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过去
作品:《沉与深渊》 “不是,是怕你疼。”
林深的睫毛轻颤,像被风雨打湿的蝶翼,那张漂亮却带着伤痕的脸上,神情是全然的不敢置信与恍惚。
顾宸渊的目光太过专注,里面蕴藏的温柔与七年前如出一辙,只是这温柔被岁月沉淀得更深沉内敛,反而化作了危险的漩涡,牢牢锁住他,令他沉溺,无法挣脱。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沉重而鲜活,宣告着它从未停止为眼前这个人跳动。
他怎么可能不对顾宸渊心动?
从高一那年,在操场上第一眼看到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起,这份喜欢就如同燎原的野草,怎么都烧不尽。
当年他敢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坦荡宣称“我就是喜欢顾宸渊”;敢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哪怕被冷待也越挫越勇。
后来,顾宸渊终于为他心动,那份独属于他的内敛的温柔,在他打球受伤时,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为他小心上药;在他被刁难时,默默挡在他身前,他珍藏了整整七年。
重逢后,即使再怎么躲闪隐藏或者逃避,可每次碰到顾宸渊,防线都会不堪一击,顾宸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仅仅是存在本身,都在无声地拉扯着他,勾着他往回走。
可越是心动,就越是煎熬。
他怎么敢再沉溺?
七年前的那些脏事,父亲的禽兽行径,许润皿的嘲讽,混混的践踏,还有他亲手划在脸上的两道疤,每一件都像枷锁,把他禁锢在泥泞的过去里。
许润皿当年说的话还在耳边响:“不知道你的顾宸渊知道了你这么恶心还要不要你。”
林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冰冷的话,打破这滚烫的氛围,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顾宸渊,眼底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着。
办公室内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
“顾宸渊!你信息是发到外太空去了吗?”陆璟明拿着手机闯进来,丝毫没察觉屋内异样的气氛,“还得小爷我亲自跑来捞你!陈默呢?我让他去给我买……”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终于落在了姿势暧昧的两人身上,鼻尖还嗅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
陆璟明夸张地挑了挑眉,戏谑的笑容爬上嘴角:“哟呵?我这是打扰到什么好事了?”
顾宸渊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冷地扫他一眼眼,语气寒凉:“你的手是装饰?进来不知道敲门?”他随手将用过的棉签精准地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陈默什么时候成你跑腿的了?你自己没长腿,还是你手下都死绝了?”
他妈老子来你这儿还要敲门?给你顾宸渊装上了是不是?陆璟明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被怼得一噎,反而气笑了,“嘿,我就让他买个芋泥千层怎么了?我看你就是甜品吃少了,火气这么冲。”
“吃多了像你一样降智?”顾宸渊毫不留情地反击,直接下逐客令,“没事就滚,我这儿忙。”
“要不是合作案的事我才懒得跑呢。”陆璟明夸张地摊手,目光却在顾宸渊和林深之间逡巡,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终于没再大声嚷嚷。
顾宸渊不再理他,转向林深时,语气下意识放缓了些:“伤口别碰水,下午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林深垂眸,轻声应:“好。”
林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顾宸渊触碰过的纱布边缘,再抬眼时,已覆上一层刻意的疏离:“顾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执勤了。”
顾宸渊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只是颔首:“嗯。”
林深拿起门边的执勤手册,脚步放轻,经过陆璟明身边时微一颔首,便推门离去。
“怎么?你杵这儿是打算给我当门神?”顾宸渊收回目光,转向陆璟明,语气里的冷意稍减,却带着审视,“前阵子天天往我这儿跑,真当我这是茶话间?”
