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磨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08.
雨后湿潮,刘念乍然初到新居,一晚上睡得不大安稳,醒得晚了一些。
昨夜行李是搬上来了,但钟点太晚,他只把重要一些的小物件收了收,衣服和其他一应东西还堆在敞开的箱子里,没动。
他先去洗漱完,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转身啪嗒啪嗒走到冰箱前,把昨晚的老鸭汤拿出来,在厨房摸了把干米线,就着老鸭汤煮了当早饭吃。
滋味鲜美酸爽,刘念不得不暗暗想,还好昨天司韶光莫名其妙给了他一兜子菜。
刘爷平常不住这儿,厨房只有些基本的米面油盐,他刚到印家巷不怎么熟悉周边,大早上的不知道去哪儿弄饭吃。
昨天去街道办,李婵娟和几位同事商量好,请刘念每逢半个月在活动中心唱一小段,提高居民文化素养,促进娱乐调剂,平时礼拜一至礼拜五就在街道办值班。
今天恰逢礼拜六,不用上班。刘念吃了饭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书本二十来册,除了一些戏本,其他都是外国小说。他没什么娱乐,剧团那会儿也没配电视机,除了偶尔拉白布放电影,平常休息就靠小说打发时间。
他的衣服也不多,统共就这么些,够穿够换洗,一件一件地挂在衣柜里。
“咦。”窗外传来声音。
刘念手一抖,转头去看,昨天见过的那个瘦瘦的小孩正站在窗外,手里端着一个小铁盆,“哥哥,你不是哥哥吗?”
卖牛奶的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来印家巷吆喝,苗苗被家人打发出来打牛奶,路过这栋,刚巧透过窗户看见屋里的刘念。
刘念看见牛奶,有些馋,“小弟弟,你是在哪里打的牛奶?”
苗苗给刘念说了方向,又盯着刘念看,眼睛里一片困惑,“哥哥,你为什么穿裙子啊?”
刘念把刚挂进去的一套衣服藏在最深处,笑了笑,“你看错了。”
苗苗“哦”了一声,伸着脖子还想再看,但刘念已经关上了衣柜门。
小孩走了,刘念把客厅碗筷收拾好,休息日不用上班,他打算先去刘爷那里问个好。
中药铺子前,刘爷的花架下还摆着一溜的花。刘念拿过一旁的浇花的挨个洒了洒水,擦擦手进了中药铺子,“师父,您吃早饭了吗?”
“吃了。”柜台上铺了几排油纸,刘爷正低头分拣新收的中药。
刘念走过去,刘爷从前带着他一起生活了九年,七岁到十六岁,教了他不少,这些活计他也能上手做。
刘爷姿势没动,眼珠子无声抬起,在刘念正弯腰扎油纸包时,一瞬间猛地不经意伸出手来,二指并拢按在刘念的颈侧。
刘念下意识想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刘爷目如火炬,“做噩梦了?”
刘念额角冒出一丁点汗,“刚来,没睡太安稳。”
“梦见什么了?”刘爷问他。
“乱七八糟的,起来就忘了。”刘念低着头,拣出几块比较大块的天麻。
刘爷老神在在地收回手,“天麻硬,轻易凿不开,得慢慢花功夫磨才行,搁在那边吧。”
“好。”刘念听从吩咐,匆匆把天麻收在一旁。
“晨起的时候我回去了一趟,看你还睡着,就没叫你。”刘爷摸出一张单子,边看边说,“行李昨晚没怎么收。”
刘念有点尴尬,像是偷懒被长辈当场逮住,“犯困了,就先睡了。”
“是吗。”刘爷没再说什么,念叨着单子上的药材,转身噼噼啪啪拉出几格小抽屉,按着方子择药。
他背对着刘念,忽然又开口了,“我看见你摆了你妈的照片,上了香。”
“我跟她说一声回您这儿了,让她安心。”刘念回答。
“嗯。”刘爷依旧背对着,“你没留你爸的照片?”
刘念动作停顿了短短一瞬,语气平常,“相框碎了,没来得及换新的,买了新的我再换上。”
“哦,我以为你心里还是怨着你爸。”刘爷微微侧身,双眼犀利,“你爷爷奶奶早年就分了,我和你爸小时候就没在一块儿。你爸没什么别的牵挂,最在乎的就是你和你妈。”
刹那寂静。
刘念的动作彻底停了,呼吸急促起来,手掌按在柜台上,指尖摁得发白。
“是吗,那他当时为什么抛下我和我妈,一句话都没留,不声不响就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再也没个音讯?”
