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错认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12.


    刘念从下南街出来,没有着急回去,先在附近转了转。


    被刘爷打发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很一般,算不上好,甚至隐隐有点发沉。


    但打从那个字画铺出来以后,顿时感觉天空明媚了,阳光灿烂了,连偶尔几个冲他吹口哨的小混混也没那么令他恶心了。


    大约已经下午一两点钟了,他一直在外面闲逛,还没吃饭。从公交车上下来后,走几步路有一家卖羊杂的店,阵阵鲜香味道从门脸传出来。


    刘念立刻有点馋了,往那边走了几步,想起手包里的订货条,脚步又停了。


    馋虫收回去,他转身撑着伞往印家巷里走。


    回印家巷之前,他稍微和别人打听了一下,得知印家巷最开始并不开设在海市,而在北边。那年司家响应南下发展的号召,带着工厂工人一起迁过来,所以巷子里处处都能听见北方口音。


    迁过来的人们基本也都是已经成家的老员工,因此印家巷少见和他与司韶光这样的年轻人,多数是已经结婚好几年,带着小孩和二老的双职工家庭。


    刘念进了印家巷,手里撑着的阳伞往下压了压,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


    等快要到三栋前,他先悄悄抬眼扫了一圈,确保没什么认识的人,尤其是没什么骑自行车在的身影后,才安静地进了三栋。


    到楼道里面了,他才放下手里的阳伞。


    ...


    司韶光一只脚点在地面,架在自行车上,目光穿梭过花草枝叶,无声地望着那一边。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走近了,是从三栋西侧慢慢拐进来的,背对着,没发觉身后隔着一片花草,有一个无声驻足而立的人。


    司韶光将这抹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立领羊腿袖的纯白长裙,袖口和领口缀着一圈淡雅的蕾丝。身形高挑挺拔,手里一柄同样纯白色的阳伞,遮住了半个头,长发随着动作在身后轻晃。


    这抹身影安静极了,从西侧走近后,不知心中揣着什么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脚向前走去,慢慢地进了三栋的单元门,消影无踪。


    大约也就六七秒的功夫,钥匙拧门的声音响起,门又被轻轻闭合。


    那天在隔着人群遥遥一望,惊艳至此,但也不能够说就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司韶光的确留了意,可真要问起来,他好像只是想再见见这位姑娘,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此刻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司韶光耳边只剩下自己胸口内沉闷的心跳声。


    他在电视机中偶然听过的一句词,忽然幻听般在耳旁响起。


    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他不像李婵娟那样对戏曲感兴趣,更不熟悉昆曲的唱腔。曾经听来的字字句句流水般从脑海里倏地滑过,分不清字,辨不清意,也就从来没上过心。


    非要等到应情应景,同样飞花落叶般在眼前飘过一个人影,曾经听来的词句才陡然清晰,解不清的意也明晰起来,那句词的所有字眼竟然清晰展现于心中。


    何必总说什么事绝不可能,动情之时一切皆有可能。


    三栋一楼,这是刘爷的房子,他没猜错,这姑娘和刘念是一家姐弟。


    司韶光终于动弹起来,骑车朝三栋那边过去,还没到一楼窗户前,就已经听见婉转悠扬的嗓音顺着秋风一同袭来。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一模一样的女子嗓音,轻柔缠绵,正是他曾经听到过的佳人声音。


    司韶光怔怔听着,佳人唱到“轩”这一字时,腔调放轻,压得又低又柔,拉长出一片惆怅情意,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尖。


    他的手指一抽,不小心勾到了车铃。


    “叮铃”一声,一楼窗内的吟唱声立刻戛然而止。


    司韶光下意识低头,心里懊恼不已,恨不得把车铃拔了。


    再一抬头,眼前一楼那扇半掩的窗内不知何时探出半个身影,神情惊讶,看清是他后,一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笑得促狭微弯,正望着他。


    司韶光的脑子里“嗡”地一响,好像千万朵烟花噼里啪啦炸开,把他炸得头晕眼花。


    “怎么是你?”司韶光难以置信道。


    “我还想问你呢。”刘念睫毛一闪,漂亮的眼睛翻了一下,钩子一样立刻横了司韶光一眼,“这是我家,怎么不是我?”


