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作品:《章鱼之家》 近两年的旧案把桌头垒成一道阴影,纸页在灯下泛出干燥的白光。
左边是案情综述与移交单,右边是取证清单、走访笔录。桌头摞着两年未结案的卷宗,边角泛白,牛皮纸皮筋勒出深痕。斜压着一张泛黄的案情示意图,图钉把路线钉得密密麻麻,几张热敏传真纸已经褪色。
戚迪把盒子一字排开,从最早的开始翻:通联、照片、勘验、笔录——一件件像从水底捞起。他用便签把可疑名字标出来,又在页角写时间轴。
便签越贴越多,荧光色在纸海里显得突兀,时间线被他写满又划掉,缠成细密的结。
从下午翻到天色暗,他合上最后一册,桌面留下一堆被翻得起皱的页角和零散的便签。他把笔放下,抬眼看向墙上的地图——线索依旧断在纸面。仅靠卷宗,他离这些案子仍旧太远。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一定在现场,在涉案人员的一举一动中。
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掉在地上的红外探测器。
不止是红外探测器。
他闭上眼,那个画面更加清晰地显现在脑海之中。正面朝上的红外探测器外盒,以及围绕在它四周,神色各异的六个人。
何阿婆的神情是困惑,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老年妇女,“红外探测器”几个字,不足以表明它的作用。
其他人呢?
何阿公,有一个极细微的吸气动作。徐朝颜,嘴角下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在害怕,怕什么?何朵,没没有异色就是最大的异色——是不关心电子产品,还是她恰好知道那是什么?
六个人,少的那个是最重要的人。
徐朝颜的贴身衣物被偷,何家人围着蔡岛嘉发难,何序作为徐朝颜的丈夫,为什么会不在现场?
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那些当时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此刻接连在脑中归位。
戚迪睁眼,已有决断。他把桌上的卷宗收妥,送回档案处。
那栋自建楼,才是离他最近的案子。
他要拨开笼罩其外的迷雾,赌它究竟只是又一桩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还是通往唯一希望的刑事大案。
戚迪回到办公桌前,站在那张江都市地图前,很快就锁定了离八里村最近的电脑城。他对梁芸留下一句“我巡逻去了,有事对讲机叫我”,独自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开着巡逻车,他来到电脑城,却发现这里被城建围栏拦了起来,他绕着电脑城开了一圈,锁定了三家仍在营业的电子产品商铺。
第一家,并没有销售监控和反监控设备。第二家,有红外探测器售卖,但7月21日当天,却没有销售记录。
第三家,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他的警服上一哆嗦,原本弯弯扭扭的站姿立即直了,正在打的电话也不打了,露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问道:“警官您好,您这是……”
戚迪公事公办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开门见山道:“7月21日,你卖出过红外探测器吗?”
“昨天?”老板说,“昨天我是卖了一个。我的货都是正经货啊,警官。我是正规经销商——”
“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特征吗?”戚迪打断他的废话。
见矛头不是自己,老板松了一口气,话篓子立即打开了:“哎哟,记得,怎么不记得。我印象可深了!”
戚迪的眼神变得锐利:“为什么?”
“他一来就拿了张照片给我看,是那种高档电脑的照片,他说是他朋友的,想配个类似的,问我大概要花多少钱。这我哪儿看得出来,值钱的都是配件,在主机里呢——我就告诉他,你配了也没用,人家就不是打游戏用的。他那张照片上,光外接屏就有四个,谁拿这东西打游戏?一般只有搞监控的才这么搞。”
老板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道:
“他听说可能是搞监控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问我能不能确定。我就教他怎么判断……就是看背后的接线,但他那样子,好像看不了。那时我就觉得怪怪的,既然是朋友的电脑,那不是想看就能看的吗?我就试着推销了一下红外探测器,没想到,一下子就推出去了!”
“四个外接屏?”戚迪皱眉,一下子想起了派出所的监控室,那里的屏幕更多,监控范围涵盖整个大院和建筑内部。
“是啊,画面切割小一点,能监控一栋办公楼了。”老板凑近柜台,满脸神秘地问道,“警官,是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朋友有什么问题?他真被监控了吗?”
