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子母魈(三)

作品:《我靠诡眼混上了金饭碗?

    龙祠堂的戏楼是一个由主楼和四面围廊组成的院子。


    三面观的戏台从主楼正面探出,台下两侧边门直通主楼后院,众堂倌由此出入后厨;中庭露天,排放着几张八仙桌,现已坐满了散客;四周两层木制围廊,用梨花隔断隔开作为雅间,外侧设有美人靠。此刻,正有几位美人倚在那儿,在随风起伏的纱帐间执扇耳语。


    山初被安排在西侧二楼雅间视野较好的位置,正正好能看到舞台全貌。


    戏已开场。


    堂鼓隆隆,似是狂风,板鼓急急,恰似暴雨。


    满场的情绪已然被调动到了高峰。


    拿着白绸的龙套们便在这样的氛围中从出将入相处鱼贯而出,围着舞台交错而行;白绸在他们手中如有生命般上下翻飞,一派凶涛骇浪。


    “咿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锣点趁机加入,情绪再攀高峰。


    只见一赤一青两位武旦从两侧翻身出场,如两股旋风隐在白浪之中。两人在舞台中央汇合,赤手相搏,手腕对手腕,锵锵两下,随即换位。


    锣鼓声陡然升高,又急又密。随着鼓点,两人作为上把,配合着周围的下把龙套们,在翻飞的白绸间连续翻身抛接刀枪。


    好一出打出手。


    “锵锵锵锵”,锣鼓作势,打斗迎来**。


    左侧赤衣接住抛来的红缨抢,以腰为轴,高速点翻身出枪;右侧青衣见势,立即背花论刀,以作抵挡。


    赤衣倾身一个回枪下压,青衣左腿在前,右腿在后,身子一矮,举刀相抵。


    锵锵锵!鼓息锣止,两旦就此定位亮相。


    “好!”


    台下掌声雷动,叫好一片。


    原来赤衣即是班主。在今风的巧手下,老班主一改先前的仙风道骨,已是一副果敢坚毅的武旦模样。


    山初心里连连惊叹,“你师父这身板怕是还能再活个千八百年呐。”


    话虽然是对今风说的,但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今风放下茶杯,并没有接他的话头,反而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道:“以戏渡魂向来只有一次机会。你怎么确定今日缘主就在现场?”


    山初闻言眼尾微挑,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今风,又转眼撇向中庭:“诺,不是已经在了么。”


    天色开始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还夹杂着些许青涩的青草味。云翳低垂,沉甸甸地压着,叫人的呼吸都变得粘腻起来。


    中庭第二排中轴位穿着靛青绣衣的两位妇人正看得入神,其中一个腰后垫着软枕,左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看着已是足月。


    戏台上白绸翻飞,如激涌的潮水。


    青衣武旦用力掀开压制着自己的红缨枪,起身收刀,剑指朝赤衣一点,面带痛惜之情,念白道:“九娘,此法若成,百尸千骸,缘法万千,千年修行毁与一念,万劫不复。水色望九娘再三思之~”。


    红衣九娘被大力掀开,踉跄着后退两步,无力摇头,带着哭腔唱白道:“吾与徐郎本花前月下结鸾俦,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


    随即情绪急转直下,带着怒意:“可恨那尊者非与我作对,定要徐郎落发把家出。我恨,我怨,我不服,我定要寻着他,仔细问个清楚~”唱调陡然升高,直击灵魂。


    青衣水色跟着上前两步,抬起的手复又收回,哀痛道:“姊姊!那徐志远负心恩情薄,怕早已头脑混混,不知东西。你为他结庐开馆,帮他名扬十方,前世恩缘足已了。你早有琼宫简录之资,何故再执之,念之?”


    九娘急急后退,摆手道:“情之一字堪毒,放下?难难难!”


    随即转身,不忍再看:“吾心意已定,汝莫要多言,快快离去,你我姊妹之缘,来世再续~”


    唱调婉转哀戚,功力十足,山初听后,不禁啧啧道:“你们把故事改成这样,当事人知道吗?”


    今风正是贪嘴的年纪,拿起一枚梅子放进嘴里,待咽下后才不紧不慢道:“佳人为报恩情以身相许,本该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奈何恶人从中作梗,历经种种最终花好月圆,人们就爱看这些。”


    山初一阵无语,看着少年老成的今风,遂起了调戏的心思,正要开口,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闷雷,似有一只巨兽正躲在云层背后低吼。


    一滴酝酿了许久的的雨滴砸下,就像是拉开了舞台的序幕,接着便是倾盆而下的哗然。


    “哎呦,怎么下雨了?”


    “快快快,躲雨,躲雨。”


    散客们用衣袖遮着头正准备四下散去。


    “哎呦,嫂子,我。。。我好像要生了。”大肚的靛衣妇人一脸惊恐,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抚着肚子,大口喘着气。


    “啊?!”