    司韶光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麻木了,震惊之余,自己一向狠辣的判断力如今居然失误了,他内心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原料,看生产线,看账本数字,被人从小夸到大,从来精准不走眼的眼睛耳朵,如今居然被眼前这个灾舅子给诓住了!


    而这灾舅子唱起昆曲儿来和他心里惦念的佳人居然一模一样,声线婉转,如出一辙!


    “怎么?”刘念倚着窗户,长发像外面的柳枝,被风吹得轻飘,嗓音也足够轻飘,“好听啊?听入迷了?”


    司韶光清楚自己刚刚听得出神,心里又计较着一分别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


    灾舅子刚才白了他一眼,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好听也说不好听,“东施效颦。”


    刘念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比你这个滥竽充数强!”


    司韶光嘴皮子一碰就不甘示弱地反击,“好歹我也有金玉其外,至少不至于鱼目混珠。”


    “你说什么?”刘念三番五下就被勾起了火,“你说谁鱼目混珠?我打娘胎落地起就在唱戏了,教我开嗓的那位大家,你们司家打着灯笼转遍整个南边都未必找得出一个更强的!”


    司韶光听着,刘念刚唱过那几句,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发火的时候嗓子仍然有些习惯性吊着,让他听出一二分柔娇酥气儿。


    薄唇动了动,明明更埋汰人的话已经在嘴边了,他倏地又因为这一丝酥气儿收了回来,“你就会唱这一曲牡丹亭?”


    刘念冷飕飕飞他一眼,不理人,剪水双眸一转,咿咿呀呀自顾自唱下去,“...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司韶光又是不自觉听得一晃神,囫囵听了半天,眼睛耳朵都装的太满,一时之间竟听不全乎了。


    待那灾舅子得意地蔑他一眼,司韶光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骂我!”


    刘念上下打量两眼,司韶光不知做什么去了,身上穿的板正修长。可惜表面再俊气唬人,也挡不住一张嘴就是个牙尖货。


    孔雀一个。


    刘念嗤了一声,“没文化,回去问问你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将了司韶光一军,他心情大好,伸手把窗户砰地一推,任由司韶光在外面张牙舞爪。


    之前他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先悄悄把裙子换了下来,好好放起来。这是用一件真丝长衫拆了后改的裙子,不能过水,他想之后偷偷找家干洗店送过去。


    换下长裙后,刘念站在卧室里,一转眼就是窗前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的相框。


    他坐下来,拿着软布仔仔细细地擦。


    软布滑过玻璃相框一角,照片里一串三叠南红手串慢慢露了出来,戴在女人的右手腕。


    牛血红,红得沉静,和食指上的翡翠蛋面戒指相得益彰。


    刘念捧起照片,喃喃自语,“妈,你的东西我又找回来一件。”


    他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到处看有没有需要清扫的地方。刘爷家里撇着一些干药材,他干脆拿过来替刘爷磨了,就当消磨时间。


