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暖和的光裹着薄雪的寒气，洒在巷口青石板上。


    倚能打扫完小院的最后一个角落，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呼出的白气混着笑意：“大功告成！这地方虽然小，倒比靖国公府自在许多。”


    小院不过两进，正屋和侧屋分别摆着两张旧木床，院角有口压水井，墙角堆着柴薪。


    倚能在国公府本就没什么私物，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


    宿玦和她截然不同，各种漂亮精致的衣服和束发装了五个大箱子，还是雇了辆车才给他全部拉来。


    这整日阴沉沉的小魔种还是一只爱美的小孔雀呢。


    倚能在巷口的小面馆简单吃了碗热汤面后，正要回去，忽然听见一旁传来熟悉的轻唤：“姐姐？”


    只见华霓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件浅粉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腊梅，虽不华贵，却比之前在绾香楼穿的粗布衣裳精致许多。


    “你怎么找来了？”


    “我去靖国公府找你，门口的小贩说你搬这儿了。”


    华霓笑着扑过来，却在倚能伸手摸她胳膊时往后缩了缩，又急忙掩饰了一下。


    倚能的笑容瞬间敛了，抓着她的手腕就要掀袖子：“怎么了？谢临洲又打你了？”


    看着她胳膊上隐约透出的青紫，倚能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华霓却反过来安慰她：“姐姐别担心，年后我就要嫁入昀王府了，谢临洲不会让我带着伤去的。”


    “说起这件事，”倚能皱紧眉头，“前日我见到过昀王，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好脾气的人。”


    “我和华倚一起遇见的！”院门外突然传来沈清辞的声音，她迈着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那老头穿着青色道袍，腰系桃木剑，虽满头白发，却腰杆挺直，眼神晶亮。


    “沈清辞？你怎么来了？”倚能惊讶地问，


    华霓则警惕地往倚能身后一躲：“你是谁？”


    沈清辞则凑过来和华霓大眼瞪小眼起来：“你又是谁，长得跟华倚这么像？”


    华霓这时注意到沈清辞身后的老头一直盯着自己，还不停摸着胡子点头，那眼神看得她浑身发毛。


    她忍不住拔高声音：“你这老头，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耍流氓啊！”


    “你怎么说话呢！”沈清辞立刻炸了，“这是我师父郑道人，可是修仙界的高人！”


    “什么正道人，我看是歪道人！”


    两人的争吵声把午睡的宿玦吵醒了。他揉着眉心走出正屋，身上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


    他刚站定，就见郑道人突然盯着他，眼睛充满精光。


    宿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把领口拉的高了一些。


    郑道人目光依旧落在宿玦身上，语气激动得发颤，“这位公子……老朽观你骨相清奇，竟是修仙的不世奇才！这资质，千年难遇啊！”


    他又转向华霓，语气同样热切：“还有姑娘你！根骨通透，灵气内敛，也是难得的好苗子！只要你们二人随老朽回清霄观修炼，百年内必定飞升成仙！”


    沈清辞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师父？您说什么？百年内飞升？您之说我资质不错，怎么到他俩，就是百年直接飞升了？徒儿和他俩差得这么多吗？”


    郑道人惋惜地摇摇头：“徒儿，你和他俩，云泥之别啊。”


    说着，郑道人掏出两本书，分别塞给了华霓和宿玦：“这是教人引气入体的书，你们翻看翻看，定然很快就能参悟。”


    华霓对郑道人翻了个白眼：“招摇撞骗，谁信。”


    宿玦也挑了挑眉，眼底满是怀疑。


    “师父，那她呢？”沈清辞急了，拉着郑道人指向倚能，“您不知道，她之前用十分厉害的法阵压制过亲煞，还教过徒儿法诀，肯定也有资质！”


    郑道人瞥了倚能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此人还是安心当凡人吧，修仙一道，与她无缘。”


    “不可能！”


    华霓、宿玦和沈清辞发出三声异口同声的反驳。


    郑道人被他们三个吓了一哆嗦，甩着袖子冷哼：“你们爱信不信！”


    倚能早就发现，自己这具凡人身躯资质极差。就如同自己做上神时神力匮乏一样，此时的她极难凝聚灵力。如今被这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一语道破，她愈发确定了这个悲痛的事实。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着实费解。她一个资质平平的凡人最终成了上神，而资质卓绝的宿玦最终却堕了魔。