铺子内一瞬间陷入安静,似乎连座钟的滴答声都消失殆尽。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忽然外面一道清脆的车铃,叮铃一声,划破僵局。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刘爷在吗,我顺道拿一下赵婶的药。”
司韶光骑着自行车停在外面,懒得下车走动,直接高声在外面问。
“等着。”刘爷吆喝了一声,转头看见刘念蹙着眉往后头躲,像躲瘟神似的。
司韶光还有事,看了眼手表,“刘爷,费功夫吗?不然我晚点再来拿也行。”
“不用!正好刚包好。”刘爷提着五个叠起来扎好的小药包,掀开珠帘打正门出来,“一个月的,每剂煎水煮三次,三次过后就丢掉。方里还有味天麻,你回头空了再过来拿。”
司韶光接过,“天麻?我一起拿走就行,没货了?”
“有。”刘爷斜眼往屋里瞥了眼,看不见刘念的身影,他转眼和司韶光解释,“天麻太硬,不好处理,你敲不开。不细细地熬的话润不透,只能慢慢花时间去磨。”
“能有多硬?”司韶光下巴一抬,语气倨傲中带了一点笃定,“放心交给我就成了,我有得是耐心,还怕这点儿麻烦?”
话已至此,刘爷转身包了天麻给他,“那大少你慢慢琢磨去吧。”
“对了刘爷。”司韶光若无其事地开口,语气随意,“我记得您是住4栋来着?”
“3栋,住一楼。”
“哦,那您现在热闹了,和家里人一起住呢吧?”
“我不住那边。”刘爷抬眼,瞥了司韶光一眼,“就家里年轻人住那儿。”
“那您平常多关照着自个儿。”司韶光套到了话,关心了一句,挥了挥手提着药包骑车走了。
刘爷目送他身影从拐角消失了,才背着手慢慢回了铺子,“你躲什么呢?”
刘念从柜台后钻出来,撇了撇嘴,“昨天不大愉快,这人事太多,我不乐意见他。”
“一个巷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还能躲一辈子?”刘爷拨算盘,把帐记上。
李婵娟人热络,逢人就推荐刘爷,经常带单子过来。次数多了,就干脆挂账上,一个月统一结一次。
“能躲一辈子就好了。”刘念嘀咕。
刘爷笑了,“你每半个月还要去演出,能躲得过?”
刘念不大担心这个,“他一看就不是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人。”
“那也未必。”刘爷啪地一下将算盘珠拨上去,“世上阴差阳错,人的心思是说不准的。今日往东,说不准明日就想西了。”
刘念没吱声,继续帮着磨药。
一切如旧,仿佛刚才那句尖锐的话从没说出口过。
柜台上还有几块天麻,刘爷懒得拿小钢磨,随手用药杵子砸了一下,震得手发麻。
他心想,司家这大少爷有得磨了。
一旁的刘念很安静,他本身不大热衷和人拉家常,就站在那儿慢慢地煎药。
刘爷看了一会儿,重新开口,“小念儿,当时和现在不一样,你爸可能是怕自己的事会拖累你们才走的,他不是会抛妻弃子的人。”
刘念不说话,仿佛没听到似的。刘爷打眼瞧着,看见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死紧死紧,倔得简直没法儿说。
过了一会儿,刘念才低声开口,“这几年您见到过他吗?”
刘爷轻轻叹了口气,“哪儿能啊,连消息都没听说过一个,更别说见着了。”
“哦。”刘念不说话了。
刘爷看了眼座钟,快到十一点了,他打发刘念,“今儿休息日,你出去走走,熟悉熟悉。”
“不用。”刘念没动弹,“我在这儿陪陪您。”
刘爷真想骂他,“七年前一个人走的时候没寻思多陪陪我,现在早不忙夜心慌。”
“我那会儿...”刘念停下动作,声音很轻很轻,蒙上一层愧疚,“我那会儿没想明白。”
“行了行了。”刘爷连忙伸手叫他打住,怕看见刘念那双乌黑的瞳仁儿一会儿又水涟涟地看自己,“过去的事过去了,之后甭提。你以后就住这儿了,不和邻里熟络熟络怎么行?”
“我平时能去上班。”刘念解释,“不上班我就来店里陪着您。”
“你一个半大小子,老陪我一个半只脚要进棺材的算怎么回事啊?你得跟人多交际来往,没事交几个朋友。”
“我有朋友。”刘念强行解释,想了半天,想说他认识赵婶和李婵娟。
刘爷不冷不热地掀起眼皮子,“谁啊?司大少啊?”
“......”刘念堵着,嘴巴比天麻还硬,“啊。”
刘爷一咂舌,也懒得戳穿他,“得得得,赶紧的,把药杵子放下。不乐意在巷子里转悠就出去转悠,别杵这儿,看了来气。”
刘念说不过他,他们家姓刘的都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他只能放下东西怕拍手,打了声招呼,一步三回头。
刘爷一抬眼,看见那对润亮的漆黑眼珠,太阳穴直跳,“赶紧去!”
刘爷:出去找你那亲亲好朋友吧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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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难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