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饭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06.


    赵婶脱了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怎么都站着呢,菜好了,坐下吧。”


    司家餐桌是长条形的,上首没放椅子,看起来平常没人坐。赵婶先在一边坐下了,司辉师也挨着坐下。


    刘念坐在赵婶对面,李婵娟眼珠子一转,眼疾手快地紧跟着在司辉师身边坐了,没给司韶光留选择。


    刘念余光打量着司韶光,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是撞见了司韶光和李婵娟在拌嘴,只是听不太真切,不知道在吵什么。但从司韶光现在不冷不热的脸色看,似乎是没讨着好。


    他没吱声,看司韶光会不会接着发作。但司韶光没说什么,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不痛快的神情早已收了起来。


    刘念有些意外,司韶光刚才听着嚣张跋扈,在外人前倒是不会丢了礼节。


    司家的家庭气氛如他之前所想,很和睦,也不讲究什么大户人家食不言的规矩。除了司韶光,你一句我一句,相当温馨热络。


    李婵娟有分寸地问着刘念的情况,得知刘念从十六岁起就独身一人离开家,一直跟随剧团在西边走走停停,感慨了好几句。


    期间眼神还一直往司韶光身上丢,明显在以动作表达“你看看人家”。


    司韶光细嚼慢咽地吃着饭,没什么反应。


    挨得近了,刘念这才顺便近距离地悄悄打量司韶光。


    他发现抛开那些古怪性格,司韶光其实生了一张相当不错的脸。有司辉师的端正英挺,兼之李婵娟的明艳精致。眉骨偏高,眼窝偏深,垂眼时眉骨投下一小片阴影,相当俊美深邃。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也意外地沉稳安静。有他在这儿,这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气质,毕竟他们两个打一开始就两看相厌。


    那双睡凤眼长得尤其好,眼尾微挑,但又不到吊眼梢的地步。如果去唱戏,勒头大概会比他轻松很多。他每次都要额外用胶布提好几下,才能把自己眼睛完全拉起来。


    有李婵娟在,加上司家气氛本来就好,饭桌上完全不用担心冷场。不过李婵娟故意丢了好几个司韶光和刘念都能参与的话题,司韶光眼睛都没抬一下,吃完了饭也没说要提前离席,支着头,像是在听他们交谈,也像是在发呆。


    李婵娟的话题转到了刘爷身上,问了两句近况。刘念正回答着,突然瞥见司韶光眼睛转了过来,“你和刘爷是一家人?”


    他回答,“刘爷是我师父。”


    “那你其他家里人呢?”司韶光侧头看着他。


    刘念嘴唇抿成一条线,又快速地放开,正想着如何回答,李婵娟呛了一句,“你去街道办上班了?查户口呢?”


    司韶光没再问。


    李婵娟重新接过话题,聊起了几出戏。她是文艺大家出身,自己也爱这些,聊起来相当热乎,讲得头头是道,能看出的确了解不浅。


    光从她给独生子取名为“韶光”,也可见一二。


    末了,她笑了笑,“我品味一般,小刘你以后可得和我多讲讲。”


    刘念笑得很乖巧,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模样,“阿姨太谦虚了,您戴的这戒指就能看出您眼光不俗,大气着呢。”


    李婵娟听得美坏了,抬手看了看,“是吧,我也喜欢这戒指。”


    刘念看着她手指上那抹绿,一块极辣极纯净的玻璃种正阳绿翡翠蛋面,镶嵌在纯金攒花枝戒托上。这戒指给年轻姑娘必定是戴不住的,这是成熟女性才会有的珠宝。


    刘念陪着她笑,“阿姨眼光真好,这戒指是哪家店的货,这么漂亮,怎么挑的呀,您也教教我,我长长见识。”


    说话间,他似乎瞥到司韶光的眼珠转了过来,但又像是错觉。


    “这不是买的,咱们海市成品柜台哪儿能有这样的货呢。”李婵娟美得不行,“这东西应该有点年头了,是我一个老朋友转赠给我的。”


    刘念回了句:“这样啊”。


    酒足饭饱,刘念在桌上推辞不过,喝了小半瓶橘子汽水。旁边司韶光什么冷饮都没另拿,喝了一小碗老鸭汤。


    刘念心里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像个挤上了大人饭桌的小孩。


    饭毕,从来没有客人吃了饭就走的规矩。李婵娟又拉着刘念聊天,赵婶也磕着瓜子在一旁加入。司辉师打开了电视看新闻。刘念还是第一次用彩电看电视,说话之余也看了两眼。


    司韶光倒是一下了饭桌就没影了,刘念出于客套问了李婵娟一句,李婵娟答曰懒得搭理他,接着如火如荼地跟刘念聊戏折子。


    差不多到钟点了,刘念起身要辞去。李婵娟意犹未尽地跟他说下次再来,又嘱咐他平常多吃些。


    “你本来就个头高,现在有点太瘦了。年轻人正是攒根本的时候,别亏了身体。”


    李婵娟实在很细心,刘念听着,心中流过一片说不上来的情绪,让他五味杂陈。


    走到大门口了,他换好鞋子,站在花园里,正准备最后道一句晚安,忽然听见另一边传来司韶光的声音,“等等。”


    李婵娟站在门厅内,警觉地回头问他,“你要干嘛?”


