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见故人

作品:《秋昭录

    沈曦指尖刚搭上盖着的锦被,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石阶前猛地顿住。


    “小姐,是大少爷回来了。”添香正捧着衣裳过来,听见动静忙福了福身,“奴婢先去开门。”


    沈曦“嗯”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衣襟,那白色极为素雅,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廊下透进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刚抬手将衣襟系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添香略显恭敬的声音:“少爷好。”


    接着是沈墨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赶路后的微哑:“小曦可是醒了?”


    “小姐醒来刚换好衣裳在里头呢。”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墨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玄色骑装,腰间的玉带沾了些风尘,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进门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掸了掸肩头的落尘,目光扫过屋内,一眼就看见坐在床榻旁的沈曦。


    沈曦平日偏爱穿明艳的颜色,鲜少穿素色,此刻这件月白杭绸穿在身上,倒像给她笼了层清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浸了月光,憔悴的眉眼,在这素色映衬下,更是瞧着让人心头发紧。


    沈墨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声音放缓了些:“小曦,怎么样了?”


    沈曦起身迎了两步,轻声道:“郎中刚走,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好好歇着便无大碍。”


    沈墨眉头微蹙,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脸色这么差!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跌进池子里了,吓得我从边城赶回来。”


    沈曦被他这熟稔的关切烫得心尖一颤,眼眶倏地就热了。


    上一世,她临死前都没见到兄长的最后一面,兄长被人以“通敌”的罪名构陷,说他在边城私藏了敌军信物,那信物,分明是他人设局塞给他的,随后他被下令刺杀,骨灰都未能带回京......如今再见他鲜活地站在眼前,带着风尘问她好不好,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与后怕突然就涌了上来。


    她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没事的阿兄,郎中说了喝几天药就好了。”


    沈曦话音刚落,沈墨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点嗔怪:“还说没事?早让你别总去那池边玩,偏不听……”


    “沈墨,你火急火燎把我拽来沈府,就是叫我站在这儿看你兄妹俩腻歪的?”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门口漫进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凉意,恰好打断了沈墨的话。


    沈曦听到声音转头望去,目光撞上门框处的身影时,顿了一瞬。


    只见云昭斜倚在门旁,一身墨色暗纹长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双手环在胸前。他那一双黑眸尤其惹眼,明明映着屋内的晨光,却瞧不出半分暖意,反倒像覆着层化不开的冰霜,偏生这冷冽模样,又与他周身清贵气质融得恰到好处。


    沈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门口还有个人,转头骂道:“你这人倒会挑时候插话。”说着朝云昭扬了扬下巴,“进来啊难不成要我请你?”


    云昭这才直起身,墨色长袍随着动作在门楣上扫过,带起一道利落的弧度。


    他缓步进来时,目光不期然与沈曦对上——她还维持着转头的姿势,月白的衣领衬得脖颈纤细如瓷,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明艳笑意的眸子,此刻带着点茫然望着他。


    他眸底的冰霜似乎融了一丝,却转瞬即逝,只淡淡移开视线,对沈墨道:“路上听你说她落水,还当有多严重。”


    沈墨立刻瞪他:“合着在你眼里,我妹妹只有断胳膊断腿才算严重?”


    沈曦心里暗暗思忖,前世里,这位南池世子云昭跟阿兄站在一处时,总是冷着张脸,本就话少得可怜。自她入了宫,他愈发沉默寡言,她偶尔遇见了上前打招呼,简直像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可如今……她望着眼前这个虽依旧冷淡,却同阿兄一起来看她的人,心头泛起一丝困惑——她怎么半点不记得,前世他曾在她落水时来过沈府?


    正怔忡间,就听云昭冷不丁开口,对着沈墨道:“既只是风寒,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墨愣了愣:“走什么?不坐下来喝杯茶再走?”


    云昭语气平淡无波:“宫中还有事。”


    沈曦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墨色长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竟让她莫名想起曾在宫宴上,他隔着重重人群站在廊下的模样……也是这样一身墨色,孑然独立,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世子留步。”沈曦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云昭脚步微顿,侧过脸看她,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只像在等她的下文。


    沈曦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拢了拢衣袖道:“今日多谢世子来看望我。”


    话音刚落,就见沈墨在旁笑得促狭:“听见没?我妹妹谢你呢。”


    云昭“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转身便走,步伐不疾不徐,连衣摆扫过回廊栏杆的声响都透着股从容。


    沈墨在旁嗤笑:“这性子,十年如一日的冷。”见沈曦望着门口发呆,又道,“看什么?难不成觉得他转性了?”


    沈曦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可心里那点异样却挥之不去。


    沈墨见她眉头微蹙,伸手替她将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左右他来了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还不如不来,省得冻着你。”


    沈曦被他逗得弯了弯唇角,转眸看向床头挂着的那串菩提子,是外祖母生前求来的,据说能安神,她一直带在身边。忽想起方才云昭转身时,她瞥见他腰间也挂着串类似的,颗颗圆润,她记得先前云昭素来爱佩玉,何时改了喜好?


    “阿兄,世子也信这些?”她指着菩提子问道。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那串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据说当年他在北疆打仗,箭射穿了盔甲,全靠这串菩提子挡了下,才没伤到要害。”他顿了顿,又道,“他平日里从不离身,说是念想。”


    沈曦听得心头微动,她竟不知云昭同他母亲感情这般深,前世只当他是孤冷的世家子,从未想过他也有这一面。


    “倒是难得。”她轻声道。


    “可不是?”沈墨叹了口气,“他母亲去得早,父亲又常年不在南池,他自小就性子冷,也就跟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他看了看沈曦,“你呀,以后别总躲着他。”


    沈曦没接话,指尖轻轻摩挲着床头的菩提子,触感温润。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动了菩提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添香端着刚温好的参汤进来,见两人说话,轻声道:“小姐,趁热喝了吧,补补精神。”


    沈墨接过汤碗递给沈曦,又道:“小曦,你且安心歇着,我去前院处理些事,晚些再来看你。”


    沈曦点头应下,目送沈墨离去,目光再次落到门口,廊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青石板上泛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