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独珍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11.


    司韶光拎了东西,从下门街西坡原路骑出去,就近找了家银行,取了钱出来。


    先点出一沓包好,之前在那家字画铺给的五千定金是刚从五金店那里要来的帐,预交在那儿,自己再补上剩下的,一分都不能亏账本上的数。


    他回去把剩下的补上,柜台后面还是之前那个乐不可支的男人,掌柜姑娘估计是彻底被挤兑回后院了,不知道在哪儿猫着生闷气呢。


    司韶光一边点钱一边问,“叶子呢?”


    叶子说的就是那位掌柜姑娘,姓高,叫高叶。高家上几代都是折腾古玩的,也算是家学渊源。


    男人本名叫什么司韶光没记住,平常这店里都是高叶守着,难见到一回她这滑头老爹。只记得高家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子,附近的人干脆叫他高老大。


    “在后面溜号呢呗。”高老大看着眼前司韶光哗啦啦数钱的样子,手指灵活翻飞,点的奇快。他估摸这是大少爷从小泡钱堆里练出来的,乐得合不拢嘴。


    司韶光不抬眼,也知道面前男人的德行。


    他没有多客套,把钱给了,边往外走边瞟高老大一眼,“您啊,就没想过你家老爷子为什么把店直接给叶子管,不愿意给您?”


    高老大撇撇嘴,“隔代亲呗。”


    司韶光懒得再说,扬扬手走了。


    南市靠海,就算是秋天也潮得很。昨天半夜似乎又下了一场大雨,到处都是水洼。司韶光边嫌弃着边小心绕过。


    骑到半路,路过一个公交站牌,相当眼熟,毕竟昨天就是在这儿差点撞到姓刘的灾舅子,账本污了那么几页。


    那次的确有些危险,司韶光有心理阴影了,停下想了想,把账本外面的防水袋取了,仔仔细细裹上包着那串南红的小绒盒子上。


    他这下放了心,心情好了不少,夹着账本拎着中药包骑回家。


    家里赵婶不在,李婵娟和司辉师乐得没有应酬,都闲在家里。一个看报纸,一个研究和邻居新学来的毛线样式。


    见到司韶光回来了,司辉师一抖报纸,露出半截脸来盯着,“去哪儿了?”


    “和苗苗玩泥巴。”司韶光随口一回。


    司辉师眼睛一瞪,“玩泥巴要带账本去吗?对着泥巴点帐呢?!”


    司韶光也没吭声,手一伸,厚厚的信封“啪”地一下丢茶几上,“数数,五千,账上的数可以划下去点了。”


    司辉师气不打一处来,“哪儿要来的五千?”


    司韶光外面绕了一遭,有点累,身上穿着出门的衣服正浑身不自在。


    司辉师嗓门一高,他也有些烦躁起来,“哪儿要来的?您还问我呐?您看看厂里给别人挂的帐,三年前的到现在都没结清,我一出门到哪儿都能要点回来!”


    李婵娟抬头,“你俩别吵吵,我线都搭错了。”


    司辉师转眼看到司韶光手里拿着的小绒盒子,立刻知道这是从下门街回来的。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你去找老李要帐了?!我说没说过,老李人家是小本经营,来钱不容易,别老去烦着人家!再这样,自行车都给你收了!”


    司韶光嗤地笑了一声,“我管他张三李四呢,他来钱不容易,厂里来钱就容易了?机器点火,材料入场,合着这些不是投入,这成本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司辉师气得只推眼镜,“我们家和人家老李家能一样吗?!那老李和我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打从以前迁来南市就认得的。你是把帐收了,这情分也给一起收了!”


    司韶光心里的烦躁已经冲至顶点。


    他扪心自问,自己的父母都是和善人,性格好品德佳,家庭气氛也融洽,说出去谁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句三好家庭。


    他爸司辉师,头脑灵活,心里有主意,不然也不会自己独门独户创办起这么大一个印刷厂。


    但司辉师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


    年纪上来了,耳根子软,又好面子。这要是遇到爽快人的订单还好,遇到那种不爽快的,或者脸皮厚的,哭天喊地地卖惨,司辉师就拉不下脸催款。


    从前还好,大多数人都还是正直人。但久而久之,几年下来,厂里账上虽然一切顺利,可拖欠着一直没付过来的尾款加起来,也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了。


    “您讲情分,对面跟您讲了吗?这五金店的老李的单子拖了三年了,第一年说自己生意周转不开,第二年又说家里谁谁身体不好,第三年说家里人去世了分了家产。一年拖着一年,我看再这么下去,他家里人都得跟着死光了也不见得结得清!”


    司辉师听着司韶光一嘴的利害话,气得脖子根都开始红了,“又不是多大的数!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浑的吗!”


    司韶光高声,“欠钱不还的你不说浑,我去要个帐反倒说我浑,要不赶明儿咱们做慈善去得了,这万贯家财拱手相让谁爱拿谁拿吧!”


    司辉师语气又气又急,“不是说不准你要帐,那厂里单子都是老主顾了,要帐要讲究个方法,没你这么急哄哄的!”


    “方法?”司韶光冷笑一声,“到底是讲究方法还是讲究面子啊?您不就是觉得我去要帐,败了您那点儿体面吗?”