陆璟明打着哈哈,手指戳了戳桌面:“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怕你刚接手黑鸦,日理万机,闷坏了嘛?过来给你活跃活跃气氛。”
顾宸渊皱了皱眉,没接这话茬,却别开脸,语气有些生硬:“让陈默多买几份那个甜品。”
陆璟明一愣,眼睛瞬间亮了,凑近八卦:“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顾大少不是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
“你废话真多。”顾宸渊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打断他,“让你去就去。”
陆璟明看着他这少见的别扭模样,顿时心知肚明,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哦—明白了!是给某位林姓小朋友的吧?顾宸渊啊顾宸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自己不吃,倒惦记着给别人献殷勤,啧啧。”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下次的合作案免谈。”顾宸渊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陆璟明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里八卦的光芒更盛。顾宸渊七年前对许若皿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忘了干净,结果又栽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孽缘。
他摆摆手:“行行行,顾总发话,小的这就去办,保准把您的‘心意’妥妥帖帖地送到。”
顾宸渊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陆璟明离开顾宸渊办公室,给陈默发完消息,就绕了个弯,往执勤岗去了。
执勤岗的办公室不大,林深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对着桌上的执勤记录出神。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刚好避开了额角的纱布,照到了他脸颊上那两道疤,奇异地跟他另一半漂亮的侧脸融在一起。
“林深?”陆璟明敲了敲开着的门。
林深猛地回神,见是陆璟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陆先生?你找我有事?”
陆璟明走到他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刚才在顾宸渊那儿好像有心事。”
林深的指尖轻轻颤了下,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浅浅的白,没说话,只抬眼看向他。
陆璟明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他把话直接抛了出来,声音压低,却字句清晰:“你看,即使他忘了过去,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还是会再次被你吸引。”
这话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深的心上。
他垂下了眼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几分决绝:“那又如何,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陆璟明追问,“他现在很好,你也没变,为什么不能……”
“就是因为他现在很好!”林深突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抬起眼,眼底是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痛楚,“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再难过了。”
陆璟明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林深又抬眼,目光落在窗外,语气更轻了些,却带着几分自我否定:“而且顾宸渊值得最好的,我不要他记得那些不堪的过去,即使是未来,我也不要他生命里有我这样的污点。”
“你胡说什么!”陆璟明抬头看他,没忍住提高了些声音,又赶紧压下来,语气里充满了焦急与愤懑,“顾宸渊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许若皿你…”
你根本不知道,那七年,顾宸渊真正痛苦的到底是什么。
话到嘴边,他赶紧收住,有些血淋淋的真相真正揭开的那一刻才是给这个人带来极致的痛苦。
“他忘了,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你就不能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陆璟明放软了语气,几乎带着恳求。
林深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阳光落在他脸颊的疤痕上,扭曲的痕迹在光线下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另半张脸的美丽奇异地共存。
他抬起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与深不见底的爱惜,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那万一呢?万一哪天?他突然又想起来了呢?”
他根本不敢赌这个万一。
“到那时候,他看见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历历在目。”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蕴含着无尽的心疼与绝望:“可是我舍不得,陆璟明,我舍不得我的顾宸渊…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一丝一毫都舍不得。”
他的顾宸渊,理应永远站在云端,享受世间一切美好与光明,而不是被他拖拽着,共沉沦于肮脏泥泞的过去。
林深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垂下了眼,盯着桌面。
陆璟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堵住,方才劝说的底气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满心的无力与酸涩。
他看着林深低垂的脑袋,那截露在衣领外的后颈绷得笔直,显出一种倔强的脆弱,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不该永远沉眠于过去。”他留下这句苍白无力的话,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陆璟明已经离开,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顶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
陆璟明心情复杂地走到电梯口,刚按下下行键,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心头猛地一跳,转过身,果然对上了顾宸渊深邃的目光。
顾宸渊站在几步开外,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像是正要外出办事。
他静静地看着陆璟明,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直击要害:
“你去找林深做什么?”
陆璟明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心里暗骂这该死的巧合。
他迅速调整表情,扯出一个理由:“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对什么水果过敏,免得下次买甜品出岔子。”
他话音刚落,顾宸渊眼皮都没抬,直接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没有。”
陆璟明一愣,随即眯起眼,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顾宸渊:“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人家对什么水果过敏都门儿清?”
顾宸渊像是早有准备,神色自若地将目光移向电梯跳跃的楼层数字,没有搭理他。
陆璟明盯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嗤笑一声,丢给他一个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