    小花园里一片幽暗,只是这么一星半点的灯光哪够驱散这些深深昏沉。


    刘念眼前唯一的光源就是对面的门厅,像一幅暖黄色调的画。


    李婵娟一家站在画里灯光下,他隐匿在画外黑夜中。


    “飘雨点了。”司韶光简短的声音从画里飘出来,一把伞像花一样破开,跨越了画内与画外的界限。


    他撑着伞,朝刘念走来,“我送你。”


    李婵娟脸上的警觉立刻转变为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捣蒜般点头,“对对对,别淋着雨着凉了。”


    司韶光眯眼瞧了瞧,花园里太暗了,他盯着看了一两秒,才看到刘念悄不吭声地站在一侧灌木丛旁,身形黯淡,只差一点就可以消失在夜色。


    他走过去,“不走啊?”


    说完,他看见刘念抬眼,黑漆漆的眼珠自下而上地盯了他一眼,又垂下去,一言不发地在李婵娟的嘱咐声中和他并肩走出小花园。


    司韶光忽然发觉刘念有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眼珠如点墨,黑得出奇。


    等李婵娟看不见了,刘念才开口,夹杂着一丝纳闷,“你?送我?”


    “我好像还没轻狂成那样吧。”司韶光掀起嘴角笑了笑,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你说呢,小刘?”


    刘念冷笑一下,“黄鼠狼给鸡拜年也是这么个说辞。”


    “是吗?”司韶光垂眼盯着他,“这个黄鼠狼说的是我还是你?”


    刘念的脚步顿住了。


    雨点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毛毛雨,完全不到需要撑伞的地步。如果不轻耳细听,一般人恐怕连雨声都发觉不出。


    刘念的手心忽然冒出一点细密的汗,膝盖关节隐隐约约酸胀,细密地疼。


    司韶光继续盯着刘念,刘念个头绝不矮,但比他还是低了一些。他在这个角度,能看见刘念半扎起来的长发,柔顺地贴着后背。有那么几缕随意地别在耳后,耳廓看起来极其硬挺。


    那双眼尾微垂的桃花眼,垂眼时,会给人一种乖巧可怜的感觉。


    “你为什么接近我妈?”


    刘念抬眼,“什么意思?”


    司韶光反问:“听不懂?你是外国人?”


    刘念不说话了。


    司韶光欣赏了一会儿他无话可说的模样,“饭桌上,你盯着她那戒指瞧了好几次。怎么,你是看上她那戒指了?如果是想偷东西,这么堂而皇之地套近乎不是上上策吧?”


    刘念猛地抬眼,眼里迸出尖锐怒气,“你看谁都是小偷么?我是个卖唱的,但还没下三滥到要做这种事!”


    司韶光一挑眉,打从见这人第一面起到现在,惊慌的、抱歉的、愧疚的、心不在焉的,种种样子他都如走马观花地般看了一遍。


    刘念极有分寸。笑,但不会大笑。皱眉,但会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迅速松开。


    现在倒是让他意外看到了刘念身上激烈的一面,或许这一面才是种种假面之后真实的他。


    “如果冒犯到了你,我道歉。但你还是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司韶光脸上不冷不淡的表情褪去了,嘴角幅度高了一些,兴味盎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见到身世不凡的人会有亲近结交的想法,很难让人理解吗?”刘念反唇相讥,“还是说你不是人啊?”


    “亲近?我怎么觉得我妈是挺亲近你,反倒是你显得不大真心实意呢?”司韶光问。


    刘念刚想回答,忽然见面前司韶光微微弯腰,脸凑到了他双眼正前。


    至近距离,那双睡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不会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变化。


    刘念往后躲了一下,也不想再装友善,不耐烦地噼里啪啦道:“我爱慕虚荣,攀炎附势,就想拣高枝儿傍,行了吗,我这么说你满意了没?”


    那双睡凤眼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挪开,“怎么弄得像我咄咄逼人欺负你似的?”


    “你挺有自知之明。”刘念悄悄蔑了他一眼,“你借口送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是。”司韶光说,“你就这么丢下家里人,一个人过来,一个人吃了饭回去?这么没良心?”


    刘念简直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这又是哪出?”


    他说完,手背忽然一热,随后手腕沉甸甸地被挂上了什么东西。


    刘念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司韶光出来时提了个袋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五个饭盒,现在套在了他手腕上。


    “拿回去,和你没来的家属一起吃,别说来了趟我家连饭都没吃饱,饿着肚子就回去。”司韶光说完,伞也递给刘念,转身飘飘而去。


    刘念在小路边提着,发了会儿呆,无语纳闷了半天,“......脑子有病吧?”


    他抬脚往回走,刘爷那套房子亮着灯,浅黄色的灯泡,温暖安逸。


    司韶光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刘念盯着那盏灯想。


    哎哟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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