    “你混账!”司辉师手猛地一挥,司韶光捏着的账本和手里的小绒布盒子一起被掀飞,几页账单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起又落下,轻轻落在司辉师的脚尖前。


    司辉师视线下意识落在上头,一栏接一栏,哪月哪日挂的账,已经逾期多久,五金店老李那栏后面最长。


    7月15日,出门未归,未结清。


    8月2日,公休关店,未结清。


    8月6日,店员推托店主不在,未结清。


    ……


    …


    斜体行书,字尾略扬,是司韶光的笔迹。每一次找人,他都仔仔细细记下,连上门时间都没忘记。


    司辉师就那一眼,瞧见有几行记录是司韶光同一天去了好几次,从上午十点到中午十二点,其他人吃饭的钟头,司韶光守在外面夹着账簿等人。


    司辉师心里着急又生气的那股劲儿,忽然一下子就提不起来了。


    李婵娟忽然冷不丁出声,“韶光,这是不是偷摸给我买的?”


    她俯身捡起滚过来的小绒布盒子,放在手里掂了掂。正红色的,还挺有分量。


    李婵娟一出声,客厅里紧绷起来的气氛忽然就散掉了。司家一直都是这样,司辉师和李婵娟感情好,会听她的。司韶光虽然看起来肆意妄为,但其实也顺着李婵娟。


    “不是。”司韶光生硬地回答,等李婵娟看够了拿了回来,把账本收好,往楼上走。


    司辉师站了一会儿,坐下,重新拿着报纸翻阅。


    房门一关,司韶光在桌前摊开账本,把那几页整理好,拿起自己那支嵌着六角白星的万宝龙,亲自划去了老李这一栏。


    划完了,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花园外一排灌木丛发呆。


    外面走了一圈,滴水未进,现在胃开始一阵儿一阵儿地闹腾,他突然很怀念昨晚熬夜前吃的那碗黑芝麻汤圆,又软又绵。


    表面上看着那么柔,可破开了那层外皮,里面是烫的,是甜的。


    他无意识地转了两下笔,才想起这趟回来带的东西,把小绒布盒子打开,拎起那串牛血红在光下看。


    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李婵娟从门后冒出一个脑袋,“儿啊,真不是给我买的啊?”


    “......”司韶光放下手中的南红串,“买来孝敬您的也不少了,这串是我准备送人的。”


    李婵娟端着碗汤进来,放在桌面上,司韶光拿眼觑,是碗炖的火候正好的虫草乌鸡汤。


    “嗳,还是仙女疼我。”他拉过来喝了几口,滋味香醇,司韶光美得眯了眯眼,“好喝。”


    “好喝吧。”李婵娟也挺美,“昨晚小刘送的虫草。”


    “也就那样。”司韶光顿时改口。


    李婵娟正打量那条南红串,“漂亮,送谁啊?”


    “送漂亮姑娘呗。”司韶光随口回。


    李婵娟压根就没当真,多少年了,她这儿子不知是眼高于顶还是暂时没这个心思,别人介绍的一概没兴趣。问就是这个高了,那个矮了,这个不爱说话,那个话又太多。


    李婵娟当时还骂他,你连人家面都没见到,张口就胡咧咧。再说了,谁能有你话多。


    司韶光就这么个我行我素的德行,不感兴趣的天王老子来请也请不动,压根就不会去见。但头几次还比较讲礼貌,回绝介绍人的时候掐着个最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说自己去约会。


    两三回下来,别说李婵娟,司辉师都开始犯嘀咕,说这小子难道已经谈了对象了。等司韶光又一次回绝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悄悄跟着司韶光,想看看自家小子看中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那趟也跟着,看司韶光开车到了海市北面的海边,心里还挺意外,心说儿子还挺浪漫,约姑娘在海边散步。


    谁知跟到最后一瞧,司韶光下了车,拎着个桶背着个长包,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开始海钓,一个人能钓上两三个小时!


    李婵娟和司辉师彻底没话说了。


    打那以后,再有想来介绍的,也不用司韶光回绝,他们自己就万分不好意思地婉拒了,只说司韶光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不然能怎么说,说人家钓鱼去了,忙着呢。


    李婵娟惆怅道,“你去美国读书那两年,我和你爸还畅想过你最后领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姑娘回来呢。结果你书也没读完,肄业归来,姑娘也没见影。”


    司韶光翻白眼,“不是我说,您怎么这样啊,和自家亲戚里的姑娘们说千万不能和黄毛谈对象,然后又指望我带一黄毛回来。”


    “损得你,总有一天有人能治治你这张嘴!”李婵娟等司韶光喝完汤,兴致缺缺地放下手串,端着碗继续回去研究打毛线。


    司韶光送走自家老妈,低头准备好好理一下剩下的单子,还没坐多久,门又被敲响。


    司辉师探进来半个身子,司韶光正在猜他是不是来缓和气氛的,就听见自家老爸开口了。“你那串真是要送姑娘的啊?”


    司韶光笔一摔,这帐彻底理不下去了。


    他下楼骑着车跑了,漫无目的地转过巷角。


    一抬眼,隔着一片花草,在三栋前,一抹撑着阳伞的纯白身影悄然映入司韶光的眼帘。


    司辉师&李婵娟:家里铁树开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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