    若不是那日在林间亲耳听时殷说起神界和神族的事情，她真要怀疑那段在温菡殿当倚能上神的记忆只是一场梦。


    沈清辞见郑道人甩着袖子要走，赶紧扑上去拽住他的道袍下摆：“师父！我的好师父！您说的话徒儿都信，方才是我糊涂了！”


    她晃着郑道人的袖子：“这一年到头，也就小年这天您肯来看我，别气了嘛，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教我修仙呀？”


    郑道人却不吃这一套，背着手往门外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清辞没办法，只好回头对倚能等人摆摆手：“今天是小年，我得和爹娘一起准备晚饭，要是晚归他们肯定要念叨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说罢，她便追着郑道人的方向跑了，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倚能望着她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原来今天是小年。”


    她转头看向华霓，语气带着点担忧：“你回去晚了，谢临洲会不会刁难你？”


    华霓无所谓地摇摇头：“不会的。谢家一家人忙着准备晚饭，我在不在他们都不在意，只要入夜前回去就行。”


    她忽而眼睛一亮：“每年小年我都是跟姐姐一起过的！”


    话锋一转，她又瞥了宿玦一眼，语气带着点嫌弃：“就是他……冷冰冰的，还长得勾人，真是多余。”


    宿玦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眼底的光暗了暗，声音淡淡的：“我没有过小年的习惯，你们过就行。”


    看着宿玦独自一人走进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倚能忽觉他看起来蛮可怜的。于是，她的恻隐之心动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别管他了，咱们走！”倚能拉着华霓往外走，“我们去市集采买，就像往年一般！”


    两人勾着手指出了小院，留宿玦一个人在空荡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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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目光落在墙角那张旧床上。这屋子只有四面白墙，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像极了他从小到大的生活，冷清得没有一丝暖意。


    他确实没过过小年。以前在靖国公府，宿承业从不会陪他吃饭，国公夫人霍英虽待他面上温和，但心里的龃龉让二人并无母子温情。


    烦乱间，郑道人白天塞给他的修仙书从袖袋里滑出来落在地上。书页翻开，正好停在“引气入体”那一页。


    宿玦弯腰捡起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想起面对亲煞时倚能咬破他的手指取走他的指尖血，然后飞速在胸口结印的画面。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


    他坐在床沿，按照书上的口诀，试着将灵力引入体内。


    直到指尖渐渐泛起微光，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在经脉中流动，他才暂时忘了小年的孤寂。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是倚能和华霓提着油纸包回来了。两人逛了一下午市集，手里只买了块五花肉和两大坛酒。


    在记忆中，华倚和华霓她们向来没钱买太多东西，却喜欢称呼对方为大小姐和二小姐，对着铺子的首饰比较，拿起布料在身上比划，嘴里念叨着“这个我要了”“那个打包”，玩得不亦乐乎。


    今日倚能亲身体验了一回，虽然她们不富裕，但是今朝欢愉千金难买。


    两人回来后又在厨房忙活起来，切肉的“咚咚”声、倒酒的“哗哗”声，混着说笑声响个不停。她们把做好的下酒菜端进倚能的屋子，关上门继续聊天。


    “等我成了昀王妃，”华霓喝了口酒，脸颊泛红，语气带着憧憬，“以后小年我们去市集，看上什么就买什么！还要在王府摆上满桌的宴席，吃遍所有好吃的！”


    “干杯！”倚能举起酒坛，跟她碰了一下，“为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


    两人的欢声笑语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过来，清晰地落在宿玦耳中，愈发衬得他孤单寂寥。


    他刚成功引气入体，正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动，却被这喧闹搅得心烦意乱。


    他随手翻着修仙书，目光落在“忆境显影诀”那一页。书上说，这是低阶幻术，能让施术者看见心中期盼的场景，对修为没什么要求。


    就在这时，隔壁的声音突然停了，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时发出的“簌簌”声，显得格外寂寥。


    宿玦盯着书页上的口诀，鬼使神差地想试一试。


    他按照书上的记载，指尖凝起一缕灵力，轻声念出那句口诀：“一念牵丝，一息生形，意凝三象。”


    念完后，他屏息静气，连自己都不知在期待什么。


    他的世界，不过是一片暗沉无际的阴色。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如水的夜色涌进来，模糊了来人的面庞。


    但宿玦清楚地知道，这是华倚。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


    他望着那道身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站在门口。


    宿玦的心无望地等待着，等待术法过后这个画面完全消失，直至只剩下无边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