样?”顾宸渊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深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文件滑落了一些:“顾总。”他迅速捡起,“基本看完了,有几处细节需要跟陈哥再确认。”
“嗯,明天再对。”顾宸渊走近几步,视线落在他额角,“医生下午来看过怎么说?”
“说恢复得很好。”林深下意识偏了偏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顾宸渊的眼睛,他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昨晚,”顾宸渊看着他,语气像是随口一问,“许润皿为什么叫你‘小若’?”
空气瞬间凝滞。
林深捏着文件的指节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总认错人了。”再抬头时,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困惑,“可能我确实和他弟弟有几分相似,他当时情绪激动,认错了。”
“是吗。”顾宸渊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这种奇怪的转变让林深更加警惕,他几乎立刻拒绝:“不用麻烦,顾总,我随便吃点就好。”
“鸽子汤好了,有利于伤口恢复。”顾宸渊却已经做了决定。
他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林深站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顾宸渊的关心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每一分靠近都让他既贪恋又恐惧。
深夜,公馆万籁俱寂。
顾宸渊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客房门外,里面没有任何声响,灯也早已熄了,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就那样站着,仿佛能透过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板,感知到里面的人细微而紧绷的呼吸。
而门内,林深也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直直地看着装饰华丽却冰冷的天花板,直到窗外墨黑的天色一点点透出光亮。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最是磨人,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