    司韶光那声刺耳的车铃声响起时,他正边哼曲儿边磨药。回了南市,他心情第一次这么好。


    孔雀少爷走了,屋里屋外又安静了下来,刚才的热闹只是昙花一现。


    刘念哼着哼着,声音慢慢地没了,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发觉自己回来还没弄饭吃。


    这时他才想起冰箱里有现成的好肉好菜,翻出来上锅热了一下,端了回来,照例在相框前上了香,开始小口小口的吃。


    虽然放着过了夜,可司家的伙食水准是顶好的,一点儿没耽误。香蘑菜心蔫了点,但海参入了味,反而更爽滑。


    味道最好的,还当属那道饭桌上没见过,大约是之后现做后打包好的白灼手撕鸡。


    本就是冷菜,从冰箱里拿出来更合宜。


    刘念吃到一半,嘴唇微抿了一下。


    或许刚才不应该那样剌司韶光,现下不动手收拾也能有像样的菜吃,这是承了他的好。


    虽说没一道是司韶光本人的功夫。


    刘念吃完了,坐不住,看了会儿推理小说,还是决定去铺子里陪陪刘爷。


    刘爷正在柜台后,守着收音机听相声。听到有意思的地方,抱着手直笑。


    “回来了?”他递了杯白开水过来,“上哪儿玩去了?”


    刘念老老实实回答,“去下门街转了转。”


    “下门街啊。”刘爷搔了搔下巴,“还行,人多,也能淘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刘念抿出一抹笑,“嗯。”


    刘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了会儿,刘念忽然想起之前那茬,后知后觉地关心了一句,“赵婶找您开了方,是身上哪儿不好吗?”


    “没什么事,就是湿气重,身上老爱长疹子,开了几剂药想调理调理。”


    “哦。”刘念说,“我看您当时没收钱,是先挂着,过后再收吗?”


    刘爷摆摆手,“他们家开药的次数多,一来一回零零碎碎,每次都结麻烦得很,挂着定日子收倒方便些。”


    刘念心里一紧,“这么频繁?难道是李太太身体不好吗?”


    刘爷哼哧哼哧地乐了起来,“不是,她身体好着呢。是你那好朋友司大少,小点的时候身体没那么好,经常有点小病小痛。”


    ...


    司家,司韶光一回去,车靠花园停好,进了家门拉着老长一张脸,二话不说就奔自己的三楼去了。


    赵婶正好搓完麻将回来,见着司韶光模样,知道这祖宗又打哪儿生气了,跟着上来关心一句,“韶光,怎么了?”


    司韶光这次连衣服都忘了换,奔卧室内就立刻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心里翻江倒海,颠三倒四。


    坏了菜了,发了颠了,撞了鬼了!


    他居然听着灾舅子的声音,认成了佳人了!


    赵婶在门口问,他躺在床上气得直嚷嚷,“怎么了,中邪了!”


    赵婶一边笑话他,一边瞧见他桌上摆着的南红手串。


    字画铺给的小绒盒子司韶光早就扔了,太寒酸。


    他亲自从自己柜子里找出一个以前买的大漆螺钿盒,又寻了一块自己买来没用过的纯白色羊绒手帕垫着,打算重新装起来。


    那串南红还没搁进去呢,水灵灵地摆在桌面上。


    司韶光猛地从床上一弹而起,目光落在自己好生擦过的那串儿上。


    浓烈深红,明艳得像一抹朱砂痣,肤白的人戴上不知道有多漂亮。


    灾舅子倚在窗前时随意搭出了一截手腕,恰恰是肤匀色净,白亮到发光。


    司韶光眼前一黑,他脑海里居然不自觉地联想出了这串南红戴在灾舅子手腕上的模样。


    赵婶正噼噼啪啪地唠嗑呢,见司韶光站在床前怔怔地没理她。


    “韶光?”赵婶疑惑。


    刚说完,她看见司韶光猛然动了,大步走到桌案前,动作又急又快地把那串南红收进了螺钿盒子里,放在唱片架子上。


    赵婶冷不丁被惊了一跳,走过来一瞧,顿时大惊失色。


    司韶光一低头,鼻腔里一股热流,几滴和手串一般颜色的鲜血落在了他的兔毛地摊上。


    “婵娟!婵娟!”赵婶吓坏了,“快上来,韶光老毛病又来了!”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司韶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倒床上了。


    李婵娟哭天喊地的声音回旋在天花板,“儿啊,你可别死啊!妈还惦记着那口你做的手撕鸡呢啊!”


    司韶光:还没死呢!


    -


    大少和小念儿都没有任何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大毛病,大家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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