    另一位靛衣妇人大惊失色,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喊着过路的散客忙帮。


    “我家弟媳要生了,求求各位帮帮忙,帮帮忙。”


    中庭顿时一阵慌乱。


    不知是哪位神仙打翻了墨盂,天上的乌云浓得可怕。山初一脸凝重地盯着乌云背后。


    好大的妖仙之气!


    靛衣妇人在好心散客的帮助下,被簇拥着抬了出去。当他们出门的那一刻,天上的浓云像是活了一般,翻滚着尾随而去。


    山初见状暗叫不好,立刻起身,手撑栏杆,一个翻身跃下,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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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得东君身上有一束光,这是入梦的前兆。


    东君摸索着向前,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接着就像一点白颜料坠入墨水,光带着画面晕染开来,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完全被景色容纳。


    等东君的眼睛适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竹林。月色正好,这里的风清新舒适,吹在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凉爽。


    面前是一个用竹子搭建的四尺来高的台基,前端留有一个八尺左右宽的平台,摆着一个茶几和几个蒲垫;台基靠后处建着一个三开间的竹屋,大门敞开着,屋内没有点灯。


    这是山初的住所,东君一阵欣喜急奔进屋,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屋子不大,正堂墙上贴着“天地君亲师”几字,笔触苍劲有力;一张供桌,三杯清水,香炉里的三支清香正吐着青烟,地上是三个摆放整齐的蒲团。左间是一张简陋的竹塌,右间摆着一张书桌和几个书架,两侧皆由素帷帐隔开。


    山初显然不在,东君随便捡了个蒲团坐下,抱着腿等他回来。


    风吹林叶,沙沙作响。


    东君正迷瞪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


    “怎么?找我有事?”


    东君心下一喜,遂抬头。


    一个嘴叼竹叶枝的少年正抱着手倚在门口,清亮的桃花眼衬着眉间一点鲜红,子午髻歪斜蓬松,一身素衣倒是整洁干净。


    “山初!”


    “嗯。”山初懒懒地应了声,踢踏着走到东君傍席地而卧,将双手枕在头后头,翘起了二郎腿。


    由于有太多话想说了,这一下子竟然不知从哪一件说起。


    东君想了想便把昨日遇到鬼打墙的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通,山初听后摇着头坐起身,痛心疾首:“我教了你那么多收邪的本事,你就一个没用上?!”


    东君瞬间心虚,赶忙狡辩:“那冲击力,我魂都飞了,哪还想得了那么多。”


    山初无奈叹气:“行吧,至少还知道跑,算你命大,子母魈向来难缠,不过这对的情况我目前也没什么头绪。”


    山初说着撇了眼东君,见她半天不吱声,便试探地问道:“就这些?”


    他见她依旧看着脚尖不答话,就作势起身要走:“那行,今日就到这儿吧。”


    东君见状赶忙拉他坐下:“别,有事儿,有事儿。”


    月光斜斜地打进来,把堂屋照亮了一半,山初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愈加显得棱角分明。


    东君恳求道:“带我一起修道吧,好不好?”


    “理由。”山初回得简单利落。


    东君仔细地想了想,道:“我自幼习性清淡,希志神仙;且在梦里已经跟着你修习了十数载,自觉道心坚定。”


    山初闻言,少有的认真道:“凡心未死道心不生。你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从未有机会拥有过什么又谈何放下呢?我还是那句话欲修仙道先全人道,你人道未全,所以机缘未到!”


    “那何为全人道呢?”


    “你猜?”


    怎么又是这一句,从小到大只山初就只会用这话搪塞她。


    东君嗫嚅了几下,终究是没答上话。山初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刻,也许是怕气氛尴尬,只听东君没来由地嗫喏了一句:“我堂姐订婚了,就村西头的那家。”


    山初楞了一下,一半身子隐在阴影中,神情不明地说道:“凡人在世向来没有多少选择,何况是女子。”


    听到这里东君突然有点火大,这是什么话。虽然咱不是师徒但也胜似师徒了吧,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好歹摆个为父的态度出来吧。


    东君左手啪一下拍在蒲团上,怒道:“我不,我就是要自己说了算。”说着伸出右手,在山初眼前将五指依次握紧,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


    月亮终于升到了最高处,又圆又大,照得整个堂屋一片通明。


    山初被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山风吹起鬓发,他的双眼亮得吓人,衬得眉间一点越加鲜红:“哦?那你准备怎么做?”


    此刻的东君好像被镶上了一层银边,闪闪发亮。


    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的几句话里就这么被决定了。修道她是不可能放弃的,但同时她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摸索去。


    “我这次进城听说有个叫鬼面司的衙门要重开。我准备去试试,保不齐还能混口饭吃。嗳,你知道。。。”


    东君正转身,眼前突然一黑,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干扰,画面戛然而止。她慌乱地叫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山初的回应。


    很快,她就开始昏迷。


    突然,在一片混沌之中,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唱歌,像是来自远古的谶言。


    那歌唱道:


    潜进红尘孽海,阅尽春色人间。


    拂了身前雪,唯见,


    日月照当空,清风还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