“不该问的别问。”戚迪说,“描述一下这个人的外貌特征。”
“哦……我想想。挺平凡的,说丑不丑,说帅不帅,跟我差不多高——我穿鞋有177,警官,他应该也差不多。”老板双手一拍,激动地补充道,“我想起来了,他的眼尾是下垂的,看上去有点猥琐,又有点可怜巴巴的,反正一看就是个没本事的。”
就是蔡岛嘉。
戚迪面上不动声色,说:“我知道了,给个你的联系方式。如果后续还需要了解更多,还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当然,当然——”老板连忙从桌子旁拿了张泛黄的名片给他。
戚迪收下名片,转身离开了商铺。
他回到巡逻车上,系上安全带,却没有马上出发。
所以,蔡岛嘉买红外探测器,是因为他怀疑自己被自建楼中的某个人监控。怀疑受到监控,却在警察面前一字不发——在戚迪十多年的警察生涯中,只有一种人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就是心里有鬼的人。
他返回熙熙攘攘的派出所,穿过两个因为感情纠纷大打出手的中年夫妻,一个当街斗殴的地痞流氓,在嘈杂的人声中坐回自己的办公桌,打开了那台半新的台式机。
他的心跳很快,血液在皮肤下加速涌动,那是猛兽在行动前的肾上腺素在作用。
登录进内部系统后,戚迪立即输入了蔡岛嘉的名字。
全国同名的一共有二十三个,他点开了居住地为江都市的那一个。
页面一闪,条目依次亮起,像从暗处抽出的卡片:
“行政处罚记录:无。”
“拘留记录:无。”
“治安案件记录:无。”
一个标准的良民。干净得像一块白板。
唯一算得上线索的,只有户籍迁移处的短短一句:“1996年随父母迁出江都;2000年迁回江都。”
按出生年算,蔡岛嘉这时才十六岁。正是备战高考的时候,很少有父母会选择在这个时期搬家更换环境。是父母工作变动?他又搜索了蔡岛嘉户籍信息上的父母名字:姜胜,蔡娟。
这两人也是干净的白板,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他父亲姓姜,他却姓蔡。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即便放眼全国,这样的例子也不常见。
戚迪的直觉告诉他,这片看似澄净的水面下,一定有浑浊到无法见人的东西。
他看不到,不是因为没有,而是权限不够。
戚迪犹豫半晌,起身走向梁芸,故意靠在她的桌边,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梁芸,你在市局有朋友吗?最好是刑侦队的。我想查点资料,但权限不够。”
梁芸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他:“你自己的朋友呢?”
“早就当处长科长去了——我才不想看他们的臭脸。”戚迪面皮挂不住,“这忙你到底帮不帮?”
“急吗?”
戚迪马上说:“急,急得很。越快越好。”
“……我问问。”梁芸拿起手机,走向派出所外。
“谢谢啊!谢谢!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回头我请你吃面!”戚迪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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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对着梁芸的背影喊道。
梁芸白了他一眼,推门走出派出所。
他紧张地看着梁芸在玻璃门外打那通电话,不知讲了什么,有十几分钟,他的心就像被沉在水中,起起伏伏。终于,梁芸挂断电话走了回来。
“明天上午,你去刑侦队找一个叫王景的。”
戚迪激动地要给她一个熊抱,被后者一肘子抵远:“滚,别恩将仇报。”梁芸冷脸说道。
第二天一早,戚迪用卡里最后的一点钱多付了半天的看护费,将母亲提前交接给护工,马不停蹄地赶往市局。
市局的大门像一面沉重的牌匾落在地上,花岗岩台阶平整宽阔,门柱粗得需要两人合抱,岗亭擦得一尘不染。金色字牌高悬,国徽在顶,红底稳稳压住气场。两侧旗杆笔直,地面画线齐整,进出车辆按道缓行,连转弯的角度都像被校准过。
而他熟悉的八里村派出所在市局面前,就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铁栅门推开会“嘎吱”一声,门前永远斜停着两三辆旧电瓶车,门楣上的蓝色灯箱有一处缺口,晚间总有蚊虫围着灯光打转。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只有进入这个新的世界,才有为母亲续命的可能。
戚迪以前跑过很多次市局办事,也不是第一次路过刑侦大队门口,但以前他都是怀着一种酸溜溜的心态加快脚步,今天是第一次迈进门槛。
“你好,我想找王景。”他拦下一名过路的年轻警员。
在对方的指引下,他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响了房门。
“请进。”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戚迪开门走入,门后并不大,但却很整洁。一个看上去刚刚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在书柜门前整理文件。戚迪确认了他就是王景后,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叫蔡岛嘉的人。”
梁芸应该和他打好了招呼,王景并没有多问。他坐到电脑前,登录了刑警大队的内部系统,输入了“蔡岛嘉”三个字。
更详细的资料跳了出来。
一张蔡岛嘉的身份证照片,他依旧是那副窝囊的表情,眼尾下垂着,像吊着石头。在蔡岛嘉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个小括号,里面写着“曾用名:姜必成”。
在人员经历一栏,则有几行让戚迪后背一寒的小字:
“收容/教养记录。类别:收容教养(少年管教)。案由:故意杀人〔被害人:4月龄女婴〕。”
“决定机关:江都市公安局(收教决定)。”
“决定机关:江都市公安局。执行机构:江都市少管所。时长:三年(1993—1996)。”
“备注:处置已执行完毕。”
1993年,蔡岛嘉——姜必成才十三岁,按法律规定,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犯不负刑事责任,因为不立刑事案件、不中判,所以也不会形成刑事犯罪记录,只会保留相关的调查材料。
所以他杀了人,但在社会履历上,仍是干净的白板。
就在戚迪准备让王景退出这一页资料时,他的目光被角落的“历史卷宗关键词关联”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能看一下吗?”他问。
王景没说话,移动鼠标在其上点了一下。
新的页面很快刷新出来。
“案卡编号:JD-2006-贪-049。”
“关联人:蔡岛嘉(男,1980年生,曾用名:姜必成)。”
“关联关系:R03(一般关系人),田永司机/私人事务协助(2000.11.21–2006.11.20)。”
“处置结论:未发现参与贪腐(排查结论日期 2006.12.18)。”
戚迪的全身血液都向大脑涌去。
迷雾越来越浓,但他看见了希望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